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遲覺得四周的空氣更熱了,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撤了一步。
打聽別人情史被當場發現,他二十多年來都沒這麼尷尬過。
「吃飯啦!」老劉在後麵大聲喊道,及時地拯救了他。
大家自動把他們倆的位置留在一起,奚遲目光直視著麵前的飯菜,麻辣水煮魚、辣子雞丁、麻婆豆腐……總之避免餘光瞟到霍野的表情。
霍野的餘光則明目張膽地落在了他泛紅的耳朵上,先給他倒了杯清淡的烏龍茶,又夾了一塊水煮魚,放在奚遲的碗裡。
老劉也跟著給奚遲夾菜:「來,小奚,多吃點。」
孟一文啃著蟹腿含糊不清地說:「醫生坐在這兒呢,你得跟我野哥一樣,用公筷。」
「你小子眼鏡該換了,」老劉瞪他,「老子這筷子根本沒用過。」
這時候院門口忽然傳來聲音。
「劉叔做大餐也不喊我們!霍野你有良心嗎!」周雷扯著嗓子控訴。
霍野嫌棄地看他一眼:「又來蹭飯。」
施焱跟著一起走進來,晃了晃手裡提的啤酒涼菜:「自帶酒水。」
周雷過來瞄了一眼桌上的菜:「呦謔,今天這菜色咋這麼紅火啊?全是辣的?」
霍野又撇他一眼:「挑什麼,吃不了就滾。」
奚遲表情頓了一下,想到霍野剛才去廚房,莫非是按照他的口味點菜去了。
兩個不請自來的人在霍野對麵擠進去坐下了,沖他們打招呼:「劉叔,奚大夫!」
本就熱鬧的氣氛這下更火爆了,周雷他們喝啤酒跟喝水似的,抬手就要給奚遲添酒。
霍野把他杯子往後一撤:「他不喝。」
「嘖嘖嘖。」周雷掛著調侃的笑,「那你來替唄。」
「我待會兒得送他。」霍野淡淡地說。
周雷被酸得呲牙,低聲嘟囔了句「靠」,也不再勸了。
老劉笑眯眯地跟奚遲講話。
「當醫生好啊,現在誰不怕生病?又穩定,就是太累了,我看電視裡有的手術得做十幾個小時?」
奚遲抿唇笑笑:「偶爾有,習慣了還好。」
老劉看向奚遲邊上的霍野,語氣明顯不一樣了;「這小子,好好地非得搞搖滾樂,音樂是普通人玩的嗎?指不定哪天流浪街頭。」
周雷噗嗤一笑,低聲對施焱說:「你看,優等生來家裡做客了,家裡的差生免不了挨一頓批。」
施焱無語:「你不也是差生代表之一。」
周雷滿不在乎地咧嘴。
施焱目光在對麵倆人身上晃了晃,笑道:「我倒是覺得,劉叔像看見家裡的渾小子領回來一個白富美的老父親。」
周雷哈哈大笑完,沒忘在劉叔那替霍野正名。
「劉叔,野哥可不是隨便玩玩,他要是想簽約,過倆月,你就隻能在電視上看他了。」
老劉嫌棄死了:「趕緊去,明天我就把電視賣了。」
「真的啊!」周雷死皮賴臉地解釋,「全國最牛逼的娛樂公司主動聯係我們了,你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孟一文捧著臉,跟著起哄:「就是,趕快跟國際巨星周大雷要簽名呀!再晚趕不上升值了!」
「那能跟人家小奚一樣有五險一金麼?」老劉繼續輕蔑地說。
周雷氣得抓頭:「唉,迂腐!你明明不是霍野親爹,為啥和他倔得一模一樣?」
霍野給他嘴裡塞了塊瓜:「閉嘴,別吵。」
奚遲撐著下巴聽他們吵吵鬧鬧,卻意外覺得神經很舒緩很放鬆,頭頂葡萄架上的暖黃色燈光灑在身上,旁邊的大落地扇呼呼地吹,讓他回想起兒時溫馨的傍晚。
他印象裡,霍聞澤並沒有什麼朋友,那些生意場往來的人,不過追逐名利,霍聞澤每次接起他們的電話,眉間隻有疲憊。和家人的感情也很生疏,從來沒有見過他提起或者聯係過家人。
現在以另外一重人格,他反而擁有了一群看著不靠譜卻仗義的朋友,沒有血緣關係但固執地關心著他的親人,讓他覺得挺神奇的。
走的時候,奚遲的車留在車行了,霍野說送他回去。去開車的時候,本來他已經拉開越野車的車門,卻突然關上,轉向了旁邊那輛黑紅色機車。
老劉陪奚遲在店門口等霍野,一邊跟他聊天。
「你看霍野這孩子有時候不著調,但其實他正直的很,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十六七吧,因為幫一個被騙去陪客的姑娘,被打得一身傷。」
奚遲眼底的神色微微一頓,問道:「您知道他的家庭來歷之類的嗎?」
老劉搖頭:「他也不是什麼都和我講,問到了就悶著不說話,還得靠你自己了解了,你的話他總歸聽得進去。」
感覺老劉已經完全誤會了他們的關係,奚遲也隻能扯扯嘴角。
霍野駛著機車停在他們眼前,拋給他一個頭盔,奚遲接下來,發現頭盔是嶄新的,顏色是純淨的珠光白。
他戴上頭盔,跨上後座的動作比第一次熟練了些,猶豫了一秒,他伸手圈住了霍野的腰。
隨著車子轟地一聲啟動,他的身體貼上霍野後背,夜風帶著淩厲的涼意刮在身上,熱度卻在他們接觸的衣料間互相傳遞,那天喝多了酒知覺都變鈍了,今天他的觸感要清楚的多。
轉向時對方隨動作收緊的背部肌肉、呼吸的起伏,仿佛搏動的心跳也能感覺到。
還好機車速度快,很快就到了奚遲家附近,這時,霍野在一個本該直行的路口往右拐了過去。
「走錯了,」耳邊都是呼呼的風聲,奚遲提高了聲音,「霍野,走錯路了!」
霍野嘴角揚起的笑吹散在風裡:「你說什麼?」
「我說……」風拚命地吹,奚遲無奈地放棄了。
他們的軌跡越來越偏離中心,直到駛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公路,這條路環繞著一片廣闊的湖泊,月光下的湖麵泛著碎玉般的皺褶。
「抓穩。」霍野突然出聲提醒。
奚遲搞不明白他準備去什麼地方,但下一秒,他就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了。
他現在才意識到這輛機車真正的速度,之前在城市中大概是收斂又收斂的結果。他差一點驚叫出聲,隻能在快被甩出去的力度中死死摟著霍野的腰。
四周的時空都仿佛被扭曲成幻像,黑暗中偶爾躍過的光影跳動在他眼底。短暫的大腦空白後,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別樣的清醒,現實的一切渺茫起來。
他想到跑一千米沖刺時空氣擦過氣道的痛覺,求學時第一次在飛機上看到的落日,想到很久前看的一部電影,男主確診癌症後買下糾結了多年的摩托車,獨自騎行去尋找兒時的「神奇怪獸」。
等霍野停下時,他的心髒已經快跳出喉嚨,翻下車摘掉頭盔,平復著劇烈的胸腔起伏。
他打量著路邊的風景,怎麼看怎麼就是一片普通的蘆葦叢,疑問道:「這就是……你要來的地方?有什麼特別嗎?」
「不是。」霍野呼吸也稍顯急促,看向他的眼神明亮,「我停車隻是因為你快把我腰勒斷了。」
還不是你突然飆車,奚遲想,繼續發問:「那你的目的地是哪?」
霍野微微一怔,接著低頭笑了:「哪兒都沒有,你不覺得我們剛才是在兜風麼?」
輪到奚遲的表情頓了下:「這樣啊。」
霍野笑得更厲害了,眼睛裡露出的興趣越來越深:「你是不是從來隻奔結果,都不看過程的啊?哎,奚醫生,你不會從來沒有兜過風,沒做過無聊的事兒吧?那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都乾什麼?」
「沒有,」奚遲據實以告,「繼續做事,解決讓我心情不好的事。」
很奇怪麼?他心想。
霍野盯著他:「你真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人。」
奚遲在心裡表示懷疑,按理說想帶人散心,卻發現那個人完全沒意識到,會覺得對方很無趣吧。
「你剛才就沒有一瞬間覺得很爽?」霍野接著問。
「……是挺爽的。」
霍野嘴角彎起來:「是不是完全沒想起你那個前男友的事了?」
奚遲眨了眨眼:「確實,不過你一提又想到了。」
安靜了兩秒,霍野表情忽然認真起來,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看著眼前熟悉的臉,奚遲覺得這感覺有些古怪,撇開視線道:「一個混蛋。」
難得聽到他這麼明顯的情緒,霍野不禁更好奇了:「他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麼?」
「沒什麼,隻是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就開始騙我而已。」奚遲答道。
「那真夠混蛋的。」霍野附和,「你這麼聰明的人也會被騙,肯定是太無條件地相信他了。我猜你要是提前知道他瞞著你的事,就不會同意和他在一起了吧。」
奚遲想了想,的確是這樣,默默地沒作聲。
霍野瞥見他眼裡閃過的失落,鄙夷地嗤了一聲:「我最看不起這種人,懦夫,真正的男人就應該盡全力讓你接受他的一切。」
奚遲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絲詫異。
霍野看他愣愣的樣子,咧嘴一笑:「借酒消愁是最差的解決方式,下次找我,我幫你想一百種忘了他的辦法。」
一圈轉完,霍野又把他送回了家。
下車後,奚遲把頭盔還給他,清了下嗓子道:「你在樓下等我兩分鍾。」
霍野自然配合地靠在車上等,沒多久,奚遲下來遞給他一個手提袋。
「昨天車裡機油把你的t恤弄髒了,這件新的給你。」他語氣認真,帶著歉意,和著清涼的夜風吹進人耳朵裡。
霍野被吹得有一絲癢,握著紙袋的帶子,熱度從掌心蔓延。
奚遲看他盯著自己不說話,莫名有點尷尬,這件白t恤還是他順手給霍聞澤買的,沒穿過倆人就分手了,細想有點怪怪的,他告訴自己,反正都是一個身體,就當廢物利用了。
「奚醫生。」霍野眼裡隱約跳著灼人的光:「我這個人不會掩飾,也不喜歡磨磨蹭蹭,所以你可以相信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嗯?」奚遲望著他的眼睛,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從我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吸引人,我那晚確實想和你上床,現在也是。」霍野毫不遮掩目光中的熱望。
「咳咳咳……」奚遲猛地咳嗽起來,白淨的臉頰迅速浮起淡粉。
「但不是419,是每一天。」霍野接著說,「我想更了解你。」
奚遲愣在原地,瞥開的眼睫眨了眨,心跳陡然加速起來。
直到上樓後,這種震動還回盪在他心裡。這個發展他一點準備也沒有,他到現在都沒想清楚,究竟是不是該把霍野和霍聞澤當成同一個人。
在霍聞澤身上,所有情緒總是克製而內斂的,而霍野,這幾天的相處中,他感受到對方身上那種蓬勃的沖撞力,熱切而不受控製,就像今天突如其來的這場「夜遊」一樣。
難道人格之間的情感是互通的麼?不然為什麼霍野會……
奚遲沒想到,很快他就暫時不用糾結這個問題了。
第二天中午,他剛下第一台手術,手機響了起來。
打來的人是孟一文,他們昨天晚上才交換的電話號碼,這個時候聯係,讓他心裡冒出一絲特殊的預感。
「餵,奚醫生,我是孟一文呀,你的車已經檢修好了,隨時可以來取。」接起後 ,孟一文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
「嗯,謝謝你。」
停了一秒,電話裡孟一文的聲音忽然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那個……野哥現在跟你在一起嗎?」
奚遲太陽穴一跳:「沒有,昨晚在我家樓下分別後就沒再見到。」
孟一文在那頭輕嘆了口氣:「唉,從昨天他送你回去,就聯係不上了,我還寄最後一線希望於你們在一塊兒呢。我們本來說今天錄音的,但願他隻是去找靈感了,不好意思奚哥,打擾你上班了。」
「沒事,先別急。」奚遲自己心緒也有些亂,讓聲音平靜下來,「我也聯係一下試試。」
他撥了霍野的電話,無人接聽。
難道是霍聞澤回來了?
他飛快地找出霍聞澤的號碼打了出去,聽筒裡依舊隻有熟悉的嘟嘟聲回應著他的心跳。
奚遲內心湧出一種直覺,心髒砰砰地撞著胸口,會不會是一個新的人格正在蘇醒?
作者有話要說:小三(?)is loading,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