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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六十四章
雲瑯掉得突然, 眼前星星冒了一片,終於隱約清醒。

他已習慣了叫蕭朔動輒搬來搬去,咂摸一陣, 忽然回過神,打了個激靈就要往下竄。

蕭朔手上使力, 將人毫不費力箍了回來。

雲瑯被仰面翻了個個兒,枕在蕭朔臂間, 清了下喉嚨︰“小王爺……”

蕭小王爺腦袋上還有零星雪花,尚乾的袍袖隔開了身上的冰冷濕漉,面沉似水, 低頭看著他。

雲瑯當機立斷︰“……雪是連大哥幫我弄的。”

蕭朔︰“……”

“盆是禦史中丞托開封尹帶進來的。”

雲瑯毫不猶豫, 賣得乾脆利落︰“梯子是外祖父幫忙找的。”

蕭朔︰“……”

雲瑯︰“太傅幫忙扶著,工部尚書設計的機關, 刑部尚書望的風……”

“……”蕭朔無論如何想不到這裡還有蔡老太傅的份, 走到榻邊, 將雲瑯放下︰“誰出的主意?”

雲瑯張了張嘴,輕咳一聲。

大理寺這一場鬧得不小,舉朝皆震, 各方心中都無限疑慮揣測,來琰王府探傷問事的車馬就沒斷過。

老主簿按著王爺尚清醒時的吩咐, 封閉了正門,嚴格由側門數著放人。兩三個來試探口風的朝臣裡,不著痕跡混著一個真火急火燎來探傷的, 親自悄悄引去了書房。

蕭朔用了碧水丹, 雖然昏睡不醒, 卻只是要臥床恢復。外傷處理的及時,也不算太過凶險。

來得都是靠得住的人, 老主簿迎來送往,仔細解釋過王爺情形,又每每特意囑咐了小侯爺不可驚動,才將人輕手輕腳送進內室。

……

梁太醫在外間操心,老主簿以為雲瑯不能打攪,始終在外面兢兢業業守著。半點不知道進了內室的人都被忽然醒來的雲小侯爺扯著,做了哪些準備。

蕭朔靜聽著雲瑯招供,換下濕透了的衣物,拿過布巾,擦著頭面上的冰水。

雲瑯坐在榻上,終歸心虛,決心日行一善︰“過來,我幫你擦……”

“不必。”蕭朔道,“你手裡只怕還藏了個雪團。”

雲瑯百口莫辯︰“我”

蕭朔將冰水擦淨,看他一眼,合理推測︰“假作替我擦雪,趁我不備,將雪團塞進我衣領裡……”

“早化了!”雲瑯被堵得沒話,一陣氣急,“刑法尚且問跡不問心!你這人”

“問跡不問心。”蕭朔道,“我就該再去接一盆雪。”

雲瑯張口結舌,一時竟無從反駁,愣在榻上。

蕭朔不準備叫他糊弄過去,扔了布巾,走過來,伸手扯了窗幔帷帳。

雲瑯一陣警醒,反射抱頭合身,一頭便往床下滾︰“慢著,你那傷不還沒好……”

“不礙事。”蕭朔將雲少將軍自床底撈回來,“老實些,梁太醫不準你下榻。”

雲瑯愕然︰“不準到這個地步嗎?”

“既是醫囑,便該遵守。”

蕭朔將他翻了個面︰“醫囑還說”

雲瑯聽著蕭小王爺說這一段了,剛剛對上,匪夷所思︰“叫我乖,叫我哭不出聲?!”

蕭朔靜了片刻,垂了視線,算是默認。

雲瑯一時已有些懷疑梁太醫本行是治什麼的,被蕭朔單手按在榻上,徒勞撲騰︰“等等,我覺得這醫囑不對,你再問問……”

蕭朔並沒看出醫囑有什麼差錯,坐在榻邊,解了雲少將軍的領口,掀開他兩片寢衣衣襟。

雲瑯打了個激靈,不會動了。

蕭朔坐在榻邊,用力闔了下眼。

他終於從與夢境交錯的現實中徹底抽脫出來,心神明晰,看著榻上熱乎乎的雲少將軍。

燈火是暖色的,帶了溫度的光透過紗幔滲進來,混著窗外的凜冽寒風、夜雪呼嘯。

風卷雪,嘯上穹蒼浩瀚。

暖的光柔和安靜,落下來,覆著榻間眼前人。

真真切切,處處與夢魘不同。

雲瑯不止耳後,整個人都熱得發燙,緊繃了一陣,終於下了決心,閉上眼楮。

蕭朔看著他胸前傷痕,拿過暖爐,看著雲瑯︰“做什麼?”

雲瑯乾咽了下,訥訥︰“做……”

蕭朔覆著暖爐,將手暖透了,探進雲瑯衣物內。

雲瑯打了個激靈,撲稜一聲繃直︰“幹什麼?!”

蕭朔手下一頓,低頭看著他。

雲瑯心知這話問得不合適,奈何終歸緩不下來,壓了壓眼前黑霧,面紅耳赤︰“慢慢一點。”

雲瑯熟讀話本,知道這摸了便要抱,抱了便要脫,脫了便要行會被封禁的苟且之事。

同蕭小王爺行這個……倒也沒什麼。

兩人已交心,自然再不忌諱這些。雲瑯不說盼著,心中其實也多少期待緊張,還特意總結了溫泉熱湯的二十式秘籍。

只是眼下多少有些不是時候。

雲瑯太多沉痾,身上經脈無一不傷、無一不滯。此前叫蕭朔散了內力,又被梁太醫拿住機會,灌下去一碗碗不知是什麼的猛藥,到了此時仍半點內力搜刮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的情形,若無內力支持,隻憑如今的身體狀況,蕭小王爺這邊稍刺激些,只怕都撐不住。

“你……把握些分寸。”

雲瑯渾身赧得滾燙,咳了咳,含混道︰“要是把我親暈過去了,又要嚇著你……”

“……”蕭朔蹙緊眉,靜了片刻︰“我不是要做這個。”

雲瑯還在緊急復習顛鸞倒鳳十八摸,聞言愣了下︰“?”

“你如今的情形,我是瘋了,還是生怕自己心魔不夠重?”

蕭朔看他一眼,將雲瑯按回去︰“躺平,不可亂動。”

雲瑯︰“??”

蕭小王爺此刻的言行,未免多多少少有些相悖。

雲瑯不很敢在這個時候胡鬧,咽了咽,小聲道︰“不能動的嗎?”

不能動的雲瑯也看過,其實不太喜歡,總覺得被人綁上,極不自在,心中也無論如何不能安定。

只是……若蕭朔偏偏喜歡這個,覺得如此這般,便能安心些。

雲瑯糾結半晌,咬咬牙根,壯烈闔了眼。/-醋溜兒文學首發/

蕭朔眼睜睜看著他一副刀劍臨身、英勇就義的架勢,停下動作,蹙了眉︰“又幹什麼?”

“你”

雲瑯用力抿了下唇,定定心神︰“沒事,你是我家小王爺,不必忍著,我樂意罩著你。”

蕭朔微怔,迎上雲瑯視線。

“只是也別太不準我動了。”雲瑯訥聲道,“你多抱我些,你一揉我脖子後面,我就安心,你也多揉揉。”

雲瑯把手腕亮出來,由他束縛︰“你說情話我聽著也好,你多說幾句,哄哄我,免得……”

蕭朔聽了半晌,忽然明了,眸底跟著一顫,忽然再忍不住,俯身將他攏住︰“雲瑯。”

生性驕傲的雲少將軍,千寵萬縱嬌慣著長大,樂意幹什麼、不樂意幹什麼,不會有人比蕭朔更清楚。

要迫著雲瑯,要雲瑯做不願做的事,蕭朔其實從未想過。

但雲少將軍此時宛如獻祭的壯烈架勢,卻還是灼得他心底滾熱。

蕭朔收攏手臂,將雲瑯抱起來,叫他伏在胸口。

雲瑯已叫他褪了寢衣,胸肩一合,心跳促得氣短,最後一句只剩了氣音︰“免得我忍不住揍你……”

蕭朔輕輕笑了一聲︰“好。”

雲瑯顫巍巍叫他抱著,將手擱在腿底下牢牢壓了,還不放心,接著念叨︰“不然你將我綁上罷。”

蕭朔沒有出聲,親了親雲少將軍一路哆嗦到頂的眼睫,抬手覆在他頸後,溫溫一撫。

雲瑯沒忍住,舒服得低嘆了口氣,身上果然松緩了些許。

蕭朔抵上他額頭,聲音輕緩︰“抱著我。”

“不了吧?”雲瑯不太好意思,“我怕我一緊張,抱著你拔地而起,一個過肩摔撂到地上……”

“無妨。”蕭朔道,“若是疼了,便立時喊我停下。”

雲瑯一陣愕然︰“還能停下的?!”

蕭朔將他向懷裡護了護,從容道︰“自然,你看的話本裡都不能停?”

“不能罷?”雲瑯細想了下,“都是不給停的,最快的也要三天三夜……”

蕭朔︰“……”

雲瑯咳了咳︰“不對?”

“無事。”蕭朔道,“你自看著解悶,我明日上朝,便諫言審文院封了那些篡文竊版的地下書鋪。”

雲瑯︰“……”

蕭朔見雲瑯仍緊張兮兮的不動,索性拉了他手臂,環在自己身後。

雲瑯不很習慣這般撒嬌似的架勢,臉上漲得通紅,小聲道︰“我八歲起就不這麼抱人了。”

“你今後盡可這般抱我。”蕭朔道,“待萬事了了,我便守在你一伸手能抱到的地方,寸步不離。”

雲瑯愣了半天,自己想得滿臉通紅,扯扯嘴角小聲嘟囔︰“小王爺做的一手好美夢。”

蕭朔眼底一熱,收攏手臂︰“不會只是美夢。”

雲瑯被揉了脖頸,又聽了好聽的情話,心滿意足。他如今精力十分不濟,打點起心力配合著蕭小王爺,將人手腳並用牢牢抱緊,舒服地咕噥一聲,閉了眼楮。

蕭朔闔眼,潛心找準他穴位,拿捏好手法,沿經脈施力推開。

雲瑯打了個激靈,在他頸間悶哼一聲,別過頭強忍了,背後已瞬間飆出一層薄汗。

蕭朔低聲︰“疼就出聲,不必忍著。”

“不出。”雲瑯咬著牙較勁,“話本上人家都不出。”

蕭朔︰“……”

蕭朔有心同他說實話,被雲少將軍滿心期待抱了滿懷,終歸說不出口,撫了撫雲瑯發頂︰“那便咬我。”

雲瑯寧死不屈︰“不咬,我又不是野兔子”

“咬出疤來,便是記號。”

蕭朔道︰“忘川河,幽冥關,彼此認得,再不會散。”

雲瑯一怔︰“真的?”

蕭朔近來常試著自行寫話本,靜了片刻,鎮定道︰“真的,你若不信,我來日拿來了給你看。”

雲瑯一向對這些神神鬼鬼的事連敬帶畏,尚在猶疑,背上穴道叫蕭朔一拿,幾乎疼得眼前一道白芒,一口咬在蕭朔肩頭。

蕭朔抱住他,溫聲慢慢哄︰“忍一忍。”

“我知道。”雲瑯喘著粗氣,叼著蕭朔肩頭皮肉,聲音含混,“第一次都疼……”

蕭朔啞然,將雲瑯愈護進懷裡,以胸肩裹牢。

此前兩人獨處,一有閑暇,蕭朔也不少替他推穴理脈。可畢竟各方不便,都是隔著衣物,有時還要隔上幾層。

雲瑯有護體內勁,哪怕再信任他,內力也會自行抵抗。蕭朔認穴再準,十分效果也只能余下一、二分。

梁太醫此次下了狠手,要將傷勢發散出來,這一套理脈的手法,才第一次真正使到點上。

雲瑯疼得發抖,眼前一陣陣昏黑,啞著嗓子︰“這是前戲嗎?話本不是這麼寫的……”

蕭朔迫著自己不準心軟,一個穴位接一個穴位推拿,低聲道︰“如何寫的?”

雲瑯滲著汗,盡力回想︰“那公子將手探進衣物,彼此赤誠,再無阻隔……”

蕭朔點了下頭。

雲瑯一頓,接著向下︰“自背後起,一寸一寸,輾轉撫遍。”

蕭朔點點頭,又換了下一處穴位。

雲瑯錯愕半晌,喃喃自語︰“摩挲推揉,牽拉提扯,無所不用。”

蕭朔牽扯他腰間大穴,手上推拉使力,借機替雲少將軍正了正骨,將隱約錯位的幾處關節利落矯正。

雲瑯︰“……”

雲瑯駭然︰“就是這麼寫的!”

蕭朔靜了半晌,將手抬起,拭了雲瑯眉間淋灕冷汗︰“你的確半分不通床幃之事。”

“通還用你?”雲瑯被他戳了軟肋,老大不高興,“我有時間通嗎?醉仙樓的小姑娘……”

將來到了耄耋之年,兩人開客棧賣酒,雲副掌櫃翻舊帳,只怕還忘不了醉仙樓的小姑娘。

蕭朔趁他說話分神,將雲瑯護牢,借引穴的力道,沿脊柱經脈推開。

雲瑯還在想著“鳳帳燭搖紅影”,隻察覺溫熱掌心自下至上一寸寸碾過,猝不及防一陣酥麻脫力,眼前驀地一片白芒,徹底再沒能說得出話。

蕭朔抬手,攬住無聲無息軟倒的雲少將軍,闔了下眼,吻了吻他的眉心。

雲瑯氣息清淺,乖乖伏在他懷裡,靜得不動。

蕭朔沒有立時再尋穴位,按著雲少將軍飽讀的話本,慢慢摩挲安撫,散去方才積起的沉傷蟄痛。

雲瑯脫力軟了幾息,終於緩過口氣,睜開眼楮︰“到哪兒了……”

“……”蕭朔摸摸他的發頂︰“床幃之事,不必當戰事一般,迅急緊迫到這個地步。”

雲瑯耳廓發燙,咳了一聲虛張聲勢︰“我自然知道。”

蕭朔點點頭,並不戳穿︰“既然如此,你我如今到哪一步了?”

雲瑯一時語塞,飛快倒著自己讀過的內容,找了一圈沒能對上,強自鎮定道︰“到蕭小王爺親少將軍了。”

蕭朔微怔,抬眸看他。

“室內燭火暖融,只是念頭焚身,反倒灼人。”

雲瑯熱氣騰騰,揪著記憶尚新的一本亂背︰“此時不知為何,竟有清涼雪意覆面,中間忘了,總歸正好滾做一處,床幃自墜……”

雲瑯背到一半,忽然回神,後悔不已︰“不對,這是個靈異的話本,叫《黃蛇傳》。”

蕭朔前幾日恰看過這本,壓了壓糾正雲少將軍那蛇顏色的念頭,低聲道︰“你為了這個,特意弄的雪?”

雲瑯露了餡,肩背一繃,極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太傅是最後一個走的,按梁太醫的說法,過不了一刻,蕭朔就能醒過來。

雲瑯蹲在梁上,興致勃勃守著蕭朔進門,一守就是小半個時辰。

硬生生把自己守得睡了過去,雪也大半化成了冰水。

雲瑯隻覺得自找沒趣,坐在蕭小王爺腿上嘟囔︰“本來以為你難解相思……”

他的聲音太低,聽著已極含混。蕭朔蹙了下眉,輕聲問︰“什麼?”

“難解相思!”

雲瑯耳根通紅,豁出去了,大聲嚷嚷︰“醒來第一件事,定然要沖進內室,同我討束!”

到時候好歹燭影暖融,雪花飄飄,他再從梁上蹦下來,給蕭朔親個帶響的。

定然帶勁得很。

計劃得極妥當,這會兒全變成了一盆冰冰涼的雪水。

兩人從小到大一路吵過來,從來誰先生氣誰佔理。雲瑯眼疾嘴快,趁著蕭小王爺沒緩過神,立時不高興︰“雪都化了!”

“……”蕭朔看著他︰“我知道。”

雲瑯咳了一聲,虛張聲勢坐得筆挺。

蕭朔不止知道,還被化了的雪扣了個結實。

進門時,他分明已想好了要貨真價實教訓雲瑯一次,絕不心軟。此時叫雲小侯爺搶先倒打一耙,坐在榻前蹙了蹙眉︰“如此說來,此事怪我?”

“不怪你?”雲瑯硬撐著,“若是你早進來,我一盆揚了那雪,紛紛揚揚,跳下來蹦在你面前……”

蕭朔聽著雲瑯翻扯,抬手按了按額角。

雲瑯身上氣勢轉眼一軟,老老實實︰“知錯了。”

蕭朔搖搖頭,低聲道︰“你所言不差。”

“……”雲瑯心說蕭小王爺未免太好糊弄,伸手攀住蕭朔,“跟你胡攪蠻纏呢,當真幹什麼?”

蕭朔由他握著手臂,抬起視線,落在雲瑯眉睫間。

雲瑯緩過了方才那一陣疼,胸口還起伏著。他難得這般害臊,耳廓還泛著隱約淡紅,氣色難得比平日裡好了不少。

雲瑯沒聽見回應,看著蕭朔神色與平日有異,抬手按上蕭朔太陽穴,稍使了些力道,緩緩按揉︰“又頭疼了?”

“無事。”蕭朔搖了下頭,向後坐了坐,“你”

雲瑯夠得實在費力,索性拿過蕭朔手臂,也有樣學樣環在背後,大喇喇靠了,專心致志替他揉。

蕭朔氣息微滯,靜了片刻,抬手將人環住。

“我問了梁太醫,這毛病同罌粟毒也有關。”

雲瑯道︰“這東西毒性特異,極傷人心神。拔毒後,雖然毒性除淨了,但損傷仍在。”

蕭朔頭疼的癥候是這幾年添的,與所經之事、所失之人自然脫不開乾系,但也只怕不盡然是心裡的毛病。

雲瑯問過幾次梁太醫,還是這次陰差陽錯,問出來了當年禦米之事,才想起了這一層。

蕭朔中毒是在宮中,拔毒也是在宮中。此事瞞得嚴嚴實實,老主簿都不知曉,梁太醫聽說時,險些氣得吹飛了胡子。

如今蕭朔用的藥,大都添了寧神補益的,只要妥帖進補些時日,自然能緩解大半。

“梁太醫說,若你早幾年說,對癥下藥,早不礙事了。”

雲瑯特意學了按揉的手法,頭一回用,力道斟酌得極謹慎︰“我若早知你頭疼,定然不同你胡鬧。”

蕭朔握了他的手,低聲道︰“多虧你胡鬧。”

雲瑯一怔︰“什麼?”

“沒事。”蕭朔不欲多說,搖了下頭,“只是偶爾覺得頭疼,並不礙事。你方才說得不錯,若我及時進來……該很好。”

雲瑯只是沒理攪三分,聞言反倒赧然,咳了一聲︰“唬你的,這你也信?”

“本就很好,風雪雖然凜冽,也能清心明目。”

蕭朔道︰“我站在門邊,你若自跳下來,便應了一個典故。”

雲瑯自己都沒想出來這般雅意,聞言愣了下︰“什麼典故?”

雲瑯靠著蕭朔,忍不住猜︰“蕭門立雪?雪中送炭?何當共剪西窗燭,玲瓏骰子安紅豆……”

“……”蕭朔看著他︰“守株待兔。”

雲瑯︰“……”

蕭小王爺這腦袋只怕還不夠疼。

雲瑯磨著牙,看著蕭朔總算不燙了的腦門,很想再給他來個更響的過過癮。

“是拿你玩笑,尋開心。”

蕭朔溫聲說了一句,攬在雲瑯背後,將他攏進胸肩裹牢︰“你我劫後余生,已經幸甚。我只是想,若如你說的那般,該更高興。”

“日後我會記住。”蕭朔道,“醒來第一件要緊事,便是見你。”

雲瑯被蕭小王爺一記戳心,沒能出聲,面紅耳赤往蕭朔的寢衣布料裡埋了埋。

蕭朔擁著他,燭影下身形不動,氣息拂在雲瑯頸間。

溫暖輕緩,浸著融融體溫,像是將周遭一切盡數隔絕乾淨。

雲瑯陷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寧靜裡,微微打了個顫,想要不著痕跡沉穩掩飾過去,卻已被蕭朔抬手護住肩背︰“你睡不實,是因為沒有內勁護體,還是我不曾醒?”

雲瑯一愣,咳了一聲,轉了轉眼楮飛快盤算︰“是因為”

“那便是都有。”蕭朔道,“我不曾醒,你心中不安。你沒有內勁護體,便不敢睡在榻上,在梁間反倒安心些。”

雲瑯頗不自在,兀自嘴硬︰“誰說的?我就愛睡梁上。你沒聽說過?江湖上正經的武林高人,半夜還睡繩子上呢。”

“是我疏忽,差了這一句。”蕭朔道,“下次我會同梁太醫說,無論如何,將你我安排在一處。”

“還要什麼下次?一次就夠了。”

雲瑯不以為然︰“咱們兩個行此下策,是因為手上什麼把柄也沒有,雖有高位,卻無實地。再來一回,你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蕭朔靜了片刻,抬起視線,迎上雲瑯目光。

“如今實地已成。”

雲瑯道︰“你拿捏穩了侍衛司,也有了正經的朝臣助力。玉英閣裡的東西咱們拿了,兩方博弈,中間的平衡交接處咱們佔了,將來你在禦前周旋,我同襄王轉圜,都有倚仗。”

雲瑯看著蕭朔,半開玩笑︰“蕭小王爺可是被磋磨得沒了這個心氣,路走得越順,勝仗打得越多,反倒心裡越虛?”

蕭朔平靜道︰“自然不是。”

“當真不是?”雲瑯繞著圈看他,“叫我看看,小王爺”

“你不必設法試探我。”蕭朔握著他的手,覆上雲瑯掌心冷汗,“你擔心我,便大大方方說出來。”

雲瑯一頓,肩背僵了下,沒說出話。

蕭朔道︰“我知你這些天,不怕我計謀不妥,不怕我周旋不開,唯獨怕我屢經世事磋磨,所護之人護不住,所做之事做不成,折了心志。”

“人之常情,其實不必掩飾。”

蕭朔焐著雲瑯的手,察覺著他掌心慢慢轉暖︰“你當初打仗,父王看著放心,其實也輾轉反側,幾次夜裡實在睡不著,揍我解悶。只怕你萬一初戰折戟,一旦打了敗仗,會損毀了你的銳氣。”

蕭朔撫上雲瑯後頸︰“你擔心我,自可明說。”

“同你說什麼?是我自己擔心,又不是你叫人擔心。”

雲瑯悶著頭︰“我自己胡思亂想,覺得擔心,是我自己的事。”

蕭朔聽著他繞來繞去,不禁啞然,輕聲道︰“你擔心我,還不乾我的事?”

雲瑯咬牙︰“不乾。”

蕭朔怔了怔,抬眸看他。

“我這叫關心則亂。”雲瑯難得較真,“我覺得擔心,和蕭小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心志如何、性情什麼樣,都沒關系。”

雲瑯說得極慢,耳廓滾熱,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至於……蕭朔這個人。不摧不折,外有峰巒巋然,內有靜水流深。”

雲瑯︰“我要同他求百年,不是因為過往之事、故人情分,不是因為如今形勢所迫,相濡以沫。”

“我知他信他。”雲瑯抬頭,不閃不避迎上蕭朔視線,“見他風骨,心向往之。”

“求同進,求同退,求寸步不離。”

雲瑯道︰“求推心置腹,求披肝瀝膽。”

雲瑯朝他一笑︰“琰王殿下,過個明路。”

蕭朔肩背猛然一悸,迎上雲少將軍清冽眸色。

他胸口激烈起伏了幾次,眼底至胸口一路發燙,滾熱熾烈,驅散了最後一絲盤踞陰雲。

蕭朔伸臂,攬過雲瑯頭頸,吻得極盡鄭重,近於虔誠。

雲瑯還不滿意,盡力側了側頭,含混︰“回話”

蕭朔闔眼︰“求之不得。”

雲瑯像是被他這四個字燙了下,微微一顫,閉上眼楮。

蕭朔找到他的手,交攏著細細握實。

一吻終了,兩人氣息都有些不平。

雲瑯一樣渾身滾熱,強壓了幾次心跳,別過頭平了平氣。

他坐在蕭朔腿上,最後一點志氣已全交代了出去,再開口已磕磕絆絆︰“現在……你自行反省一下。”

蕭朔斂去眼底澀意,清了清喉嚨︰“什麼?”

“剛才是不是有什麼地方糊弄我。”雲瑯道,“我覺得不對勁。”

蕭朔︰“……”

雲瑯摸索著身上,凝神品了品。

雖說經蕭朔一番折騰,此時經脈筋骨都舒服了不少,但總歸不是那一回事。

雲少將軍雖然未經人事,又在該有人引導的時候去忙了別的,可總見過戰馬打架,並不全然懵懂︰“雖說每句都對得上,但定然哪裡出了岔子……你是不是趁我不懂,設法哄我了?”

蕭朔身形微頓,靜了片刻︰“是。”

“真哄我了?!”雲瑯剛剖白完心跡,一陣心痛,“哄了多少?從哪兒開始哄的?”

雲瑯向來自詡飽讀話本,一朝讓蕭小王爺坑了個結實,扯著他袖子︰“不行,從哪兒開始不對的?快告訴我……”

蕭朔拗不過他,默然一陣,貼在雲瑯耳畔說了實話。

雲瑯︰“……”

蕭朔︰“……”

-

老主簿正在外間收拾,看著王爺披衣出門,一陣愕然︰“這是怎麼了?!”

“我與少將軍剖白心跡。”

蕭朔坐在桌前,低聲道︰“說好了從此要彼此坦誠,肝膽相照。”

“這不是極好的事?”老主簿匪夷所思,“您這是怎麼”

“於是我便與他坦誠,說了實話。”

蕭朔道︰“除開最後,其實都不對。”

老主簿沒聽懂,茫然一陣,試探道︰“於是您便又要來外間睡了嗎?”

“只是今日。”蕭朔蹙了蹙眉,莫名很不喜歡老主簿這個語氣,“我明日照回內室去。”

老主簿心說那可不,每個今日您都這麼說。他看看王爺神色,不敢頂嘴,點頭︰“是是。”

“那些話本。”蕭朔道,“給小侯爺送去,小侯爺要看。”

“怎麼是給小侯爺?”

老主簿操心道︰“小侯爺看了,您看什麼?恕老僕直言,您學會了,大抵要比小侯爺學會更要緊些……”

蕭朔皺了皺眉︰“我自然也會看,他看是要”

老主簿憂心忡忡︰“要做什麼?”

“無事。”蕭朔靜了片刻,不再多提此事,“還有木頭麼?同刻刀拿過來。”

老主簿為難︰“有歸有,您已給小侯爺刻了一套生肖加一隻貓,還刻了一整套的戰車,下次再哄,怕是沒什麼可雕的了……”

蕭朔蹙緊眉︰“那要怎麼辦?”

兩人吵了架,他自幼也只會給雲瑯雕東西、買點心。如今雲少將軍的胃口叫府上如願以償地養刁了,對點心也已不很在意。

蕭朔此番自知行徑孟浪,有心賠禮,更不知該如何著手。

老主簿看了看室內,悄聲道︰“若是有機會同小侯爺說說話,可會好些?”

“他不同我說話。”蕭朔道,“也不想見我。”

老主簿心說好家夥,又向屋裡望了望︰“小侯爺如今走上一兩步,要不要緊?”

蕭朔搖搖頭︰“我替他理過脈,稍許活動無礙。”

“好。”老主簿年紀大了,見多識廣,沉穩點頭,“您先坐穩。”

蕭朔不知他要做什麼,莫名坐回桌前。

老主簿醞釀一陣,瞄了瞄兩邊路線,挪走了中間隔著的木箱書桌。

蕭朔蹙眉︰“做什麼?”

“有些礙事。”老主簿道,“清一清,方便小侯爺沖過來。”

蕭朔越發莫名︰“什麼”

老主簿深吸口氣,放聲急呼︰“王爺!快來人!王爺吐血了,噴泉一樣冒哇!止不住,快拿盆來……”

蕭朔︰“……”

蕭朔叫他赧得幾乎動怒,咬牙沉聲︰“胡鬧什麼?!吐血幾時還要盆了,誰會信?噤聲”

話才說到一半,內室的門砰一聲打開,雲小侯爺已一頭撞了出來。

撞得太急,沒能剎住,一溜煙順腿飄上了床邊暖榻,氣力方竭,一屁股坐在了王爺腿上。

老主簿笑吟吟功成身退,輕手輕腳走出書房,替兩位小主人嚴嚴實實合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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