他的聲音像是夢囈,隻傳遞於兩人之間。沈終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比起注視自己的朋友,更像是看著一個古怪的詛咒。顧若朝還在繼續道:“……現在他們來嘲諷我,我就更加明白,我肯定會贏了。如果不是為了後續的打臉,又怎麽會安排他們故意來嘲諷我呢?你等著看吧,那個人現在越得意,之後,他就越……”
他聲音狂熱,沈終看著他,又看向那個氣勢洶洶的不良少年。在顧若朝兩眼通紅,即將接受對方的邀約時,他忽然狠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帶他離開了網吧。
“你神經不正常。”沈終說。
他的聲音嫩嫩的,盡管平淡,可他終於還是有點孩子的模樣。顧若朝沒有抵抗他的拉扯,只是在離開網吧後神情有點遺憾。沈終看著朋友在離開那裡後仿佛變回了平時的模樣,有點放心。
“我們走吧,換個地方去。”他乾巴巴地道,“不去這裡,也不去遊戲廳……”
他看見網吧裡那個不良少年追了出來,似是在不滿自己的挑釁被打斷。沈終果斷地拉住顧若朝的手臂,正想繼續跑。
——他聽見了電流滋拉滋啦的聲音。
電流的滋啦聲來自斷掉的電線,隨後,是螺絲與螺栓脫落的聲音。巨大的廣告牌帶著強大的衝量衝向地底,並最終哐當一聲——
砸到了不良少年的身上。
大片鮮血洇開。不良少年身後的同伴們都震驚了,開始無休止地慘叫。沈終的表情在那一刻空白了一瞬。他說:“廣告牌為什麽……”
“因為不夠爽啊。”顧若朝說。
“什麽……”
沈終難得地被逼出了更多的話。顧若朝卻依舊是直勾勾地看著廣告牌,眼睛更紅了:“因為他挑釁了我,辱罵了我,卻沒有受到懲罰。而我在你的要求、你的拉扯下退場了,沒有和他進行比賽……”
“這樣的情節,會讓人很不爽。”顧若朝說,“所以他必然會自作自受、付出某些代價……”
這些代價是一條腿、一身傷、還是一條生命?
顧若朝知道沈終肯定聽不懂他的話。如果不是這幾日,他遇見了那名姓林的、父親的學生,聽見了一些話,他也不會隱約地為自己奇異的生活找到了緣由。網吧老板從網吧裡跑出來,隨後而來的則是嗡嗡的救護車,他站在那裡,手腳冰涼,不知道自己該怔愣、還是該笑。
就好比他今天把這個秘密交給了沈終。
喚醒他的是沈終拉住他的手。他看見紅藍交雜的警燈,警察們到場,在猝不及防之間,他聽見了沈終的聲音。
很奇怪,沈終的聲音很冷靜,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孩子。他的聲音仍帶著稚嫩的軟,吐出的詞句卻讓人心驚。
他說。
“這是個意外。我們該走了,顧若朝。”他說,“我們還有國慶作業,後天還要上課,老師說要舉行英語小測,我們不能遲到。”
他又說。
“別怕。”
顧若朝看著他,忽然慢慢地笑了。
正如蜘蛛捕食飛蟲,螳螂捕食其他昆蟲。他對沈終說:“是,我們該離開了。”
兩個孩子穿行在幽暗的小巷間,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離開的身影。驟然掉落的廣告牌並非人力所能弄下,沈終作為原本與這場事故無關的路人,他的反應也是非同尋常。
可直到後來,小區裡所有的討論都停留在了那張廣告牌。出現在這個故事裡的兩個小小的身影,卻被完全忽略了。
顧若朝的心情像是突然好了起來。他不再滿眼通紅,充滿血絲,而是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他哼的歌曲是《讓我們蕩起雙槳》,並用力地抓住了身邊朋友的手。
只有沈終知道。
他面無表情,手心裡卻也在默默地沁著汗。
……
車裡的時間過去七分鍾,易晚的講述卻仍舊停留在第一天。喻容時卻沒有不耐煩,他的指關節也微微地沁著汗。
他想著那個在廣告牌之下的不良少年,想到秦雪心。他忽然想起那天易晚所說的話。
“喻老師,你覺得秦雪心該死麽?”
“你覺得她應該自作自受地……去死麽?”
秦雪心與林夢不睦,不良少年挑釁顧若朝——若非是他主動挑釁,他也不會跟出網吧門。最終,不良少年被埋在從天而降的廣告牌之下。
那日的薄絳在易晚的眼裡,是否也是一張廣告牌?
“我那時思維並不複雜,年齡不大,尚不知道死亡的意義。”易晚說,“所以,那依舊是一個對於小學生而言,普通的國慶節假期。”
唯一的不普通是他的朋友有話要對他講。
“我們後來去了一個地方,顧若朝管那裡叫秘密基地,那個地方在一處荒廢的工地旁,裡面有很多根水泥管子。我們就在那裡聊天。”
夜晚的天空隻綴著幾粒有限的星子。顧若朝手腳並用,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他躺在髒兮兮的水泥管上長歎一聲,看著身後沈終盡管笨拙、卻明顯比他靈巧了許多的動作,歎氣並開口道:“果然,在這種髒兮兮的、會影響個人形象的場合,我就是比不過你的——看起來上天不希望我掌握這項能力,為什麽?像我這樣的好學生不可以像個泥猴子一樣爬來爬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