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臘日清祀。google 搜索 "書名本站名稱"
這是大淵年尾最盛大的節日,歷史已不可考,古時也稱嘉平或大臘。
清祀一共持續兩天, 大淵百姓通常會聚集到四方巫祠內祭祀神靈, 擺上瓜果, 跳起巫樂舞,祈求來年豐收美滿, 歲歲吉祥。皇家也會在大巫祠的萬歲樹下舉辦射藝活動, 若是能連中九枚,則代表天佑大淵,萬事順遂安康。
天色還只是蒙蒙亮, 夜色四合,星星點燈, 分不清清晨還是日暮。
宗洛剛醒,推開門, 就發現走廊外的院落裡落了層薄薄的雪。
屋簷瓦片上鋪滿潔白顏色,草葉打了層晶瑩剔透的霜,就連竹林也被裹在裡面,放眼望去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往年下雪還要早些,今年已經算晚了。”
用早點的時候,裴謙雪看著窗外道︰“再過不久便是年節, 下點雪好, 瑞雪兆豐年。”
“阿雪說的在理。”
宗洛已經快忘記皇城下雪是怎麼一副模樣了。
前世在邊關待得太久, 那裡從來黃沙一片,寸草不生。夏天極端酷暑,穿鎧甲都是種折磨, 冬天又風雪連天,一腳踩下去雪能漫過膝蓋。
這般圍爐小酒,放盞暖黃色小燈,坐在桌案旁賞雪,好像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天還未亮,裴府門口就熱鬧起來。
丞相府旁邊就是大巫祠,今日不僅天子朝臣會來,就連參與百家宴的學子也收到了邀請。索性離駐地也不算特別遠,不少學子都沒有騎馬,而是結伴步行。至於其他達官貴人的馬車則早早地就在巷口停下。
靠近這裡,就連趕馬聲也小了,生怕驚擾了巫祠內的祝頌。
宗洛和裴謙雪同行,一起從裴府走出。
甫一出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
今年一位散人學子,在城門口被北寧王贈玉,在開宴時艷驚四座,又得了裴相青眼。眾人聽這學子不僅失憶過,還落有天盲的病根,不免背地裡嘲笑,評頭論足。
天生殘缺,竟然還能有如此際遇,艷羨不說,更多還是妒忌。
然而等前幾天在獵藝場上,聖上擺駕出宮,點名要見這位後,直接達到了頂峰。
“竟然能直接得到聖上賞識?這恐怕是當年裴相的待遇了吧。”
“多半是裴相在聖上面前美言了幾句,據說連他自己的弟子都沒有這種待遇。”
“就是可惜了......怎麼會摔下山崖?反倒惹怒陛下,本就這樣了,再缺胳膊少腿,噗嗤。”
隨後,也不知是哪位好事者傳出消息,說顧公子同去年函谷關一役戰死的大淵三皇子極為神似,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下不知道多少學子義憤填膺,為此打抱不平。
“三皇子仙人之姿,怎容他人玷汙?”
“這是打哪裡出來,妄想投機取巧,一步登天的寒門酸雞?三皇子豈是等閑之輩可以隨意模仿的?”
誰人不知三皇子在大淵的威望?至今百姓都還念著,前幾日忌日時上香的民眾就差把巫祠門檻踏破。
就算是百家學子,尊敬敬仰這位的也不在少數。
文人墨客罵北寧王的不少,但對於三皇子,幾乎一溜水的都是誇。
“就是,原以為這位學子劍術不錯,沒想到人品竟如此低劣!裴相同北寧王都著了他的道。”
宗洛同裴謙雪結伴從裴府走出來的時候,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戛然而止,朝著他們兩人行注目禮。
早早守在一旁的公孫遊看過來,不著痕跡地同宗洛頷首致意。
昨天宗洛昏睡的時候,公孫遊是第一個派人來關心問候的。他還算機靈,沒有暴露出任何表面上同宗洛相識的痕跡,而是派來陰陽家的弟子,說平日裡同顧公子相識,確認主公無事後就撤退。
除此之外,四皇子和五皇子也來了,後者終於記得捎了些藥材。只不過裴謙雪一概以需要靜養回絕,一個也沒讓見。
宗洛剛出現,等在外頭的儒家弟子就急忙上前,同這位真正的領隊匯報情況。
就兩三天的功夫,堆積的事情也不多。唯一需要上心的就是首領師叔捎了個口信,讓宗洛記得鬼谷來信,盡快同虞北洲擇出繼承鬼谷子名號的人選。
宗洛點頭道︰“怎麼只有你,子元呢?”
“......子元師兄昨日受了風寒,今日不大舒服,便沒有來。”
儒家弟子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實情。
淵帝擺駕獵場的消息人人皆知,連帶著顧洛墜崖一事也傳到了駐地。顧子元心裡擔憂焦急,聽說宗洛被裴相帶回裴府救治後二話不說,立馬匆匆趕來,硬生生在門口等了幾個時辰。
踫巧這幾天天氣急劇轉冷,顧子元平日疏於鍛煉,一回去就染上了風寒,今天想來都沒法來,還叮囑弟子千萬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宗洛。
“原來如此,之前五殿下送了些藥來,我讓他們給子元送過去。”
宗洛不疑有他,例行關心了幾句後,不等儒家弟子問他什麼時候從裴府回來,便同裴謙雪一起進了大巫祠。
大巫祠內一如既往地安靜。樣式古怪獨特的建築矗立在木廊小道兩邊,依山而建,兩周呈星羅般布著典雅香爐。最高處的大祠堂是主祠,中央栽種著一棵遮天蔽日的露天大樹,據說是當年盤古開天闢地後跟隨天地而生的萬歲樹,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裴相。”
已經有不少朝臣先進來,看見裴謙雪後紛紛拱手行禮。
他們行禮歸行禮,同時也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裴謙雪身旁的宗洛。
前兩日發生的事已經傳遍了京城,連學子們都知道了,消息靈通的臣子們自然不會不清楚。
去年函谷關一役,三皇子有如戰神降臨,帶領著玄騎極限以少勝多,拚死護住背後的大淵皇城。
三皇子當場戰死的戰報傳來後,朝中不少頑固迂腐的老臣都頗有些心情復雜。
再怎麼說也是為國捐軀,普通將領都很難有這個覺悟,更何況一位皇子?
如今清官越來越少,摻和進奪儲的臣子越來越多,大環境下除非像裴謙雪這樣背後有淵帝撐腰,絲毫不怵,不然都很難獨善其身。
朝中臣子大多站隊六皇子,畢竟六皇子母族勢力強大。武將站五皇子的多,大多都是這個道理。
往日裡三皇子盛名在外,實力權力也都是不缺的,只是近些年沒有太過表露奪儲意圖,反倒在外領兵作戰,朝中走的近的只有薛禦史和裴相。雖少,但貴在精,這才叫其余皇子黨羽感到壓迫十足。
先前聽說有位學子極其肖似,眾人都嗤之以鼻。
如今一看,他們無不原地一震,仿佛見了鬼一樣。
更見鬼的還是那目上纏著的,驚心動魄的白綾。
薛禦史更是一拍大腿,老淚縱橫,一句三殿下卡在喉嚨裡哽咽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裴謙雪低聲和宗洛說了句稍等。
見裴謙雪離開,四皇子立馬迎了上去,揚著扇子笑道︰“前天我去探望先生,裴相說先生還在靜養,怎麼也不讓我見。今日再見,先生氣色好多了。”
宗洛笑道︰“哪裡,還得多虧了四殿下的仙丹,草民服用後隻覺得神清氣爽,耳目一新,陳年舊疾也有康復的趨勢。”
正在一旁湊過來的宗永柳聽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宗承肆。
“什麼仙丹?四皇兄有這種好東西,竟然不留著父皇生辰進獻給父皇,而是拿來討美人的歡心?”
宗承肆面色不由得僵了僵。
他無愧是老謀深算之人,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繼續裝作風流倜儻道︰“父皇生辰我如何敢忘?不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顧先生驚才絕艷,故此贈丹。”
說著,他又不情願地補上︰“更何況,若要進獻給父皇仙丹,那自然是天下獨一份的,成色品階都頂級,才敢拿出手。六弟在先生面前這般,豈不是折煞我。”
宗承肆在心裡把老六怒罵了一頓。
他要拉攏失憶的三皇兄,沒想到後者失憶後竟然如此不知變通,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仙丹的事情說了出來。
仙丹本來就是他為淵帝大壽準備的賀禮,今日若是否認了,他日就送不出手。
但若要說給宗洛的仙丹是淵帝那一爐一起出來的,宗永柳定要給他扣個高帽。現在這麼說雖然避過了......卻會讓三皇兄心裡不虞。當真是兩邊不討好。
宗承肆心底有些懊惱。
上回百家宴一事,自己為了拉攏北寧王,終究還是魯莽了。不然也不會被宗永柳察覺。
他現在還未能同虞北洲搭上線,無論如何也不能暴露。
為了奪儲,他謀劃多年,可千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麼岔子,於是宗承肆連忙轉移話題。
他習慣性地表露出自己對虞北洲的興趣︰“話說回來,六皇弟這幾日同北寧王走得近,可知王爺如今在哪?”
宗永柳怎麼知道虞北洲在哪,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表現出一副同北寧王很熟的模樣︰“方才我們才見過面,現在應當去沐浴更衣了吧。”
“既如此,那我就先失陪了。”宗承肆收起扇子。
聽到虞北洲沒死,宗洛心道果然如此。
他跳崖時完全沒有收斂力氣,虞北洲的肋骨被他至少踩斷了一根,更別說墜崖疊加的內傷。
這才幾天,竟然就能活蹦亂跳,就連同樣受了重傷的葉凌寒竟然也如約出席,看來還是打得不夠狠。
就在這時,裴謙雪從祠堂內出來,身旁還跟著內侍總管元嘉。
元嘉見了他,久久不語,許久才顫抖著說︰“......請公子跟我來。”
“瑾瑜,你且跟他去吧。”
宗洛點點頭。
白衣劍客抬手,裝作梳理額發,攏在袖袍下的手指輕點。
這是鬼谷秘傳的點穴手法,可以短時間內讓部分經脈血液回流,造成短暫的目盲效果。鬼谷子以前就用這個辦法來訓練過宗洛聽聲辨位,於是他便也跟著學了一手。
壞處是這幾個時辰裡,他的眼楮是真看不見。
好處是就算禦醫站在他面前,也決計拆穿不了。
他跟隨著這位跟隨在淵帝身旁的老僕,穿過漫長彎曲的回廊,最終在一處厚重的門前停下。
“三......顧公子,請。”
宗洛輕輕頷首,摸索著上前去推門。
此時此刻,他褪去先前的緊張,心底反而平靜下來。
門背後的那個人,是他的父親,是位不折不扣的暴君。
也是他重生前後即將迎接的最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