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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第47章 太痛了從來沒有人愛過他,從來沒有……
六年前。

寂冷的賀宅。

有歡笑, 有陪伴。

雖然家裡的傭人們按照賀繼威和呂芝書的吩咐,賀予準備了蛋糕,但是賀予有去吃。他的生日, 父母不在, 都和弟弟在燕州,他們說今天有重的客戶談事情,只能看談完了之後, 有有時間再趕飛機。

他也有太多朋友, 和同學大多客氣又疏遠, 邀請他們生日會, 未免太過緊繃。

一天,謝清呈也不在滬州, 他有個會議,確實是像謝雪短信裡所問的,出差去了。

連天公也不作美,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 刮著呼呼狂風,賀予站在客廳裡, 歐式的全明大窗在這一刻成了變幻莫測的詭異水墨畫,框著外面的驟雨滂沱。

——————

別墅裡的大鐘每隔一小時響起一次, 每一次都準確誤地叩擊出鐘面上的時間。

從下午,到黃昏,到夜幕降臨。

“少爺……別等了,賀總和呂總說, 今天不了……”管家於心不忍,小心翼翼地上前,賀予披了件衣服, “早些睡吧。”

“關系,其實今天也不能算正式的日子。”賀予頭,居然還是笑的,“您忙去吧,一會我休息。我再看會雨。”

管家輕輕嘆了口氣,下去了。

是真的關系,所謂嗎?

根本不是的,他只是在等——

他覺得,這世上,應該總有一個人,是能冒著風雨到他身邊,想起他,念著他,在黑暗中陪伴著他的。

他也不是麼壞的人,總不至於受到的懲罰,孤獨到這個地步,是不是?

他等著。

等著……

“賀予!賀予!!”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是在午夜的鐘聲敲響的時候,他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門,女孩微弱的聲音在風雨裡顯得渺然,同幻覺。

他微微睜大了眼楮,急忙奔過去,把門打開。

站在外面的是氣喘籲籲的謝雪——唯一一個,與他熟的異『性』。唯一一個,在他身邊陪伴了多年的玩伴。

謝雪披著雨衣,臉上額上都是水,冰涼涼的有什麼溫度,但抬眼瞧著他的時候,卻是暖的。

她吸了吸鼻子,一面笑著,一面把雨衣脫了,『露』出底下小心護著的生日蛋糕。

“總算趕上了是不是?”

“……你怎麼了……”

“我不想你一個人過生日啊,多可憐。”謝雪擦了擦還在順著頭髮往下淌的水,“你做了你最喜歡的巧克力味的蛋糕,天啊我快被淋死了,這麼大的雨,活見了鬼……”

賀予在一瞬間,心裡的怨恨好像都散了,空缺都被補全了。

他攥住謝雪冰涼的手,把她拉進,他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些沙啞。他說︰“我想,我也不該是一個人啊……”

“怎麼可能呢。你怎麼會是一個人呢?你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

“十三歲生日快樂啊,賀予。”女孩燦笑起,成了昏暗別墅內最明亮的一縷光芒。

後面的事,因為時間久了,賀予記得不太清楚了。

他隻記得,後他再去冰箱裡找塊吃完的巧克力蛋糕,卻已經有了。

然,連同塊蛋糕一起消失的,還有保姆為他烤製的些他一口未動的點心。

看他臉『色』陰沉,保姆不等他發火,忙解釋︰“些東不新鮮了,吃壞身子的,所以才倒了……您是還想吃,我們今晚再做。”

可再做的,也不會是謝雪雨夜帶的一隻蛋糕了。

賀予說︰“事,算了。”

……

賀予看著面前的投影,墜冰窟,他明明記得,天,謝雪是過的啊。

他一天……是……是有人陪伴的,有人想的起他……

可是——

投影上的信息是賀予親自尋破譯的,雲儲存痕跡備份,絕不會假。

“哥哥,黎姨生病啦,我在陪她掛水呢,你什麼時候出差呀?醫院這些手續『亂』七八糟的,我頭都大了,是你在好了……”

怎麼會這?

怎麼會這!!

他翻出電腦,指翻飛,表情幾乎扭曲,眼神趨近瘋狂,好像掘開信息的墳塚,開棺曝屍,找到沉埋已久的真。

他極速地檢索幾日的信息。

謝雪的,謝清呈的,賀繼威的,呂芝書的。

真猶一具不腐的艷屍,在雲信息庫裡,朝他綻『露』出淒詭嘲諷的冷笑。

假的……

假的……

假的!!!

因為事情過去久了,大量聊天記錄都不能再被抓取,但成功還原出的信息已經足夠證明,謝雪在一晚,在他最需她的一晚上,她——

根本有過。

賀予甚至還看到了她第二日發謝清呈的消息︰“哥,賀予問我去不去他家玩,他過生日,但黎姨昨天病的麼厲害,我實在是忙暈了,都忘了他,真是不好意思,你能替我和他個歉嗎……我不敢和他解釋……”

謝清呈︰“你不必和他走的麼近。”

……

再檢索下去。

時間線再一點一點地往前移……

更是觸目驚心。

他翻到了某一條記錄。

是謝清呈和賀繼威之間的話。

“賀予似乎會在助時產生某種臆想。他想象的象是你個小妹妹。”賀繼威說,“我最近意中發現的,他和我說的一些事情,其實根本有發生過,謝醫生,這種情況……”

“他而言是正常的。”謝清呈復,“我一直知他的這種行為。”

“怎麼會這……”

“賀予缺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朋友,但是他的內心又不肯真正地向任何一個同齡人敞開。他的思維是特殊的,是早熟的,和他年紀差不多的些人,大多都不太能理解他。長期的封閉導致他需一個感情宣泄的出口,這個時候距離他最近的同齡人,容易成為他自己的倒影。”

“自己的倒影?”

“是的,一部分有自閉癥,或者其他心理問題的孩子,會在成長過程中想象出一個朋友,在個朋友面前,他們可以自己的內心毫保留地遞交出去。個朋友或許是完全不存在的,又或許是部分存在的。他們被患者想象出的意義,在於完成患者內心強烈的渴望。”

謝清呈又賀繼威解釋了一條︰“其實不止是罹患心理疾病的孩童,哪怕是正常的孩子,在孤獨時也會產生一些非現實的幻想,比在班級裡受到了排擠,有朋友,他們有時會自己假想出一個朋友,認為個朋友只有自己看的到,只有自己能交流,這是孩童的一種自我心理保護的本能。”

“只是有得病的人,他們分得清這是自己的想象,是幻覺,並不是現實,他們清楚這是自身渴望的一種慰藉感。但像賀予這的孩子。他其實難認清這一點——尤其他進行的還是部分想象。”

賀繼威︰“部分想象的意思是……?”

“謝雪確實是存在的,是我的妹妹,是在他身邊的朋友裡,與他走的最近的一個,他也確實不錯。”謝清呈說,“但是我的妹妹我清楚,她待人接物一直都熱情。賀予雖是她的一個關系好的朋友,卻還有到摯友的地步,有些事情她不會去麼做。”

“然而於賀予而言,他的精神需被支撐,些謝雪不去做,但是他希望她能做到的事情,會由他自己進行補全想象。他只有這一個朋友,他不想這個朋友失望,他的潛意識會反復說服他自己,使他完全信些事情是發生過的,是謝雪確確實實做過的。”

“可這實在太玄,我難信——”

“這一點也不玄,人腦是非常復雜精密的儀器,一個人的記憶果出現偏差,並且被反復強調,不斷重復,會出現這的現象。”

“像有的人,有時會把現實和夢境弄混,又比所謂的曼德拉效應。”

“曼德拉效應?”

“這不是一個嚴謹的學術概念,但適合用解釋。賀總可以理解為群體『性』記憶錯誤事件,去網上搜一下能見到多案例。比……米老鼠有有穿背帶褲?”

這次賀繼威過了好一會才消息,似乎是被謝清呈在這嚴肅的話中忽然問了這麼可愛一個問題弄懵了。

“穿了吧。”

“穿。但有大一部分人信,它一直以是穿了一條背帶褲。這是曼德拉效應。是一種錯誤記憶被人腦不斷加深後,產生的固有印象。”

“賀總可以這麼認為,米老鼠等於我妹妹,是確實存在的,但她其實根本有背帶褲。而賀予靠著自己的想象,補全了兩並不存在的背帶,並堅定不移地信這才是事情最真實的子。”

賀繼威︰“……,這是不是妄想癥?”

“不能這麼定義。於賀予說,這只是他的自我保護,自我寬慰,自我救贖。”謝清呈發了這個消息後,過了久才有了後面一條——

“賀總,恕我直言,您和呂總他的陪伴實在太少了,哪怕是內心健康的孩子,都少能忍受這的忽視,何況他本身是一個病人。”

“他得不到關愛,但是又好強,或許也不能說是好強,只是他知他哭了也有用,他懇求也有用,任何辦都令他獲取到他所需的應,所以他已經習慣了內耗,習慣了自我防禦。他投『射』的謝雪,其實一直都是他自己的倒影,是他的內心在安慰著他自己,是他在借著謝雪的嘴,向自己訴說些想聽到的話。”

“……”

賀予看著這些塵封的信息,他想著自己內心深處的些渴望……

比,我會一直陪伴著你。

比,他一直等不到的,一句面面的,祝你生日快樂。

這些話,不都是他深切希望有人訴諸於他的嗎?

可是他一直都等不到……

謝清呈的消息︰“因為有人他說,而他又是個自尊高的人,也不可能自己自己說,他的大腦只能靠著部分想象,既滿足了他的願望,又維系了他的尊嚴。這是一種人自己的心理保護機制,您也不必太擔心。”

賀繼威的消息︰“這些你早知?”

“大概觀察了有一陣子。這件事我告訴他,他的打擊太大了。”

謝清呈說︰“但我一直讓謝雪離他遠一些。謝雪也不是個他應該產生感情依賴的人。我和她都不是,賀總。我們遲早是離開的。”

“我是個醫生,我不是賀予的親人。我不可能在一個病案上耗費一輩子,謝雪更是此。我只能他以疏導,而他缺失的,想的種愛,我不了他。我妹妹也一。”

“……”

後面的消息,賀予有再看了,也不再是什麼重的信息。

他知這些,已經足夠了。

夠多了。

謝清呈一直在騙他,謝雪也是假的,他們兩個人,一個曾經了他最強大的信條鼓勵,讓他信他總有一天可以歸到正常的社會中去,一個則了他最溫柔的陪伴,在每個他絕望助的時候,她都會及時地趕他的身邊。

像個瓢潑大雨的夜裡,她敲響了他的門,在風雨裡喊著他的名字,摘下雨衣,捧出他想得到的一塊巧克力蛋糕。

他從都有想過,也許塊蛋糕,個謝雪……根本不存在。

而他這可憐的,卑弱的自我安慰,竟也全都落到了謝清呈的眼楮裡,被個男人俯視著,掌握著。

從有人愛過他。

是他像個傻子一!他太傻了,太癡了,太渴望走到人群的溫暖中,為了個正常人,為了收起醜陋的青面獠牙,他從自己鮮血淋灕的顱內締生出一點微弱的光亮。

謝清呈看見了,但他說——

“我不可能在一個病案上耗費一輩子,謝雪更是此。我只能他以疏導,而他缺失的,想的種愛,我不了他。我妹妹也一。”

可是果一個人本身擁有愛,又為什麼連自己都騙呢?

什麼的騙子,會欺世欺人,最後卻把自己騙的最深。

只有最窮最窮的騙子會這。

他有的太少了,流的淚又太多,他連一句生日快樂都得靠想象獲得。果不欺騙自己,他還能靠什麼這微笑著活下去?

所以哪怕是在自己面前,他都戴著一張微笑的假面,死死地扣著,不肯摘下。他連自己都誆騙。

謝清呈說得,他是有尊嚴的。

他不希望被看成是一個病人,不希望被看成是一個瘋子,他知以賀家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等著他摔下瞧他的醜態看他的屍身在他的鮮血上狂歡,為此他愈發的好強,他根本不希望把自己的瘡疤亮任何一個人以獲得憐憫。

賀予在空『蕩』『蕩』的客廳裡站了久。

久到時間都好像變得有些模糊,他目光薄而鋒利,一遍一遍掠過面前這片冰冷的信息『潮』汐,最後鋒利的目光也好像被『潮』汐侵蝕了,變得支離而恍惚。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楮。

一張假面,和血肉共生,此刻卻被謝清呈殘忍地撕扯下,他抬起手,聲息地觸踫到自己的臉龐。

疼。

好疼啊……

疼得讓他的心,讓他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好像在這一夕之間,什麼都不剩了。

謝清呈的信條是假的,謝雪的親密是假的,他自己的安慰是假的,最後連他的自尊,連他用以保護自己的硬殼,一張面具,也是支離破碎的。他直到此時才驚覺,原自己張可笑的小醜似的臉,竟已在謝清呈面前暴『露』了麼多年。

所以他到底在堅持些什麼呢?

他又為什麼這麼傻!冒著生命危險去陪伴個人,或許為了一句認可,為了報答從前謝清呈他過的一線希望……

他連命都不了,竟是為了去討好一個騙子,討好一場彌天的謊言!

賀予輕輕笑了起,躬著身子,靠在牆上,笑聲越越大,越越瘋,像是墳墓裡的厲鬼詐屍還魂,內心的病魔披上鬥篷在暗夜裡遊曳而出,他以手加額,笑聲近趨癲狂,似怒似恨,似悲似瘋,眼淚不住地從面龐上淌落……

真是太痛了。

他看到謝清呈在他面前向他張開手,手掌中央卻躺著一把冰冷的手術刀。

這才是真。

他看到謝雪笑著向他遞巧克力,再一眨眼她只是遠遠地看著他。

這才是真……

他又看到……

他又看到他站在落地窗前,外面是狂風暴雨,老宅內的古董座鐘敲了十二下,夜深了,四周是邊際的昏暗。

可有人敲門。

始終有人敲門。

他麼一直等著,從天黑,等到天亮,風雨都停了,長夜也央了,而他卻等不到一句真心實意的生日快樂。

這,才是真。

他又看到他躺在拘束床上,針劑刺下,口鼻被蒙,他像一隻瀕死的獸在掙扎著在哭喊著,可是他卻喊不了任何一個人的名字。

他是一座孤島。

有橋。

這他媽才是真!真!!!

一個得不到愛的孩子,為了與內心深處的病魔抗爭,為了努力地活下去,他騙天騙地,騙了自己好多年……

這一刻。

賀予靠著牆,肩上的繃帶已經被他報復『性』地扯開了,他讓自己的傷口崩裂鮮血橫流,只有血腥才能讓他感到快慰感到真實感到他確確實實是活著的!他有一具皮囊,流出的血時溫的,他是個活人,他活著……他活著……

他死死揪著自己的頭髮,手指節節泛白,青筋根根暴突,他像瞎目斷爪的惡龍,失去了溫柔待的珍寶也失去了賴以藏身的洞『穴』,他被迫曝光於青天白日之下,身上每一處醜陋的傷疤都能被人隨意檢視和嘲笑。

夢,終於是醒了。

他掙扎了近二十年,他還是個瘋子。

從有人愛過他,從有人在意過他。

他除了一個拙劣的謊言,什麼也有。

他竟什麼也得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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