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瑯睡得不止安穩, 還做了個夢。
夢裡他還在大理寺獄,只是身下的乾草沒這般松軟舒服,是鐵鏈重銬、**的水漬和冰冷的條石。身側無人, 心裡也遠不如現在從容安寧。
大理寺獄,牢牢連環, 越向下越深。
憲章獄,專鎖要案重犯。
這一處地牢雖然不常啟用, 前陣子卻還被緊急用過一晚,拿來裝了侍衛司剛拿獲的鎮遠侯府雲氏余孽。
雲瑯逃亡五年,身上背著的是當初不為人知的秘辛。於當今皇上而言, 威脅的是皇位的穩固, 於這大理寺和背後的主子,卻是把極得力的刀。
只要用得好, 這把刀亮出來, 就能精準扎在皇上最致命、最不想叫人知道的癥結之上。
大理寺眼疾手快, 趁著各方沒反應過來,先搶了雲瑯下獄。如今看來……這只怕也是襄王的意思。
雲瑯蹙了蹙眉,想要換個夢做, 沒能換成,蜷著翻了個身。
當年春獵, 雲瑯伴駕時也曾見過襄王蕭允。
襄王射獵隻捕凶禽猛獸,先囚在籠中日日折磨,再折翅、斷牙、碎爪、廢筋骨。
等到折磨得徹底沒了反抗的念頭, 再親自出面, 予以食物清水, 延醫用藥。
慢慢馴化,以為己用。
雲瑯為保朔方軍, 回京在侍衛司的暗衛面前獻身,束手就縛,被投進大理寺獄。不曾待得一刻,先叫投進了水牢。
水牢沒有坐處,一刻也無法休息,人一倒下來,自然沒入水中溺斃。
這等刑罰本已因太過殘酷非人,叫先帝下旨盡數拆除了,大理寺牢底卻仍留了一座。
雲瑯將自己綁在牆邊鐵柵上,熬了三日三夜,一句未曾松口。
被從水裡撈出來,投進了憲章獄。
那時候,這憲章獄裡還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他們如今在的是外獄,將外獄鎖死,用來鎖人的內獄長寬不過五尺,高卻有一丈六七尺,狹小氣孔高聳得夠不著。
漆黑死寂、空無一人。
算不出具體時辰,觸目所及,盡是四方高牆。
前朝有位戰功赫赫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就是被關了三日,活活逼瘋在了這幽閉之地。
雲瑯剛從水牢出來,**躺在地上,沒管幽閉不幽閉,先一頭無知無覺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發起了高熱。
灼燙氣息烤著喉嚨,心肺的熱意卻被牢裡的寒意侵蝕淨了,只剩下徹骨的冷。
有日光將浮塵映成一束,觸不到底,就已被深黑牢底吞噬乾淨。
雲瑯燒得動彈不得,躺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數著那一束光裡的浮塵有多少粒,數到混沌,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醒來就再數,數累了合眼就睡。
他已的確覺得疲倦,有這樣休憩的時候,竟也沒覺得多難熬。這樣混混沌沌不知躺了多久,睡的時候終於遠多於醒著,糾纏著的痛楚折磨竟也漸漸淡了。
隻消再多撐些時候,短則幾個時辰,長則一兩日,大抵也就能乾乾淨淨走得什麼也不剩。
偏偏天意弄人,知覺已淡得叫人輕松釋然時,油燈的光亮撕開了四周的深黑沉寂。
嵌著狴犴獸首的內獄牢門被打開,有人將他拖出來,撬開他的嘴,強行將水和藥灌下去。
還有人氣急敗壞地怒吼,對著這些日全未動過的飯菜,將獄卒罵了個狗血噴頭。
雲瑯那時的意識已全然不清,被人拉來扯去的擺弄,擦乾淨頭臉,勉強擺在椅子上。
獄卒偷著拿來麻繩,將他堪堪捆縛住,不至滑脫下去。
大理寺卿剛痛罵過了獄卒,自己卻也因為險些眼睜睜叫犯人絕食自歿,受了一通嚴厲斥責,灰頭土臉過來,咬著惱恨揪起他︰“你是以為……你想死就能死了?”
雲瑯想做的事,已有太多做不成了,想不通怎麼連著一樁也不行。他已累得很,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又闔了眼。
一旁獄醫顫巍巍道︰“大人,他如今命只剩一絲,只怕踫狠了都”
“說!”大理寺卿壓著火氣松了手,寒聲道,“你回京是為的什麼,受了誰的指使?!”
雲瑯跌回椅子上,垂了眸,慢慢蘊著內力。
“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大理寺卿步步緊逼︰“你是為了替鎮遠侯府翻案,才潛回京城的嗎?還是為了向皇上復仇……”
雲瑯身上內力已極稀薄,零星匯聚了,朝心脈撞過去。
獄醫在邊上盯著,眼看雲瑯胸肩微微一顫,唇角溢出血來,心驚肉跳︰“大人!不可,快叫人封住他內力”
大理寺卿目光一緊,厲聲道︰“來人!”
雲瑯睜開眼楮,看著應聲上來的黑衣人,咳著血,戾意壓都壓不住地溢出來。
既然哪條路都不準他選,這條死路,總是他自選的。
他早就該死,在當年的文德殿,受了那一襲披風,跪下來勸蕭朔的時候,就該把命還回去。
苦熬了這些年,如今竟連死都不準。
雲瑯肩臂較勁,硬生生掙開了本就綁得倉促的繩索,身形輕掠,已握住一個黑衣人手中匕首,朝自己胸口直扯過來。
“攔住他!”大理寺卿高聲道,“快攔住他,封他經脈穴道”
“他已自行散了護心內勁。”
黑衣人牢牢攥住匕首,同雲瑯兩兩較勁︰“封他經脈,一時三刻就會氣絕。我現在將他擊倒,製在地上,力道稍有差錯,他也會死。”
大理寺卿尚不能叫雲瑯就這麼沒命,來回看了看,急得變了臉色。
雲瑯抵著匕首,抬眸朝這群人笑了下。
他面色蒼白,涔涔冷汗反倒襯得眉睫軒秀如墨,嶙峋傲色再不壓製,傾身往匕首尖刃直撞上去。
黑衣人急擋,反肘架住雲瑯胸肩。
兩相僵持,一旁始終默然立著的青衣老者忽然徐徐道︰“雲小侯爺,可還記得琰王?”
雲瑯眸底一顫,神色不動。
“你可知,琰王如今體弱多病,封府避世,只怕天不假年。”
老者緩慢道︰“禦米,也叫罌子粟、阿芙蓉。少量食之,可以祛病,日食一合,可以解憂……”
雲瑯肩背無聲繃了下,護心內勁有限,他眼前已有些模糊,眨去冷汗啞聲︰“他不曾吃。”
“你遠在他鄉,又如何能肯定呢?”老者走到黑衣人身後,“京城中,這些傳言到處都是。你若是心中沒有半分牽掛,又為什麼會特意回京就縛?”
雲瑯喉間彌開血氣,閉上眼楮,沉聲︰“他不曾吃。”
“當年的確,有你暗中攔阻,皇上沒害得了琰王。可如今已過了五六年,說不定他已不知不覺著了道,卻還不自知。”
老者嗓音嘶啞,說的話卻毒蛇一樣追著他︰“這禦米是能叫人成癮的。上癮的人若是沒了這東西,便會痛不欲生,凡是能給他這東西的人,叫他做什麼都行。長此以往,慢慢失了人性,只剩本能,變得連個人都算不上……”
“夠了!”雲瑯厲聲,“他不會,縱然”
“縱然他著了道,也會不計代價忍著,逼自己戒掉麼?”
老者笑了笑︰“看來……雲小侯爺當真對琰王所知至深。”
雲瑯打了個激靈,倏而抬頭,牢牢盯住他。
“可惜。”老者輕嘆,“皇上也正是因此,對他日復一日,越發忌憚,如今只怕……”
雲瑯繃了下︰“只怕什麼?”
“以琰王如今勢力,尚不在我們眼中,此前並未細加探查。你唯有活下來,才有命知道。”
老者垂了視線,慢慢道︰“你要知道,你對我們很有用,主上並不想叫你死。這一點上,也非不能容忍。”
雲瑯氣力已竭,耳畔聲音忽遠忽近,混沌成一片,只能隱約聽見些詞句。
他氣息不定,此時心神猝不及防一亂,肩背忽然不受控地痙攣了下,又咳出一片血色。
黑衣人趁機奪了匕首,遠遠擲出去,將雲瑯架著放在地上,側過頭免得嗆血。
獄醫立時趕過來,慌亂埋著頭設法救人。
“原來要降服你,關竅在他。”
老者蹲下來︰“你們究竟是什麼關系?按照我們的消息,你二人分明早已反目了,琰王蕭朔……”
雲瑯被這兩個字刺得一悸,意識終歸再無以為繼,昏沉沉墜入混沌。
……
做個夢也不得安生,一時冷一時熱,灼燙擾得人分外心煩。
雲瑯胸口生疼,低咳了兩聲,不舒服地蹙緊了眉,嘟囔著含混罵了幾句。
這些人好生心煩,還來管他和蕭朔是什麼關系。
就算是父子叔佷關系,那也是他要罩著的人,還扯什麼體弱多病騙他,分明就動輒把他端來端去……
分明一聽就知道是唬人的話,他竟還真小傻子似的給唬住了,死撐著沒敢死。
惱意尚未盡,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要將他拉起來。
雲瑯正窩了一腔火氣,抬手就去隔擋。對方頓了下,讓開他來勢,又去握手腕,被雲瑯順勢反手擒住,二話不說結結實實按在了地上。
困著人的夢魘晃了晃,跟著煙消雲散。
雲少將軍虎虎生威地按著來犯之敵,手上再要用力,忽然察覺到不對,乾咳一聲,松了手。
蕭朔︰“……”
雲瑯︰“……”
雲瑯訥訥伸手,仔細護著蕭小王爺的傷處,把人從乾草堆裡拉起來,拍了拍他身上沾的草屑︰“早和你說了,我睡著的時候容易亂來,不能亂踫……”
“我知道。”蕭朔靜了片刻,自己理了理衣物︰“但你睡著時亂來,大都是非要向我懷裡鑽。”
雲瑯還在移,聞言愕然,停下來抬頭。
蕭朔知道雲少將軍好面子,原本不願揭他這個短,看他一眼︰“還整夜喊著哪個地方疼,叫我給你揉。”
雲瑯悚然,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蕭朔︰“揉重了,你嫌疼,揉輕了,又嫌沒有感覺……”
“夠了。”雲瑯面紅耳赤,恨不得一頭鑽進稻草裡,“今晚分(醋-溜文學最快發布)床睡。”
蕭朔︰“……”
蕭朔同他說這些,本意絕不是這個。他頓了下,揣摩著雲瑯的意思,盡力昧著心改口︰“是我我向你……”
雲瑯聽不下去,給蕭小王爺捏了捏胳膊,拿起他的一隻手,封牢了蕭小王爺的嘴。
蕭朔的確不想在今夜分榻,抿了下唇,抬眸望著他。
“我睡覺……當真這麼放得開嗎?”
雲瑯從沒這個自覺,愣怔回想了一陣,忽然反應過來︰“所以你那時候說,你夜裡抱著我,知道我胸口還是疼”
蕭朔蹙了蹙眉︰“正是夜間實情。”
雲瑯平白想多了,咳了一聲,訕訕的︰“哦。”
蕭朔將他拉過來些,摸了摸額間熱度,又伸手探了脈。
“沒發熱,羞的。”雲瑯往臉上扇了扇風,愁得不行,“我天生面皮薄,聽不了這等虎狼之詞,一時心神激蕩……”
“……”蕭朔平了平氣,不與他翻扯龍鳳胎莫非是自己去刑場上編的,將雲瑯攬過來︰“夢見了什麼?”
雲瑯心虛,立時含混搖頭︰“沒什麼。”
蕭朔眸色沉了沉,按著他的腕脈,沒說話。
雲瑯潛心體會了一陣,隱約察覺到自己心脈的確虛弱混亂,事急從權,強詞奪理︰“心脈也是,我想起夜裡的事,就覺得分外不好意思,這心就亂跳……”
蕭朔闔了下眼,不同他胡攪蠻纏,緩聲道︰“你方才魘在夢裡,我叫了你幾次,你都醒不過來,身上卻越來越冷。”
雲瑯一怔,抿了下嘴角。
“若是不願說的事,不說也罷。”蕭朔道,“只是四肢厥冷,斂氣閉息,於氣血不利,所以才急著叫你。”
雲瑯沒細聽他說什麼,看著蕭朔神色,皺了皺眉,去摸蕭朔的手。
方才雲瑯被自己夜間威猛赧得渾身發燙,還沒來得及察覺,此時熱意褪去,才覺出蕭朔身上有些反常的溫度。
透過衣料,不是平日的沛然暖意,反倒有幾分叫人不安的灼燙。
雲瑯心頭一緊,要坐起來,被蕭朔握住手臂,拉回了眼前。
“怎麼發熱了?”雲瑯皺緊了眉,伸手去探蕭朔額頭,“這般燙,怎麼一句都不知道說!?”
“……”蕭朔看著如此寬於律己、嚴以待人的雲少將軍︰“你平日裡受了傷,都不會發熱麼?”
雲瑯自然會,還沒少在荒山野嶺裡燒暈過去,一時語塞,還按著蕭小王爺滾燙的腦門︰“我同你如何一樣了……”
蕭朔輕聲︰“有何不一樣?”
雲瑯耳後滾燙,半晌說不出話,搖搖晃晃往起站,要去找個牆角自己蹲著。
好容易站到一半,被蕭小王爺拽著衣服,一屁股坐回了稻草上。
“一樣一樣一樣。”
雲瑯在他面前就說不出深情款款的酸話,氣急敗壞,終於破罐子破摔︰“你我一模一樣,兩隻眼楮四個嘴,回頭給你也畫個疤……松手,我去運功推會兒氣血,省得小王爺嫌我手腳冰涼。”
雲少將軍每次真害羞了,就越發張牙舞爪地不講理。
蕭朔靜看著他口不擇言,唇角抬了下,輕聲道︰“我醉死了,人事不知。”
雲瑯︰“……啊?”
“你在旁看著,本不想乘人之危。”
蕭朔握著他的衣物,慢慢背道︰“我卻伸手撩你,說你身上太涼,要暖你一暖。”
雲瑯此刻是真有些擔憂蕭小王爺燒糊塗了,折騰回來,伸手觸他額頭︰“什麼玩意……”
“你剛回王府。”蕭朔握住他的手,微燙掌心貼著雲瑯的,幫他回憶,“手下親兵落在我手中,你來同我討要他們。”
雲瑯︰“……”
雲瑯萬萬想不到,震撼莫名,看著他︰“給你編了幾個小話本。”
蕭朔︰“是。”
雲瑯模模糊糊還有個印象︰“那一晚,我心生歹念。”
“這是第一句。”蕭朔道,“後面便是我說的,你那時倒了茶,與我說”
“可以了。”雲瑯叫停,看著蕭朔,身心敬服,“我敢編,你就敢往下記嗎?”
蕭朔淡淡反問︰“你說的話,哪句我不曾記住?”
雲瑯被他詰住了,一時沒能說出話,喉嚨輕動了下,抿了抿嘴。
“況且。”
蕭朔靜了片刻︰“那一段,編得其實也很好。”
“真摯動人,並不蒼白,並不流水帳。”蕭朔道,“但的確應付了事。”
雲瑯被他提醒,隱約也記起了自己都胡謅過些什麼,聽著蕭小王爺的真實點評,極不自在︰“……哦。”
“下面我也仍記得。”
蕭朔給他背︰“月夜寒涼,我身上卻暖得發燙……”
雲瑯徹底聽不下去,扎在蕭小王爺胸口,只求一頭立時撞死。
蕭朔停了話頭,抬手環住他。
雲瑯奄奄一息抱拳︰“小王爺,看在往日之情,給個痛快。”
“那天的茶葉。”蕭朔輕聲,“是我派去追蹤你的人,在你走後,去了你藏身的地方,見你用來喝的。”
雲瑯愣了愣,細細回想了下︰“你說用來泡茶葉蛋,茶湯灑了咱們倆龍鳳胎一身那個?”
“……”蕭朔攬著他,將身上熱意分過去,慢慢暖著雲少將軍幾乎冷透的四肢百骸︰“是。”
“味不對啊。”雲瑯咂摸兩下,“我當時還覺得,那茶葉其實已不錯了……”
蕭朔緩聲︰“我那時自欺欺人,硬要叫自己相信,你這些年過得其實不錯……直到那一日,再騙不下去。”
“那我幫你騙。”雲瑯大大方方,“我現在過得不錯。”
蕭朔看他一陣,沒再說下去,凝神聽了一陣︰“火比方才更烈,還要燒些時候,再歇一陣。”
雲瑯對蕭小王爺聽牆角練出的本事很信任,正好身上涼得厲害,索性不客氣,展開了挨上蕭朔熱乎乎的胸肩。
蕭朔掌心也燙,貼著他背後,仔細護牢了脊柱心脈。
這般熨帖著,四肢百骸慢慢攢起熱意,溫溫烙進心底,舒服得不成。
雲瑯近些年病追著傷,少有這般愜意的時候,忍不住眯了眯眼楮,打了個哈欠。
蕭朔低頭,親了親他的眉眼︰“再睡一刻。”
“不困了,還得琢磨一會兒出去的辦法。”
雲瑯折騰半天,挑出來了個徹底舒坦的姿勢︰“你好說,我得有個緣由……”
“我帶護衛緝捕盜匪。”蕭朔慢慢道,“追到第七閣,盜匪”
雲瑯看他費勁,笑著替他補上︰“炸碎了,拚不起來,血肉模糊認不出人,然後呢?”
蕭朔深深望他一眼,靜了片刻,繼續道︰“我二人困在七閣,眼看危急,竟誤觸了機關,栽進密道,一頭掉了下來。再醒來,已在了此處。”
“好歸好。”雲瑯揉揉肩膀,“可惜人家侍衛司有眼楮,看著你單槍匹馬、沒帶護衛。”
蕭朔平靜道︰“我也有眼楮,看著奸人以袖鏢暗害。若擒之,必親手誅殺,以泄心頭之很。”
雲瑯倒沒想到這一層,聞言怔了下,細想了一陣︰“也是。”
侍衛司手中雖說有些把柄,蕭朔腰上卻還插了個貨真價實的袖鏢。
兩邊都有見不得人的事,真在明面上掰扯起來,倒是誰也不方便攀誰。
“這話拿來對付開封尹,自然能行。”
雲瑯琢磨了一圈︰“到皇上面前,你如何說?”
蕭朔淡聲道︰“到時候再說。”
“……”雲瑯肅然起敬︰“這般想得開嗎?”
“我能闖上來,全賴機關被毀,卻也難免傷損。”
蕭朔道︰“火滅之後,殿前司四處搜索,終於在此處發現了我和我的護衛。急上前時,才見兩人都已重傷昏迷,不得不回府救治休養。”
蕭朔︰“少則十日,多則半月,才能清醒。”
“這個好。”雲瑯眼楮一亮,“我們如今已將京中平衡攪亂了,進退都凶險,不如不動,先看他們如何做。”
蕭朔點了點頭。
“如此說來,事情不都安排妥了。”
雲瑯看他神色,有些莫名,伸手晃了晃︰“還有什麼可想的?”
蕭朔看他片刻︰“你一時忍不住。”
“……”雲瑯摸了摸他的額頭︰“啊?”
蕭朔︰“抬手卸開我身上衣帶,將我翻了個個兒。”
雲瑯︰“……”
蕭朔垂眸︰“我要掙開,偏不自知,反倒叫你擁了個正著……”
雲瑯咬牙切齒︰“蕭、小、王、爺!”
雲瑯沒想到他竟還糾結這個,又氣又樂︰“這東西你背這麼熟幹什麼?京城書鋪不讓印的,你抄下來也只能自己看……”
“我為何不準自己看?”蕭朔道,“這分明是我五年都未做過的好夢。”
雲瑯被他當胸一刀,沒說出話,立在原地。
“可惜。”蕭朔比他還想咬牙,低聲切齒,“你說到這,後面便是‘太長,中間略過’……”
雲瑯乾咳一聲,摸了摸蕭小王爺的胸口。
“……罷了。”蕭朔側過頭,壓了壓念頭,“此處也不是胡鬧的地方,你胸口暖得差不多了,自己翻個面”
“等一會兒。”雲瑯清清嗓子,“你先閉上眼楮。”
蕭朔微怔︰“做什麼?”
“讓你閉你就閉,你管我做什麼。”
雲瑯向來沒耐心,扯了蕭小王爺的衣帶,徑直將他雙眼蒙上︰“別動。”
蕭朔蹙了蹙眉,原本想開口,又停下來。
按照雲少將軍此時雷厲風行的做派,他若是再問一句“為什麼不能動”,只怕就要被綁上。
蕭朔負了手,在衣帶下閉上雙眼,依言不再動彈。
雲少將軍豁達疏曠,是最明朗乾淨的心性。看著胡鬧,其實被先帝先後與太傅教養得極敦厚守禮,百八十種花樣從來都只在嘴上。
當初兩人被蕭錯糊弄,騙去酒樓,叫舞姬離近了三步之內,雲瑯都要立時彈開,手忙腳亂扯他在前面擋著。
縱然兩人如今已坦白了心志,蕭朔心中也清楚,雲瑯只是憑著本能同他親近,並不會那些口中說得天花亂墜的事。
蕭朔知他面皮薄,並不著急,靜等了一刻,輕聲道︰“雲”
話音未落,雲少將軍已僵著胳膊按住他,一頭撞在了他的腦門上。
蕭朔︰“……”
雲瑯全不知章法,此刻自己下手,胸口更是起伏得快停不下來,木偶一樣掄著胳膊, 當一聲抱住了蕭小王爺。
“……”蕭朔心中感懷,低聲道︰“好了,我知道。等回去……慢慢來。”
雲瑯等不了回去,他陷在往日夢魘裡,醒過來就看見了蕭朔,胸口滾熱得早按不住。
有些話他說不出,可他還是想告訴蕭朔。
不論用什麼辦法告訴。
蕭朔摸索幾次,找到雲瑯的背,攬著拍了拍︰“不急,我們這次會有很長時間,一定會很長,我來想辦法。”
蕭朔知他克己,溫聲道︰“等回家……”
話音未落,涼潤觸感已帶著慷慨赴死的架勢,顫巍巍貼了上來。
蕭朔話頭一頓,氣息忽滯。
敦厚老實、克己守禮的雲少將軍緊閉著眼楮,貼著蕭小王爺的唇畔,腦中空白僵了半晌,靈機一動,響亮地嘬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