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一晚上沒睡,天亮前在精力的極限下眯了一小會,睜眼就扒大腿內側。
被他摳抓過的疤還在。
原來昨天不是出了幻覺,他那點僥幸的心理碎了個徹底。
陳寅蹲在地上刷牙,吐出去一口帶血的牙膏沫,他牙齦上火,嘴巴裡的軟肉不知道什麼時候咬爛了發炎腫痛,舌頭也是破的,舌根周圍還有免疫力下降產生的出血點。
隔壁宿舍的一對中年夫妻搬爐子出來開小灶,他們跟陳寅打招呼,“起這麼早啊?”
“睡不著。”陳寅敷衍道。
“這幾天高溫,熱死人了,清早都不涼快。”中年人還想嘮,媳婦催他去土坡那裡揪點小蔥,他“啪——啪——”的拍著膀子去了。
陳寅草草漱了口起來,褲子的硬布料蹭到腿傷,他叉開腿吸口氣,往外扯了扯黏上去的那塊布。
半輩子都是一個大老粗,過得糙,磕磕踫踫是常有的事,有時候身上哪流血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弄的,根本不當回事,昨晚之前他真的沒注意過這地方的疤。
陳寅心不在焉的走了幾步,腳趾踢到鐵皮牆,炸裂的疼讓他有一瞬的靈魂出竅,他齜牙咧嘴粗口連篇,把缸子丟到窗戶外面的台子上就出去了。
不是上街買早飯,是去了三院。
迎接陳寅的又是填問卷,回答問題,聊天,不同的是,醫生似乎判定出了他的病情,給他開了很多藥。
醫院人來人往,充斥著生與死的氣息。他腳踩泡沫底的廉價深藍色拖鞋,拿出用起來很丟人的半殘手機,從上往下翻聯系人,又從下往上翻,來回翻了好幾遍,手機屏上都有汗了才選擇一個工友的號碼撥過去。
工友一聽他要借點錢,二話不說就轉給他了。
陳寅在窗口領到藥的那一秒,心裡就跟被一個三歲小朋友騙走了全部家當似的憋悶,喊出來都難為情。
不該來掛號的,他在網上搜過一些比較正規的資料報道,現在的人生活壓力大,焦慮失眠是很常見的現象,大部分多少都有點神經衰弱的問題,這不是多嚴重的病,有個正常的作息,飲食清淡多放寬心就好。
花錢交智商稅這事他竟然也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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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花了,藥也買了,總不能浪費吧,陳寅當天按照藥瓶上寫的次數跟量吃了藥,下班後躺在宿舍,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這是他快一個月以來最快睡著的一次。
睡眠時長也是最久的。
在那天之後,陳寅的每天都是這麼過的。別人在席子上熱得大汗淋灕,恨不得上牆壁,他睡成了死豬。哪怕他身下都是汗,他也不會半夜煩躁得謾罵著醒來。
陳寅一點準備都沒有的從醫生開的藥裡嘗到了甜頭,吃藥對他來說不再是想起來就吃沒想起來就算,而是一個重要的工作,一天三次非常積極。
有回他不小心多吃了一遍,他整個下午心平氣和,覺得渾身血液流動的速度緩了下來,工地上的空氣變好了,青蛙蛐蛐不吵了,太陽光不刺眼了,背心濕透汗流浹背的感覺也不難受了,世界都美妙了起來。
陳寅沒能經得住那個下午的感受帶來的誘惑,於是他開始加大藥量,他的胃口逐漸好轉,抽煙喝酒的頻率減少,生活走向規律。
吃藥前,陳寅是一具被一根無形的長矛穿透了,架在火堆上烤得皮開肉綻的活屍。
如今他下來了,可以正常呼吸了。
這是他生命裡的主乾,他別的都不想了,或者說,是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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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陳寅的變化,工友們都看在眼裡,私下裡也在累得不想動的時候聊過兩句,但都沒到他跟前說。
反正他現在沒添新傷了,比前段時間過得舒坦,這是大家一致認可的事。
王滿跟陳寅的關系最親,他心裡頭琢磨得多,便找了個機會說自己想吃絕味的毛豆,要陳寅陪他一塊兒去買,順便散散步。
陳寅出門沒多久就找了個花壇坐下來,瞪著兩隻眼楮看街上的霓虹,穿行的車流,熙攘的行人。
王滿也不找他說屁話,就蹲在一旁抱著手機打遊戲。
不多時,有一撥男生在附近的籃球場乾完往這邊來,他們穿著充滿臭汗味的籃球衣,勾肩搭背說說笑笑,擁有生機勃勃的□□,飛揚向上的心。
陳寅朝前方抬眼。
“砰——”
一個籃球飛過來砸到陳寅的肩膀,咕嚕嚕的滾到灌木叢那裡,他沒動,直直的看著向他跑來的高個子男生。
那男生過來撿球,挺不好意思的道歉。
陳寅的感知力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很遲鈍,半天才發覺被球砸的肩膀有點不舒服,他活動了幾下肩,回應等他答復等得不耐,早就已經走了的男生︰“沒什麼事。”
王滿見狀,趁機冒聲兒︰“寅叔,我感覺你這幾天變了樣。”
陳寅掐死在他手背上睡覺的蚊子︰“什麼樣?”
“隨和,佛系,無欲無求,說話做事都慢慢的。”王滿說完,很小聲的嘀咕,“不噴髒不發火,心氣也沒了。”
他偷瞄寅叔,果然是一副犯困的樣子,昨晚這個時候確實已經睡了。
“你最近晚上沒外出過,也不和我們玩牌看牌,手機都不看,就在宿舍睡覺,醒來上工,能吃能喝能睡,好像什麼煩惱都沒了,雨過天晴,豁然開朗,像是在城裡拚搏奮鬥掙扎了一輩子的人回到鄉下面朝黃土背朝天,回歸田園,返那個,返璞歸真。”王滿嘰裡呱啦了一通,這是他打過草稿後的水平。
陳寅的視線停在一輛送外賣的電瓶車上。
王滿跺腳趕蚊子,耳邊響起沒多大起伏的聲音,“少貧,我是吃的藥起效果了。”
“我還想問你這個事呢,老是忘記!”王滿轉過來對著他,“你吃的都是什麼藥啊?全英文的,我都看不懂。”
陳寅眼皮下垂,哈欠連天︰“仙丹。”
王滿翻了個白眼,心說,這麼快就有效果了,藥不會有問題吧,副作用到底大不大,他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寅叔的氣色跟狀態是真的好,很輕松。
就像風雨過後的湖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波浪。
“滿子,走了,買毛痘去,買完我要回去睡覺了。”陳寅懶懶的站起來,他變得不想思考,情緒波動也小,活似一隻樹懶,言行舉止都慢慢吞吞。
王滿看一眼寅叔斷過接上的右手兩指,又去看他暴露在外的淤青傷疤,“其實你現在像剛來工地的時候,又不完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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