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被衣帶遮住視線, 一手護著雲少將軍腰背,靜在原地。
雲瑯熱騰騰坐著,伸手解了他覆眼衣帶, 渾身滾燙磕磕絆絆︰“帶,帶勁嗎?”
蕭朔︰“……”
蕭朔闔了下眼, 睜開,將雲瑯展平在乾草上。
雲瑯尚不及防備, 眼睜睜看著自己就地躺平,當即攥緊了衣領︰“幹什麼?!”
好歹也還在大理寺的地牢裡,雲瑯也只是想跟蕭小王爺做些話本上有趣的小事, 倒也不曾灑脫到就在牢房裡這般坦誠相見。
雲瑯攥著領口, 被蕭小王爺攬著肩背,格外緊張︰“我方才親得這般好?烈火焚身, 情難自禁……”
“……”蕭朔撐在他身側︰“你看的話本裡, 情難自禁都是這樣親出來的?”
雲瑯被他噎住, 心虛嘴硬︰“左右總有幾本……是又如何?”
“倒不如何。”蕭朔道,“來日我自與審文院說一聲,該查封一批信口開河、篡文竊版的地下書鋪。”
雲瑯︰“……”
蕭朔靜了片刻︰“你該讀些正經話本, 雖說沒有下冊,但總歸流程並無太大差池……”
“我看過!”雲瑯惱羞成怒, “誰說看了就要會的?”
雲瑯咽不下這口氣,扯著蕭小王爺攀比︰“你當初也看了千八百遍的軍中槍法,還帶著圖的!學會了嗎?!”
蕭朔常被他翻舊帳, 已能當做等閑︰“達者為先, 我當初不通槍法時, 自知不夠開竅,日日夜夜同你請教鑽研。”
雲瑯眼看著琰王爺段數愈發高明, 被“日日夜夜”、“請教鑽研”嚇了個激靈,張了張嘴沒出聲。
蕭朔按過他幾處穴位,看了看雲瑯的臉色,將雲少將軍墊著翻了個面︰“春宮圖是宮中秘傳,本朝律例,並不在民間刊發。你若想看帶圖的”
雲瑯面紅耳赤,幾乎一頭扎進稻草裡︰“不看!”
蕭朔看著他,壓了下嘴角笑意。指腹一寸寸碾過雲瑯單薄衣物下的脊背,找出幾處背□□位,慢慢推開阻滯的經脈。
話本上所說的,其實也不盡然準確。
這般硬邦邦亂來,按理實在形同胡鬧,扯不出半分後續發展。可方才雲少將軍卯足力氣親了個帶響的,從耳後燙進衣領,暖乎乎熱騰騰地坐在他懷裡,卻平白激得人氣血一撞。
若不把雲瑯放下去,幾乎就要見微知著、耳聰目明的雲少將軍叫有所察覺。
兩人這些日子寢食都在一處,蕭朔已大致摸清了雲瑯管撩天撩地不管瀉火的脾氣。將這一處軟肋交出去,保不齊哪天雲瑯便會心血來潮嘬他一口,掉頭得意洋洋上了房看熱鬧。
雲瑯此前耗力太過,方才又被夢魘著不自覺閉了息,縱然偏門旁道激了氣血,經脈也仍阻滯不通。蕭朔按了幾次,激起筋骨間隱著的酸麻隱痛,已叫他滲出了一層冷汗。
“不必忍著。”
蕭朔伸手,替雲瑯拭淨了額間冷潮︰“若是實在”
“實在不想。”雲瑯緊閉著眼楮,壓著心裡癢癢,堅貞不屈,“帶圖的有什麼好看……不看。”
蕭朔︰“……”
蕭朔本以為此事已聊過去了,他不願見雲瑯強忍,只是想叫雲瑯疼就叫出來,此刻也不由停了手︰“當真?”
“當……”雲瑯堅貞到一半,自己先泄了氣,“好看嗎?”
雲瑯雖沒少在宮裡翻騰,奈何先皇后管得太嚴,對這些東西向來隻聞其名,一眼都沒睹過︰“比話本還刺激?什麼樣的……”
蕭朔平了平氣,將忽然來了精神的雲少將軍按回去︰“我也不曾看過。你若想看,我去找蕭錯借。”
雲瑯失笑︰“怎麼又是他?什麼都找他,你當年的木雕還人家了沒有……”
兩人不過閑聊,雲瑯枕在胳膊上,不知閃過哪個念頭,心思忽然微動︰“對了,蕭錯這些年都幹什麼了,怎麼沒聽見他的動靜?”
“沒做什麼。”蕭朔道,“與少時差不多,封了景王,整日裡四處逍遙閑逛,做了木雕便四處送人。”
雲瑯若有所思,點了下頭,沉吟著埋回了胳膊裡。
蕭朔︰“他也與此事有關?”
“算,也不算。”
雲瑯搖搖頭︰“說跟他有關,倒不如說跟先皇后有些關聯。”
蕭錯大了兩人四五歲,論輩分雖然是個叔叔,卻因為年歲擺著,從沒享受過做叔叔的半分威嚴。
當初雲瑯養在先皇后膝下,就住在延福宮裡。蕭錯在皇子裡年歲最小,因為機靈討喜,也沒少被帶去給皇后打趣解悶。
“他自小就喜歡擺弄木頭機關,也有天賦。”
雲瑯由蕭朔通脈拿穴,平了平氣,在臂間衣料裡蹭去冷汗︰“你見我在這玉英閣內得心應手,其實是因為這裡面的大半機關,我都曾親眼見過。”
蕭朔手上微頓,蹙了蹙眉。
“見歸見過,沒這般凶險要命。”
雲瑯笑笑,踹了踹他︰“過去的事了,我如今還全胳膊全腿的,擔心什麼。”
蕭朔垂眸,掃了一眼雲瑯肌膚筋骨下蟄伏著的不知多少暗傷,沒答話,重新按住他竹杖穴,使了三分力一推。
雲瑯悶哼一聲,生咽回去了,繼續道︰“你也知道,延福宮不在宮牆之內,是單獨分出來的所在……”
“前朝宦官諂媚,為擴建皇城,將內城北的禁軍兵營遷走,建了延福宮。本朝承之,改為帝後休憩頤養之所。”
蕭朔道︰“鑿池為海,引泉為湖,殿宇樓閣爭奇鬥巧,盡是異花奇石、珍禽走獸。”
“倒也沒這麼……”雲瑯不大好意思,“奇花異石有些,蔡太傅當年教你們這段的時候,珍禽走獸說的是我。”
蕭朔頓了下,手上不由停了,低頭仔細看了看。
他素來不信怪力亂神,看著趴得溜扁的人形雲少將軍,一時竟不知該不該再細問。
“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不是白虎嗎?”
雲瑯訥訥︰“先皇后還給了我個玉麒麟。你知道,宮中向來愛瞎傳什麼異象……”
蕭朔︰“麒麟上房,要換屋梁?”
雲瑯張了張嘴,乾咳一聲。
蕭朔的確聽過不少,只是心中始終覺得雲瑯風光霽月,從沒同他聯系起來︰“麒麟擺尾,閣塌殿毀……”
“可以了。”雲瑯聽不下去,“總歸太傅煩我折騰,老拿這個取笑我。你們背得朗朗上口,我總不能站起來自己承認。”
雲瑯伏在乾草上,橫了橫心,若無其事接著向下說︰“只是毀了閣這件事,也不能光怪在我頭上。”
“多年前,先皇后曾叫蕭錯督監,在延福宮內造了一座閣樓。”
雲瑯道︰“延福宮原本就多奇巧樓宇,在裡面再建一座,倒也不算多奇怪。故而無論內外,都並沒人多注意此事。”
雲瑯那時已常年跑朔方軍,難得回來一趟,也是隔了半年,才看出來住慣了的宮裡拔地起了座樓。
樓外看著平平無奇,偏有金吾衛日夜巡守,隔些時候便圍得密不透風,頻繁有人進出。
雲瑯自然好奇,沒少繞著設法研究。
“可惜金吾衛圍得死,說什麼都不讓我進去看。”
雲瑯道︰“我央了姑祖母幾次,也不準,隻說不乾我的事。”
蕭朔收回手,靜聽著他說。
“我不明就裡,還因為這個很是牽掛了一陣,也去找過蕭錯,可他竟也裝傻充愣閉口不提。”
雲瑯道︰“於是我”
蕭朔︰“便越發忍不住,索性趁著夜黑風高、寂靜無人,悄悄摸進去了。”
“……”雲瑯回頭,對著他磨牙︰“小王爺,君子不揭人短。”
“君子也遠庖廚。”蕭朔從容道,“我今後不替你做點心了,你自去買。”
雲瑯一時甚至有些後悔放任蕭朔這五年修煉嘴上功夫,屏息平氣,隔著乾草結結實實踹了蕭小王爺一腳。
他這一下力道已比方才足了不少,蕭朔眼底稍安,掌心隔著早透了冷汗的衣物,覆在雲瑯脊背上︰“你接著說。”
“我”雲瑯一時氣結,怏怏趴回去,“忍不住,趁夜摸進去了。”
雲瑯埋著頭,低聲嘟囔︰“下三門休生開,再向上,開始見著機關,暴雨梨花針……”
蕭朔聽懂了他的意思︰“那座樓其實是仿著玉英閣建的?”
“應當就是玉英閣最原本的圖紙。”雲瑯點了下頭,“至於後來,又如何改造調整,是大理寺與襄王勾結暗中所作。宮中不知,故而也沒能及時跟著變動。”
雲瑯那時尚不知這些,只知道樓裡風險重重,處處都是機關。他見獵心喜,越遇上這等情形越覺興奮,實在忍不住,又試著向上闖了幾閣。
四、五層還有不少遭人硬闖破壞的痕跡,到了六層,痕跡便已格外稀疏。
到第七層,幾乎已同剛建成一般,不見半點新舊創痕。
“後來我想,那些痕跡大抵是先帝先後派金吾衛試著往上硬闖,才留下的。”
雲瑯道︰“那時先帝大抵就已知道了大理寺的事,也有了提防。在延福宮內復刻一座,適當減去威力,若有人能憑身手破開機關硬闖上去,來日不可為之時,便也可能闖進玉英閣。”
“你那時所見。”蕭朔道,“無人能上第七層?”
雲瑯點了點頭︰“我這次也不敢上去,因為按照原本不曾調整的那份圖紙,第七層該是死門。”
蕭朔眼底一凝,抬眸看著他。
“大抵是大理寺琢磨了下,發覺第八閣設成杜門,這條密道就實在太高了。跳下來縱然有這些乾稻草接著,也要摔出個好歹。”
雲瑯笑了笑︰“隻好七八兩層對調,將出口設在了第七層。若是沒發覺這個埋頭往上闖,反倒是自取死路……怎麼了?”
雲瑯看了看蕭朔神色,抬手晃了下︰“我又沒察覺,說漏了什麼嘴麼?”
“你的確喜歡機關暗器,趁夜闖閣,也並不意外。”
蕭朔道︰“但你從來知進退,並不會明知死門,還硬要往裡沖。”
雲瑯被他挑出破綻,一時頓住,轉了下眼楮︰“蕭錯蕭錯出言激我,說我上不去第七閣,就是沒爪的瘸老虎。”
“你不受激。”蕭朔道,“當初與戎狄對陣,對面罵陣三日,無所不用其極。朔方軍不動如山,最後尋得時機一擊潰之,成就雲騎第一場大勝。”
雲瑯咳了一聲,盡力搜刮︰“蕭錯騙我,說七閣裡有好東西……”
“你一向怕鬼神之事,太傅罰你一人在黑透了的房間內反省,都要嚇得你拿火石將房子燎了。”
蕭朔道︰“既然它叫死門,縱然有再好的東西,你也不會踫一下。”
雲瑯︰“……”
雲瑯無論如何誆不過去,撐身坐了起來,嘆了口氣︰“你送我那件金絲甲,我不小心掉在門裡了。”
蕭朔蹙緊眉︰“金絲甲該貼身穿,你如何會掉在門裡?”
雲瑯被他問住,吞吞吐吐︰“踫巧……”
蕭朔︰“如何踫的巧?”
雲瑯一時語塞︰“我,我一個鷂子翻身,被暗器撬開了搭扣,又被兩柄鏢掀開了袖縫……”
蕭朔看著他︰“然後被暗器們扶著,脫了金絲甲,掛在了榻邊。”
“……沒有。”
雲瑯心知自己編不圓,泄了氣︰“我揣懷裡了,沒舍得穿。”
蕭朔幾乎匪夷所思,深吸口氣,按了按額頭︰“那是件護甲”
“我管他是件什麼!”雲瑯咬牙豁出去了,“刀劍無眼!我就喜歡,怕踫壞了,行不行?!”
“……”蕭朔被雲少將軍氣勢如虹地吼了一通,有些沒能緩過來,靜了片刻︰“行。”
“刀劍匕首,那般鋒利!一抹一個血口子!”
雲瑯不得理也不饒人︰“我穿在身上,回頭給我劃花了怎麼辦?!”
蕭朔︰“……”
“你還問我!送我那麼不好拿的東西,揣著都費勁!”
雲瑯來了勁,氣勢洶洶︰“逃亡也不能帶著!被抓了也不能帶著!你就給我個能藏著能攥著的能怎麼”
蕭朔聽著雲瑯胡攪蠻纏地發泄,心裡跟著一疼,闔了下眼。
雲瑯最怕他這個架勢,好不容易起來的氣勢兀自軟了三分,皺了皺眉︰“……怎麼了?”
“我就那麼一說……別往心裡去。”
雲瑯探著腦袋,繞蕭小王爺轉了一圈︰“你給我什麼我也帶不了啊,我那個小玉麒麟都不小心丟了,現在也沒找著呢。”
雲瑯猶豫了下,攏著蕭朔的手,往他懷裡挪了挪︰“不是凶你,我就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一不好意思就不講理……唔!”
雲瑯自投羅網,被蕭小王爺親了個結實,睜圓了眼楮。
蕭朔攬著他的背,唇齒輕緩廝磨,細細吻淨了沁著鐵銹味道的血氣。
雲瑯被他踫著了舌尖傷口,微微打了個激靈,有點想以牙還牙咬蕭小王爺一口,終歸沒舍得。閉著眼楮老老實實被親了半晌,含混著輕嘆了一聲。
蕭朔輕蹙了眉,要查看他情形,被雲瑯扯回來,手腳並用抱住。
蕭朔還發著熱,胸肩都微微灼燙,透過衣物,烙在胸口。
也像是透過已恍如隔世的時空,無聲無息,烙在那一束觸不到底的日光塵灰上。
雲瑯眼底酸澀,滾熱水汽忽然就湧出來,始終盡力壓製著平穩的內息猝爾一亂。
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蕭朔察覺到異樣,稍稍分開,看著雲瑯抵在他胸口,打著顫全無章法地盡力蜷緊。
“我知你夢見了大理寺獄。”
蕭朔收攏手臂,將雲瑯護在懷間︰“你若知我,便不必忍著。”
雲瑯肩背悸栗得愈深,最後幾乎是微微發著抖。像是有某些被強行鎖住了的、長久不曾關照過的情緒,一經解封便洶湧沒頂,不由分說地封住了他的口鼻。
漆黑的水牢,死寂的憲章獄。
緩慢剝奪著生機的濕冷觸感,封鼻溺口,猙獰著漫開冰涼死意。
雲瑯闔著眼,用力攥住了蕭朔衣袖,指節用力得幾乎青白︰“他們說你吃了禦米,我……放不下心,我……”
蕭朔撫了下他的額頂,輕聲道︰“我的確吃過。”
雲瑯胸腔狠震了下,倏而抬眸。
“那半年,我常被召進宮去伴駕,問些讀了什麼書之類的閑話。”
蕭朔道︰“每次都會賜一盞薑茶,那薑茶同母妃沏的很像,會令我想起些過去的事。”
雲瑯隻想著防備蕭朔府上不被趁虛而入,全然不曾想到還有這一處,臉色愈蒼白下來。
蕭朔朝他笑笑,輕聲道︰“放心,早沒事了。”
“我隻防備了府上,沒能防備這一層。”
蕭朔道︰“先帝那時又尚在,我也沒想到,他竟能將手伸到這個地步……”
“等發覺時。”蕭朔道,“已多少著了些道,幸而毒性不深,倒也都來得及。”
雲瑯掌心透出涔涔冷汗,虛攥了下拳。
蕭朔握住他幾乎痙攣的手指,慢慢理順松開,攏在掌心︰“此事隱秘,連我府上的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們審我時……為了激我。”雲瑯蹙緊了眉,低聲,“我那時心神混沌,所聽所想都不很清楚,如今想來,那青衣老者只怕就是楊顯佑。”
雲瑯垂了視線,迫著自己細回憶那時情形︰“那老者還說,只有先設法降服我,才能將我當成一把刀,捅在皇上的死穴……”
“你我不是他人手中刀。”
蕭朔圈住雲瑯,捏著他心脈,從懷中取出枚藥,喂到雲瑯唇畔︰“君若成刀,我自為鞘,不受人降。”
雲瑯也不問,張嘴將那藥吃了,含混嘟囔︰“好生黃暴……”
“……”蕭朔頓了頓︰“雲瑯。”
雲瑯飛快咽下去︰“什麼藥?”
“吃了才知道問。”
蕭朔看他一眼︰“引你入套,分明比我容易得多。”
“你不也說了?我嘴刁,一桶薑茶裡混了一滴禦米汁也能嘗出來。”
雲瑯失笑,他心底仍余悸,盡力不顯露出來,握了握蕭朔的手︰“你那時……”
“我那時著了道,被先帝關在文德殿內殿,讓我強忍。”
蕭朔道︰“忍過三日,可進水米,忍過十日,可停藥石。忍過十五日,余毒盡清,再無乾礙。”
雲瑯抿了下嘴,看了看蕭朔︰“怎麼不說還得拿鐵鏈鎖銬住手臂,無論如何痛苦掙扎,也絕不可有人進門……”
“你之所以這麼怕我踫禦米,不正是因為這個。”
蕭朔平淡道︰“他不能叫我察覺,並不敢下狠手。我的毒性不深,只是發作時多少有些想喝薑茶,隨意熬一熬就過去了。”
雲瑯︰“……”
雲瑯看著蕭小王爺,心情有些復雜︰“你這口味……還這般奇特嗎?”
“我那時在外面跑,看見有人做薑糖的,險些就給你買了。”
雲瑯唏噓︰“要不是我沒有錢……”
蕭朔看他一陣,笑了笑,伸手覆在雲瑯頸後︰“丁點罌粟毒罷了,你無非總覺得自己理當照顧我,卻不必拿這個折騰自己。”
雲瑯受了他這一撫,心底跟著穩了穩,耳根一熱︰“什麼叫覺得?我本就”
雲瑯忽然頓了頓,凝神聚了聚內勁,蹙了下眉︰“你給我吃的什麼藥?”
“你如今一身舊傷,雖不肯說,見你活動時處處收斂,就知今夜有大風雪。”蕭朔道︰“火已熄得差不多,大理寺卿知道暗門通地牢,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進來。”
“我不是問這個!”
雲瑯有些焦灼︰“這是什麼時候,你給我吃化脈散?一會兒若能叫你糊弄過去,也就罷了,若是糊弄不過去,還要打一場”
“你豁出命,帶我殺出去。”蕭朔道,“然後呢?”
雲瑯一時語塞,咬了咬牙。
“你我要裝作重傷垂死,縱然有連勝帶殿前司周旋,也未必能保萬全。最穩妥的,還是叫望聞問切出來的也以假亂真。”
蕭朔看著他︰“你原本計劃的,是一掌打暈了我,自己閉氣斂脈,龜息假死。”
蕭朔︰“至於帶著內傷閉氣斂脈,會不會加重內傷,會不會傷及哪處經脈、再添一處你這裡一樣的傷,你都不曾想過。”
雲瑯被他掀了個底掉,張口結舌︰“我”
蕭朔將手掌自雲瑯胸前移開,架住他已隱約頹軟的身形︰“我想盡辦法,教會了你要活著。如今又要再絞盡腦汁,一點點教你不止要活著,還要設法叫自己平安。”
蕭朔垂眸︰“冥頑至此,束便要兩樣算了。”
雲瑯被他堵得結結實實,忽然聽見這一句,一陣錯愕︰“什麼束?!”
“束,出自《禮記》。”蕭朔道,“民間俗稱,也叫學費,常為十條臘肉……”
“我知道!”雲瑯想不通,“這東西怎麼還要學費,你教我學不就行了嗎?”
蕭朔搖搖頭︰“我教你,費盡心血,你不可不還。”
雲瑯眼看就要被蕭小王爺一顆藥放倒,哭笑不得,破罐子破摔︰“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看上那塊肉了,你自己割……”
蕭朔垂眸,在他唇上踫了踫,輕咬了下。
雲瑯︰“……”
端王英靈在上。
他終於把蕭朔教歪了。
雲瑯此刻內力寸寸化去,手腳頹軟無力,徒勞動嘴︰“小王爺,我這嘴還得拿來親人,還請口下留情……”
蕭朔耳後此時也一樣滾熱,抬眸掃他一眼,貼了雲瑯唇畔,低聲道︰“來日再討。”
雲瑯長舒口氣︰“好好,你自算利息。”
“覺得疲倦,就不必硬撐。”
蕭朔抬手,覆在他心口︰“你該學著將諸事交給我,信我能處置妥當。”
蕭小王爺一次教的太多,雲瑯打算過一刻再學,盡力撐著心神︰“沒信不過你……”
“先皇后既然遣景王修建機關閣,定然已有[[clewx.-首發]]所察覺,既然如此,延福宮內一定還有我們要的東西。”
蕭朔道︰“這些日子,我會設法叫人去探一圈。”
雲瑯意識一寸一寸混沌,咳了咳︰“還有”
“景王看似閑散,只怕手中也有些先皇后留的遺詔。”
蕭朔道︰“我伺機去拜訪。”
雲瑯張了張嘴,仔細想了一圈︰“還”
“你那小玉麒麟。”蕭朔將他攬了攬,抱進懷裡,“若是掉在了延福宮裡,我掘地三尺,也會幫你找出來。”
雲瑯︰“……”
雲瑯徹底沒了可擔心的,閉了嘴咂摸半晌,將臉埋進蕭朔衣料裡,扯了嘴角笑了笑︰“也不用三尺,兩尺九寸就行了。”
蕭朔垂眸看他,也抬了下嘴角︰“給你親個響?”
雲瑯老大不好意思,乾咳︰“不用不用,按你的……”
他說著話,氣息已不自覺弱下來,眼皮墜沉,身上也跟著軟了軟。
蕭朔將他抱緊,貼在雲瑯唇畔,聲音輕緩︰“安心。”
雲瑯安心了,在他懷裡合上眼楮。
蕭朔垂眸,看著雲瑯躺在他懷間,眼底神光渙散,盡力掀了幾次眼睫,努力朝他聚了半個笑影,終歸無以為繼安靜合攏。
有人在地牢外高聲喊著,盔甲踫撞的聲音自牢門口傳過來,在青石磚牆上磕踫,匯成格外刺耳的嘈雜。
蕭朔靜坐了一陣,胸口些微起伏,臉上血色一寸寸褪了,單手撐住地面。
一路闖上來,將雲瑯從爆炸中撲出去,要毫發無損自然不可能。幸而雲少將軍處處藏碧水丹,他今早出門,在枕頭下面還摸出來一顆。
雲瑯氣力已竭,又被夢魘懾了心神,狀況太差,竟也沒能看得出來。
蕭朔低咳了兩聲,沒再壓製,叫血腥氣沖上喉嚨,不受控地溢出來。
他原本已備了假死的藥草,真到不可為時,拚上傷些身體,總歸有穩妥退路。
如今倒是正好用不上了。
些許震傷,總比假死損傷小些,臥床調理幾日便能養回來。
蕭朔已有妥當主意,將雲瑯護在身後,聽著門外動靜,撐了稻草起身。
殿前司都虞侯叫連勝引著,壓著侍衛司,咬牙急趕過來︰“殿下!”
蕭朔抬眸,深望他二人一眼。
都虞侯微怔,身旁連勝已瞬間領會,高聲道︰“琰王與護衛找到了,都受了重傷!生死不知,快去找醫官過來!”
都虞侯也跟著反應過來,忙出去高聲喚太醫。蕭朔晃了下,被連勝撲過來扶住︰“殿下,少將軍”
蕭朔搖了搖頭,示意無礙,回頭看了雲瑯一眼。
連勝死死壓著心底焦灼,看著蒼白安靜的雲瑯,再看蕭朔臉色,咬牙低聲︰“您放心,定然將少將軍與您一同平平安安送回府裡,出了錯,連勝提頭來見……”
蕭朔闔了下眼,又垂眸示意。
連勝啞聲︰“殿下!”
蕭朔目色嚴厲,顯然不容他再多說一句。
連勝立了半晌,終歸橫下心咬緊牙關,凝神拿捏著分寸,一掌不輕不重擊在蕭朔胸口。
蕭朔一口血嗆出來,垂頭昏死過去。
連勝眼眶通紅,跪下來將他堪堪扶住。下一刻,大理寺卿已帶著黑衣護衛,慌張沖到了憲章獄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