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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一百零九章(帳中侍寢,須得趁早。...)

景王人在府上, 銀子數到一半,被禁軍客客氣氣破門而入,捂著嘴蒙上了眼楮。

恭恭敬敬, 三人一組將王爺扛出王府, 上了停在門外的馬車。

禁軍的精銳小隊,嚴謹利落,半句多余的話也不多說。馬車一路軋過干淨的青石板路, 上了寬闊平坦的官道,橫穿大半個開封,入了陳橋大營。

為首的營校沉默堅硬,不理會景王爺的奮力掙扎,將人拿細軟綢布捆了手腳,扛進了雲帥與先鋒官的大帳。

營帳安靜, 能听見木柴在火里炙烤的嗶剝爆響。

景王甚至沒來得及看清被誰綁了票, 更不知自己到了哪個山頭營寨、遇上了哪個不講理的山大王。

他此時什麼也看不見, 眼前嚴嚴實實遮著黑布,手腳捆得動彈不得, 哆哆嗦嗦︰“壯壯壯士……”

山大王的腳步聲頓了下, 沒有應聲。

景王見沒上來就燙香滾釘板斷手指頭,大喜過望,忙撐起來︰“壯士圖財?我府上要什麼有什麼,都可拿走, 萬貫家財千張地契……地契就在我袖子里, 還請放我一條生路。”

壯士山大王仍不開口, 大抵是視線往他身上落了落,匕首鋒刃蹭著銅鞘,輕微的一聲響。

“真的!”

景王打了個激靈, 不迭補充︰“我這衣服袖子里有個夾層,就藏在夾層里面!”

景王生怕他殺人越貨,努力動了動右胳膊,殷勤道︰“您自己找來拿,絕沒有什麼陰謀暗器。我有個帶兵打仗的朋友,老往袖子里藏飛蝗石,還戴袖箭,還給他相好的戴袖箭,很不光明磊落。”

景王說起此事,還很是生氣︰“不止不光明磊落,還暴殄天物。他從南疆拿回來那塊暖玉是難得的寶貝,我說幫他賣了,抬一抬價,少說能賣萬兩銀子。他竟說拿來做袖箭便做了……”

山大王緩聲道︰“嶺南玉。”

“正是!英雄也知道?”

景王連連點頭︰“但凡戴著不涼的,我們一律叫暖玉,可嶺南的其實卻是種奇石。與尋常暖玉不同,自來便會發熱,十數年方止,鎮著穴位能益氣養脈,千金難求。”

“只可惜這東西得來艱難,生在地脈根處,不是峭壁懸仞便是毒瘴林深,能得一塊都是九死還生的運氣。”

景王怕他想要,重重嘆了口氣︰“我那朋友的玉已用了,做了個破袖箭,全用沒了。”

山大王靜了片刻,低聲問︰“為何不破開,做成兩副?”

他這次的話說得多了些,雖然壓低了嗓音,不易分辨,語氣卻仍叫人隱隱听來耳熟。

景王無暇細想,先頓足嘆息︰“我如何不曾勸過?只是那暖玉破開,效用便要折半,我那朋友不舍得,說與其兩人牽扯、一起遭罪,不如舍一個保一個。”

景王听不懂這話,隱約覺得是在說石頭,卻又覺得不是。他此時自身難保,也顧不上探討一句話的深意,飛快懇切自薦︰“英雄若想要這個,不如將我放了!我向來不畏凶險殺機,視生死若等閑,正好替英雄去那嶺南找一找……”

山大王︰“不畏凶險殺機,視生死若等閑?”

“正是!”

景王當即挺胸,正要再說,忽然停住,皺著鼻子聞了聞。

山大王不語,過去以匕首將他右手袍袖夾層劃開,果然看見一疊地契,盡是京城的酒樓商鋪。

景王細查氣息,勃然大怒︰“蕭朔!!”

“我好好的,沒招你沒惹你,你叫人綁我還裝山大王嚇唬我?”

景王︰“放開我!我認出來雲瑯的寶貝折梅香了!今日我便要去同列祖列宗說!你個目無尊長的不肖佷子——”

蕭朔叫他喊得頭疼,蹙了蹙眉,伸手扯了景王的蒙眼布,拿走了醉仙樓的地契。

景王心頭滴血︰“還我!這是我最掙錢的一家,你就不能拿邊上那個糖葫蘆攤子的?!”

蕭朔不多費口舌,將一枚參軍腰牌拋過去,回到帥位旁坐下。

他放下那張醉仙樓地契,左手覆上右腕,踫了踫雲少將軍趁夜偷偷摸摸戴回他腕間的墨玉龍紋袖箭。

暖玉難得,蕭朔自然知道,卻並不清楚嶺南玉原來難求到這個地步。

雲瑯逃到南疆時,蹤跡太過隱秘,連他派出去暗中護持的護衛也只能勉強追著些冷火殘燼,再要找便又找不著人了。

“你還要我給你做參軍?!”

景王目眥欲裂,雖然仍捆著手腳,卻當即從地上蹦起來便要跳著逃跑︰“我不去打仗!你們自己去,我就在京城……”

蕭朔低聲︰“他為何要去南疆?”

追兵追得再緊,也可往潼川路跑。蜀中封閉卻富庶,追兵難過蜀道,入成都東路便安逸得多。

哪怕入川百步九折,也好過去斷山絕鈴毒蟲瘴氣的嶺南。

景王哪里知道雲瑯為什麼去南疆,他此時也很想去南疆,攥著參軍腰牌哆哆嗦嗦︰“大抵……是嶺南風景好?”

景王听人說北疆霜刀雪刃滴水成冰,滿心畏懼,干咽了下︰“你是想叫我也學學打仗嗎,將來給你們搭幫手?非要去北疆學嗎?南疆不打仗?我泱泱中原上國豈會只有北方一面受敵……”

“四面楚歌、八方受敵,還叫中原上國?”

蕭朔蹙眉︰“你的書如何讀的?”

景王一滯,盡力往國土西南面想了一圈,想了半天,才發覺原來盡是些每逢年節千里迢迢來納貢、稱臣乞官的邊陲小國。

他仍不死心,瞄了蕭朔一眼,小聲道︰“東邊……”

“東邊是海。”

蕭朔︰“入海屠龍?”

景王︰“……”

“南疆也作過亂,雲瑯帶兵平叛,若非先帝及時召回,險些不小心將越李朝打穿了。”

蕭朔守好地契,叫人解開景王束手綁布,平靜道︰“你不畏殺機,等閑生死,敢去嶺南找玉。如此驍勇,去南疆豈不可惜。”

景王一陣氣結︰“雲瑯當初怎麼沒被你氣死——”

蕭朔眼中驟然一寒,眸底結出一片薄而鋒銳的冰色。

景王忽然察覺自己犯了哪個字的忌諱,用力打了自己兩個巴掌,連連“呸”了好幾聲︰“我說錯話,天罰我,天罰我。”

“去披掛。”蕭朔沉聲道,“出征一日方能用馬車,你若搶不到馬,就蹲在糧草車上。”

景王不敢再多話,氣得牢牢閉著嘴原地蹦了三圈,惡狠狠抬拳,將蕭朔十步外的氣場揍了一頓。

蕭朔不理會他,快步出帳,去了祭台。

雲瑯蹲在祭台邊上,燒完最後一張小紙條,拍拍手站起身。

風卷薄雪,他身上披風裹得嚴實,懷里有暖爐熱乎乎烘著,倒不覺得冷︰“怎麼跑過來了?”

雲瑯回了蕭朔身旁,看了一遍他身上齊整披掛,無處下手,只能勉強將暖爐貼他臉上︰“我的鎧甲帶來了,穿上就能走。”

蕭朔視線落在他身上,見雲瑯氣色尚好,點了點頭。

祭台旁有簡便的行軍帳,里面一樣熱乎乎燒著火盆,備了飲食清水,還有不少香燭供品。

雲瑯叫人守著,引著蕭朔進了帳篷,替他撢干淨肩頭的薄薄雪水︰“你把景王綁過來了?他沒跟你求饒?”

“求了。”

蕭朔拿過鎧甲,替他穿上︰“說要把萬貫家財、千張地契都給我。”

雲瑯看著蕭朔,一時竟有些擔憂︰“小王爺,我們當真沒窮到這個地步,不必真做打家劫舍綠林好漢的勾當——”

“……”蕭朔道,“我只同他要了醉仙樓。”

雲瑯長舒口氣,拍了拍胸口。

鎧甲穿脫都麻煩得要命,雲瑯一向懶得折騰,大大方方張開手臂任蕭朔忙活,忽然笑了笑︰“你要醉仙樓,也是怕給他惹麻煩吧?”

“醉仙樓出了襄王的刺客,宮中現在成了驚弓之鳥,寧可錯殺,不會放過。”

雲瑯也是在祭台燒紙條時忽然想透︰“醉仙樓放在景王手里,哪怕一時還無礙,等咱們這位皇上嚇瘋了,凡是看著有威脅的一律鏟除,景王只怕未必能護得住。”

蕭朔平靜道︰“放在你我手里,皇上不敢動,還安穩些。”

“帶景王去北疆,也是因為不把人帶在身邊不放心。”

雲瑯點了點頭,叫蕭朔替自己束護腹甲︰“畢竟咱們這位皇上素來沒什麼兄弟情義,叫這一連串的事嚇得草木皆兵,腦子一熱,說不定把景王也給不可放過地錯殺了。”

蕭朔將絲絛束牢,聞言抬眸看他。

“小王爺。”

雲瑯無奈道︰“你這對人好又不肯說出來的毛病,幾時才能改一改?”

蕭朔搖了搖頭。

雲瑯自年少起日日見他犯 ,嘆了口氣,戳戳蕭朔護心鏡︰“說真的,你上上心……”

“同別人學的,”

蕭朔道︰“我思他慕他,日日描摹仿效,積習難改。”

雲瑯︰“……”

祭台就在邊上,雲瑯干咳一聲,厚著臉皮,給諸天神佛與兩人父母長輩解釋︰“他這話是說我。”

蕭朔看他一眼,將瓖了銀虎頭的雙帶扣拿過來,在雲瑯腰間扣合。

雲瑯頂著張大紅臉自夸了一句,熱乎乎低頭,問蕭小王爺︰“你這是又翻著哪段舊賬了?”

蕭朔來時便不對勁,雲瑯瞞他的事多了,真寫出來能寫一整本書,也不知蕭朔翻扯出來的是哪一段。

總歸債多了不愁,雲瑯道歉早道成習慣,將人拽過來百鳥投林一頓亂親︰“好了,消消氣,我知錯了。”

蕭朔︰“錯在何處?”

雲瑯︰“……”

端王叔英靈在上。

小王爺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雲瑯自詡已夠體貼,歉也道了禮也賠了,此時竟還要反思。他咽不下這口惡氣,切齒準備絆先鋒官個大跟頭,才抬腿,便被蕭朔俯身握住了腳踝。

雲瑯一激靈,耳後倏地滾熱,要將腿收回來。

“我沒有生氣。”

蕭朔伸出一臂,攏了雲瑯坐下,輕聲道︰“我只是在想,那時你我都在做什麼。”

雲瑯駭然︰“你想就想,卷我褲腿干什麼?”

蕭朔拿過梁太醫特制的護膝,替他套上,又去拿脛甲。

雲瑯瞪圓了眼楮︰“五十歲了才戴這東西!”

“五十歲戴的是羊毛,內襯黑布。”

蕭朔摸摸少將軍的發頂︰“你這一副是兔毛,內里襯了蜀錦,比外祖父的好看。”

雲少將軍隱約覺得不對,卻仍被不由自主說服了,被握住另一條腿伸直,讓蕭朔仔細戴好了那一副護膝。

兔絨溫熱,內里襯著厚實的蜀錦,已鞣制得柔軟貼合,戴上了再活動,也幾乎察覺不到半分阻滯。

隱約透著寒意的酸疼膝髕,竟真像是被一股暖融融熱意烘著,舒服了不少。

“北疆干燥,雖冷些,卻反而比京城利于調養。只要保暖得當,日日再以艾灸熱敷,拔除了寒濕之氣,便不必戴了。”

蕭朔道︰“都是能養好的,別怕。”

雲瑯失笑︰“我怕什麼,你當我是景王?”

“別怕,我的毛病也能養好。”

蕭朔迎上他視線,繼續緩聲道︰“御米之毒的確害人心神,我知你去嶺南,是要找茶晶。”

雲瑯微頓,視線在他眼底停了停,順著向下,看見蕭朔腕間袖箭,瞬間想明白了緣由︰“就不能找景王辦事……”

“南人將御米叫罌粟,其果漿最毒。我當初中毒不深、及時拔毒,仍有些後患,要慢慢調理。”

蕭朔道︰“但那時京中傳聞我曉驚夜悸、頭風將死,的確夸大了。”

“……”雲瑯訕訕︰“我知道。”

蕭朔看他︰“你知道?”

“我如今知道了!”

雲瑯惱羞成怒︰“你這人怎麼這麼煩人?!”

蕭朔垂眸,替他仔細扣好脛甲,套上牛皮靴︰“傳言嶺南茶晶可治頭風驚悸,定神止渙,是百越族神物,不貢中原。你是為了這個轉道南下去的嶺南?”

“別提這個了,我到了人家百越才知道,這是以訛傳訛瞎扯的。”

雲瑯扯扯嘴角︰“茶晶不是茶,就是種好看的透明石頭,連玉都不是。人家百越小姑娘人人脖子上一串,沒人要的東西,所以才不往中原進貢……”

雲瑯被他裝束妥當,起身活動了下,接過蕭朔遞過來的披風︰“況且我如今也知道了,要治你蕭小王爺,得本將軍舍身,親自來當這個藥引子。”

蕭朔不語,視線落在雲瑯燦白鎧甲上。

雲少將軍白袍銀甲,胸前鎏銀護心明光鏡,尚且不必持槍上馬,全不掩飾的鋒銳已流溢出來。

雪飛炎海,萬里歸來。

蕭朔來時有許多話要同他說,此時竟一句也不想了。他眼底烙著雲瑯的影子,安定暖意暖熱熨著,應和凜凜戰色,視野里再不剩其他。

蕭朔起身,抱拳俯首听命。

雲瑯稍一怔忡,隨即反應過來,笑影在眼底一漾,伸手扯住蕭朔,將他拉過來。

冰冷的鐵甲踫在一處,鐵甲下胸肺滾熱,血燙得能呼嘯出一片沛然真心。

蕭朔伸手,用力回攬住雲瑯,吻上來。

他從未這般熾烈主動過,雲瑯眼楮稍稍睜得圓了圓,嘴角不由跟著抬了下,抬手探進蕭朔披風下罩著的鎧甲縫隙,輕輕一摸。

蕭朔呼吸猛滯,視線釘住雲瑯,眼底掠過暗色。

“這里……不夠合身,若有兵戈趁虛而入,不安全。”

雲瑯並指成刀,在先鋒官的背後慢慢劃過,觸到左肋,輕輕一點。

指腹下,是琰王殿下近乎激烈的有力心跳。

“君王不早朝,將軍要早趕路。”

雲瑯將手收回來,彎了下眼楮,低聲道︰“先鋒官後行壓陣,記得來帳中侍寢……須得趁早。”

蕭朔握住他那只手,慢慢握實,用力攥了攥。

雲瑯甩開披風,旋身出帳上馬,一聲淨鞭,朝來迎的連勝一頷首,策馬當先率軍出了陳橋大營。

作者有話要說︰愛大家!

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甦軾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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