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湯闊, 休眠室這件事由你負責。我這邊還有幾個提議……”
“……”
會議結束,湯闊的心情不怎麽好受。他沒有跟隨同事們吃午餐, 而是默默遠離人群,思維齒輪嘎吱嘎吱轉動——
近一百年前, 合成人起義爆發, 首腦祝延辰力挽狂瀾, 將人類文明從siga手中保下。多方引導下, 蝕質遷去更適宜生存的深海, 獲得了更穩定的生存形式。
它們吸收更多水分, 漸漸化為對環境影響較小的“蝕質水母”, 與陸地生物相安無事。習慣了這樣舒適的生活方式, 它們不再願意聚集成蝕沼狀態, 原生蝕沼幾乎消失。
……只剩束鈞。
束鈞體內的蝕質還是老樣子。它們尚未獲得最新情報, 仍具有較強的侵蝕性。
當初束鈞為了人類與合成人的共存,作為“保險絲”沉睡。而在兩者融合的今天,束鈞的存在反而尷尬起來。如果可以, 湯闊希望這位戰士能永遠睡下去。
但他同樣明白,單憑自己,無法阻止聯合政府高層動這個腦筋。
人類高速發展期還未結束,人口爆炸式增長。人們口袋鼓了,想的不止是吃好睡好,微妙的摩擦也漸漸多起來。有些刺頭緩過了勁兒,仗著手裡有權有勢,開始不服從聯合政府的管教,試圖在自己的小地盤裡“稱王”。
說實話,湯闊對懲治這些人沒什麽意見。可作為一名研究者,他還是不讚同將原生蝕沼帶回人間。
蝕質不是人類的玩具,人類曾因為輕敵被它毀滅過一次。誰知道這次會不會出岔子。
湯闊唉聲歎氣地踱到祝榮紀念館。乾坐一下午,他的心情並沒有被溫暖的照明映亮幾分。見紀念館的人多起來,他耷拉嘴角,開車前往郊外墓地。
他需要一個僻靜的環境,好好梳理下思緒。
天空烏雲滾滾,還不到下午六點,周遭已經黑如深夜。墓園深處陰冷寂靜——這裡葬著幾十年前逝去的人,基本不會有人來吊唁。
湯闊找到湯合譽的墓碑,一屁股坐在墓碑前。
“爺爺的爺爺的爺……算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您。”湯闊用指腹搓著石板路上的浮土,嘴裡念念叨叨。“祝延辰,夏涼,艾知春……多少位首腦努力下來,才把城市恢復成這樣。結果呢?唉,要搞醫學研究我也就認了,做新武器實在是有點……”
“你們那輩人,結結實實吃過蝕質的苦。要知道我們打算幹什麽,估計會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
“您說束鈞要是醒了……”
湯闊自言自語到一半,突然住了口。明明天色已晚,這裡又是近百年的老墓地,不遠處卻響起了腳步聲——光聽聲音,來者甚至不止一位。
見了鬼了。
本著科研人員特有的求知精神,湯闊站起身,悄悄挪去聲音傳來的方向。兩個男人站在另一塊墓碑前,正低聲交談。
那兩人看起來三十多歲,衣服樣式休閑而低調,面料明顯不是便宜貨。但要說是哪個大家族的後代來拜祭長輩,氛圍也不太對——這兩位訪客手裡提了新鮮的蔬菜和肉,一副剛剛采購回來的模樣。稍高些的男人手裡多一束白花,堪堪加了點兒吊唁的氣氛。
這裡要不是百年墓園深處,面前場景更像普通家庭的孩子悼念父母。
兩人交談完畢,個頭稍高的男人將花束放在墓碑前,又向墓碑說了幾句。這個角度,湯闊剛好能看到那人的臉。
他從牙縫裡抽了口涼氣。
那人相當英俊,眉目與祝延辰有**分相似。和那位鐵血首腦不同的是,那人給人的感覺相當溫和,沒有祝延辰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硬。
祝家人?
湯闊把有點姓名的祝家人在腦內過了一遍,他很確定沒見過這號人。光說這張像極了祝延辰的臉,但凡自己見過,不可能沒有印象。
八成是祝家不碰商政的遠房親戚。
想到這裡,湯闊又沒了興趣。他隻想安心做研究,沒有急功近利到見個人就上去套近乎。然而他剛打算離開,雲層上震起滾滾雷聲,大雨瓢潑而下。
湯闊暗罵兩句,一溜煙跑到自己車前。他渾身透濕地折騰半天,車子沒有半點啟動跡象。
湯研究員簡直要翻白眼。人要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先是接了開啟休眠室的活,跑來墓園放空腦袋,中途又被人打擾。臨到走了,再撞上大雨加車輛故障。
今天絕對是他的倒霉日。
就算打電話讓人來幫忙,也要等一兩個小時。湯闊一心惦記休眠室的事情,從中午開始變滴水未進。眼下他癟著肚子,穿著濕衣服打抖,恨不得掉幾滴眼淚。
湯闊抽抽鼻子,彎下腰,在車裡東摸西摸,試圖摸出點忘在角落的食物。結果食物沒摸到,車窗處傳來一串不小的敲擊聲。
想到身在無人墓園,湯闊頭皮一炸。他猛地直起腰,後腦杓磕在方向盤上,眼中登時多了些淚花。
隔著濕潤的車窗,他勉強看清了敲窗的人——那人撐著傘,提著食材,分明是剛剛在墓園碰到的另一個人。
那人一頭灰白的頭髮,膚色微深,眼眸透著暖褐色。他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示意湯闊搖下車窗。
湯闊揉著疼痛的後腦,猶豫了會兒。考慮到自己身上半分錢都沒有,車也動不了,他最終老老實實地將車窗搖了下來。
“剛才你看起來挺著急的,我擅自瞧了瞧你的車,抱歉哈。”那人的笑容相當爽朗。“說實話,你的車一時半會修不好了。就算叫維修人員過來,也得拖回城裡修。”
湯闊一臉痛苦的麻木。
“你的狀態似乎也不太好。”那人誠懇地繼續,“我們剛好打算離開這裡,要不這樣,你先跟我們回去。現在時間不早了,你可以明天再想辦法處理這件事。”
“謝謝。”湯闊齜牙咧嘴,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問題不大。就算趕不及,我也可以在車裡過夜,我——”
他話還沒說完,肚子便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叫聲。湯闊尷尬地止住話頭,苦笑兩聲。
“我們家在海邊,黑鳥鎮。”那人明顯看穿了湯闊的警惕心,聲音放輕幾分。“你看著像是指揮中心的研究員,肯定植過追蹤芯片吧?實在不放心,你也可以給家裡人報我們的車輛碼。”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湯闊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他鎖好自己的車,給室友簡單報備了一下情況,跟著那人上了車。
“我把人帶回來了,阿煙。”那人將湯闊留在後座,“多做一個人的晚飯,家裡的材料應該夠吧?”
長相酷似祝延辰的男人回過頭,打量了一番的湯闊:“夠了,還能再加個熱湯。”
“那我要冬瓜排骨湯。”白發男人快樂地點起菜來。“甜點我來做吧。你想吃什麽?胡蘿卜麵包還是巧克力餅乾?”
“都想吃。”
“嘖嘖嘖。”
“兩位是……?”湯闊乾咳兩聲。
“你可以叫我灰爪。”白發男人一笑,“開車的是我愛人,煙塵。喏,我們車上還剩點餅乾,你餓了吧?先吃點墊墊肚子。”
說罷,他像是怕湯闊不放心,自己隨便掰了半塊,放在嘴裡嚼起來。
湯闊鼻子一酸,盡量斯文地啃起餅乾。這裡離黑鳥鎮不遠,煙塵將車開得飛快。沒過半小時,一行人便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