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幾分鍾前還吵嚷成一片的事故現場,現在寂靜得可怕。
天很熱,沒有一絲風。
太曬了。
絨絨的嘴唇都被曬得起了皮,他得帶絨絨去陰涼的地方。
“麻煩,請你們送我弟弟去醫院。”
聽說榮崢還是要求去醫院,急救人員在心底歎了口氣。其實這個時候堅持送醫院真的沒有意義了啊。不過既然是家屬要求的,他們隻好照做。
“好,那我們現在就先幫您弟弟給抬上擔架吧。”
急救人員跟他的同事打了聲招呼,把人給抬上擔架。
榮崢的目光始終落在榮絨的身上,“煩請你們小心一點,我弟弟怕疼。”
急救人員沉默地點了點頭,心底難免覺得這位家屬太過古怪。
見過許多得知自己家人搶救不過來後,崩潰的、歇斯底裡的,昏厥過去的……可沒有哪位家屬,像是眼前這個家屬一樣,怎麽說呢……太冷靜了。在這種時刻,他竟然還用“請”、“煩請”這些敬語。
榮崢一起跟著上了救護車。
…
夏天的白晝很長。
在這一天,夏天的白晝注定被無限地拉長。
榮絨被推進急診大廳,榮崢被告知傷者在送醫前就已死亡。
榮崢冷靜地簽下死亡知情告知書。在同醫護人員道過謝過,榮崢走到病床前,他握住榮絨的手,觸手冰涼、僵硬……粗糙。
榮崢垂下視線,他攤開榮絨的手心,記憶裡那雙修長白皙,漂亮如玉,沒有一個疤痕的手,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繭子跟傷口。
榮崢眼神微震,他迅疾地攤開榮絨另一手的掌心。榮絨的右手跟他的左手一樣,甚至因為一般人都慣用右手,他右手掌心的繭子比左手要多,手背上,還有多處像是被燙傷的陳年舊疤。
榮崢的心就像是被一條鐵鞭,驟然抽了一下。他按住抽疼的胃部,他的胃再一次痙攣地疼了起來,疼得他額頭冒出了細密來的汗。榮崢身體疼得脫力,他用力地攥住病床的扶手,勉強撐住自己的身體,手背上青筋凸起。
清脆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榮崢右手緊緊地按住發疼的胃部,他艱難地從口袋裡取出手機。榮崢竭力握住手機,指尖劃開通話鍵。是助理劉幸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劉幸壓低音量,“榮總,夫人見不到您,又發脾氣了。”
榮崢指尖攥住手機,“我母親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因為夫人今天發脾氣發得太厲害,執意要見您。醫生跟護士都來看過了,夫人的情緒還是很情動。醫生沒有辦法,隻好給打了鎮靜劑。不過您也知道的,鎮靜劑的藥效持續不了多長時間。您今天能抽空過來療養院這邊一趟麽?”
“你跟療養院那邊交代一聲,今天我不過去了。你打電話給簡逸,讓簡逸今天去醫院陪一下母親。”
“可是榮總,夫人意識清醒時還好,認得人。就怕今天這種情況,夫人醒來時會發病,見到簡少,她的病情可能會加重……”
“我知道了。”
電話那頭,劉幸松一口氣。自從董事長去世後,夫人的精神一直都很不穩定,根本離不開榮總。只要一天沒見到榮總,就會開始發脾氣,嚴重時還會自殘。哪怕現在榮總找人24小時對榮夫人進行看護,榮夫人的手腕上還是時不時地出現添上新傷,簡直防不勝防。
“那我在療養院這邊等您過來,我再……”
劉幸的話還沒說完,被榮崢打斷,“等我母親醒來,你讓療養院的人陪你一起,把母親接到家裡來。我在家裡等她。”
劉幸大為錯愕,“榮總?您是想要將夫人接回家中療養嗎?這恐怕不行。療養院也交代了,夫人現在經受不住刺激……”
榮崢語氣平靜,“沒有人再能刺激到她了。”
劉幸怔住。
榮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
“滴——”地一聲。
別墅的大門被打開,一青年急忙忙地推開大門,脫下鞋,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光著腳就跑進屋內。
“哥,今天我打電話給療養院,想要下午去探望媽媽。但是療養院的人說,說是您的意思,今天下午要把媽給接……”
客廳裡,擺放著一具透明的水晶棺材。水晶棺材是透明的,裡面並沒有屍體。
簡逸剛才猛提的一口氣,頓時放松下來。
不對,他家客廳裡為什麽會出現水晶棺材?他哥呢?怎麽沒看見他哥?
“哥——”
“哥——”
簡逸跑上了樓。
他哥的身影,冷不防地出現在樓梯口。簡逸被嚇了一跳,他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哥,你嚇死我了。哥,樓下的那具水晶棺材還是怎……”
“小聲點,榮絨有起床氣,他要是被吵醒,他的心情就會變得很不好。”
自從爸爸去世,榮絨這兩個字,幾乎成了家裡的禁忌。總之,在媽媽清醒時,這兩個字是千萬不可以提的,要不然媽媽會發病。
在爸媽家則是相反,每一次只要一回去,爸媽就會熱切地問他,榮絨回榮家了嗎?有沒有榮絨的消息。
媽只要看見有跟榮絨相似的青年從他們花店門口走過,就會不管不顧地追了出去。好幾次差一點被電瓶車給撞到,更有好幾次撞到了路人,被人家拉住要求賠錢。更嚴重的一次,被巷子的一輛開過的汽車給撞到,肩膀骨折,住院了一段時間。
這幾年來,只要是購買他們家花束的人,都會看見花束的包裝上,印著尋人啟事。那是十九歲的榮絨,留著過長的劉海,微微遮住了眉眼,五官卻依然驚豔,是讓人見了就很難容易忘記的長相。可是這麽多年來,他們家的花束邁賣出去那麽多,每天接到的電話跟信息那麽多,那個印在花束上的人,卻從現在都未曾被找見過。
驟然聽見“榮絨”這兩個字,簡逸微微恍惚了下。
他忘記了要問水晶棺材的事情,帶著些許驚訝,又帶著些許高興地問道:“哥,你,你找到榮絨了?你把他給接回來了?他現在,就在家裡麽?”
簡逸一興奮,不自覺地就問了一大堆。
“嗯。”
“太好了!我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爸媽!爸媽聽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簡逸一高興,聲音不自覺地揚了揚。收到他哥不讚同的眼神,簡逸趕緊又壓低了音量。“我差點忘了。榮絨在睡覺,我小聲點,小聲點……”
榮崢淡淡地“嗯”了一聲,轉身進了榮絨的房間。
…
簡逸走到他自己的房間,給爸打了電話。
門口的幾盆君子蘭跟繡球花剛才一次性賣出去了好幾盆,尤其是繡球花,只剩下了一兩盆了。阮玉曼見這個時候把花店裡的繡球花給搬進店裡,時不時的地發出咳嗽聲。
剛從外面送完花回來的簡卓洲見狀,連忙走了過去,“你腰又不好。放著別動了,我來吧。“
“我沒事。我還是動一動,忙一點,累一點比較好。”一靜下來,她整個人就著慌得不行。一個又一個的念頭會從她的腦海裡跑過。翻來覆去地想,一遍又一遍地想,想著那天她沒有誤會了小絨,想著要是那天她要是能起得更早一點,或許剛好會撞見小絨,她一定說什麽都會把人給攔下來。又想著,這些年,他一個人在外面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挨欺負……
每次想到這裡,她就沒辦法再繼續想下去了。因為只要一想到那孩子有可能過得一丁點不好,她就恨不得狠狠地給自己耳光。她為什麽不把事情弄清楚,她為什麽要冤枉了那孩子!
阮玉曼沒有把話說完,可是夫妻一場,簡卓洲哪裡不知道阮玉曼在想什麽。
“哎,玉曼,你這是又何苦。當年的事……”
“卓洲,我好後悔啊!卓洲,你說……你說人家把好好一個孩子,交還給我們!可是我卻逼走了他!卓洲……小絨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