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鱗片歸於平寂，寧霽皺了皺眉，又暫時按下情緒，將注意專注於眼前。

甦風焱用傀儡拖著鬼王，本是想以三個分身分散鬼王的注意力，這樣無論他去追哪一個都能拖延一些時間。但是他沒想到鬼王卻忽然之間像是敏銳了許多，在發覺自己追錯了之後立馬回過神來。

甦風焱曾在鬼蜮之中見過鬼王多次，此刻也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鬼王似乎是……有了神智。

這個猜測叫他心頭一冷，甦風焱寧願自己這個猜測是假的。

沒有神智的鬼王便已經難以對付，若是有了神智……

他面色難看，心頭微動間，當機立斷給其中一個傀儡注入一絲神魂。鬼王遲疑了一下，本是看向那個有他氣息的傀儡，卻忽然停了下來。

一瞬間甦風焱心中警鈴大作，他皺眉離開原地。果然見鬼王回過頭地上燃起了一片鬼火。

——他辨認出了真正的他。

在極短的時間內，眼神迅速變了。

甦風焱面色難看，知道今夜很難過去。

他之前以為鬼王與從前一樣，放松了些警惕，沒想到反倒是困住了自己。

他心中有些隱晦的殺意，但因為鬼王身上死氣的原因，這麼多年他始終無法動手。

身上蠱蟲悄然爬出，甦風焱將傀儡收了回來。

這時候，那鬼王腳步卻停了下來。他回過頭去，便看見身後又出現了一人。

白衣鬼面，竟是寧霽。

甦風焱垂下眼，沒想到他會來。

“劍尊等我快死之時再出現，吊著一口氣來取心頭血，不是正好嗎。”他忽然笑了起來，緩緩收緊手。

寧霽淡淡看了眼甦風焱。

“我怕你剩不下那一口氣。”

天上陰雲與圓月交替，鬼蜮中清明之時月圓了。

甦風焱沒有騙寧霽，他用血所製成的鬼蠱確實只有圓月之血才能解，只因鬼蜮中圓月之時便是鬼王出現之時。

他與鬼王血脈相連，那時候他的鬼族血統才能激發。

甦風焱是人鬼結合，血脈天生不純，不被人族接受，也不能被鬼族接受。

他清　面上蒼白，看不出眼底神色，在聽到寧霽的話後，慢慢收緊了手。

鬼王本是來殺這個髒汙了他血脈的孽種的，但是沒想到今日鬼蜮裡居然還有人。

他回過頭去，微微頓了頓，聲音嘶啞道:“鬼族清理門戶，閣下若是不插手，本座可以留你一命。”

他生出靈智不久，說話也一字一句緩慢。

寧霽在甦風焱收回傀儡之時便知道鬼王生出靈智了，他皺了皺眉:“他與你血脈相連。”

即便是厭惡甦風焱，此時他還是開口了。

鬼王沉默了下來，就在甦風焱以為他不會開口時。

他說出了和他母親一樣的話。

“他是孽種。”

孽種，兩個字就像是出生的烙印一樣，狠狠烙在他身上。

甦風焱緩緩收緊了手。

寧霽知道此時是無法再說了，皺眉拔出了劍。

“你若真厭惡他，便不該生他。”他淡淡陳述，甦風焱心中微怔，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林中便暗了下來。

劍光與鬼火交織在一起，寧霽也不必再等。

……

天邊陣法閃爍，謝與卿極力維持著。

吳罡見他唇邊溢出血跡來，不由有些擔心。

“樓主。”謝與卿搖了搖頭。

“繼續！”

他必須得維持住陣法才行。

吳罡見樓主堅持，此時也不好說什麼，隻好警惕的看向另一邊。

樓危宴皺眉等了許久還不見寧霽出來，想到那生了靈智的鬼王，他還是拿出搜天鏡來滴了滴血上去。

上次是寧霽用搜天鏡找楚盡霄，這次反倒是他找寧霽。樓危宴皺了皺眉，俊美的面容上微微有些沉重。

鏡中晃動了兩下，就當樓危宴以為能看到裡面的場景時，搜天鏡卻失效了。

鏡子裡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那滴血是他的精血，連接搜天鏡便相當於是他的神魂進入，可是卻失敗了，這在往常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

寧霽的劍被死氣侵蝕了。

他垂眸看了眼被腐蝕的斑駁的劍，慢慢皺起了眉。

甦風焱喘了口氣，忽然開口:“劍尊可取我心頭血去殺他。”

他轉過頭去:“此時月圓，我的心頭血可以殺鬼王。”

“再者……劍尊不是為此而來嗎？”

他手段卑劣自己也知道，不過甦風焱既然說從今往後不騙寧霽，便不會說謊。

他要的東西，早已經得到了答案。甦風焱收緊手，即使在這種時候，面上卻笑了起來。

“我不會死的。”

他是半人半鬼，無論如何都不會死的。

寧霽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

兩人目光相對，甦風焱眼帶笑意，敞開手。

“劍尊也不想謝樓主死吧。”

一城之隔，謝與卿用修為耗在陣法之上。

寧霽收緊劍，隻猶豫了一瞬便出手了。

劍刃刺入心臟，一滴血濺在長劍之上，神奇的是，那劍漸漸又恢復了以往的樣子。

寧霽拋給甦風焱一瓶仙露，轉身迅速與鬼王交手。

他修為本就與鬼王相當，之前不過是受製於不能接近的死氣。這時候抓緊時機長劍如虹，斬開無數簇起的鬼火，轉向鬼王。

鬼王一開始便輕敵了，被寧霽一劍刺入右臂之後逼的步步後退，好在後面他迅速反應了過來。

劍氣縱橫，破雲之光與鬼火相撞

寧霽拭去唇邊血跡。

……

楚盡霄已經清理完龍淵中的龍魂了。他本是壓抑著瘋血的，可是在一瞬間心沉下來之後，那瘋血便徹底佔據了他的身體。

沒有必要再壓製了。

他本就是處於黑暗之中的。

他心想。

接下來便是幾近於屠殺。

那些阻攔他的龍魂，被一個個殺死，楚盡霄從龍淵深處走出去。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敢攔在前面。

“你瘋血沒有壓製，此刻強行出龍淵，此後再想調解便難了。”說話的是之前向楚盡霄示好的那個龍族。

龍淵不僅僅是徹底激發他血脈之力，還有叫他壓製瘋血的力量，此刻楚盡霄強行出去，恐怕會瘋。

“那是以後的事情。”楚盡霄淡淡道。

他此時只有眼前。

他沒有回頭，只是拖著劍離開。有龍鱗在他不必經過酆都，直接便傳送到了鬼蜮。

楚盡霄落地之後，轉過頭去看了眼冥河。

鬼王察覺到又多了道陌生的氣息，面色變了變。

龍族？

酆都與龍族無冤無仇，他為何會來這兒？

手中的動作慢了一瞬，鬼王再次被劍氣所傷。

他若是像往常一樣，便也不會有別的情緒，可是他生了靈智，考慮的便多了些。

或許暫且不應該殺那孽種。

鬼王正想著，下一刻就身體一僵，眼前忽然一片模糊。

——他被突如其來的一劍刺穿。

“你不該走神。”寧霽握著劍，出現在眼前之後淡淡道。

骷顱松散了一瞬。

“你……”

鬼王口中的話卡住。

他眼中乍然鬼火如箭，急射而出，徑直射向寧霽。

寧霽此刻白衣染血，面具下多了道血痕，也受了不輕的傷。

在鬼火從眼中迸出的一瞬間，他竟然無法閃躲。

長劍被死氣熔斷，下一刻，一隻手卻憑空截住了鬼火。

楚盡霄從身後徹底斷了鬼王的生路。

那具骷顱終於又重新落入了鬼火之中。

在長劍落下之時寧霽收緊手，終於忍不住閉上眼。他被袖中遮掩的手上青筋浮起，顯然已經脫力。

可是卻在掩飾著。

身後那人出現。

甦風焱在看清此時的楚盡霄後，瞳孔微縮。

楚盡霄此時已經完全不像是之前的模樣了。

他眉眼陰鬱，從頭上長出一雙堅硬的龍角來。此時垂眸時，脖頸上咒文隱隱浮現。

那個清鶴般的少年，這時的模樣卻叫人心頭一跳。

不過叫甦風焱關注的卻是寧霽。

寧霽被扶住之後撐著劍，來不及詢問楚盡霄為何在此時來，便抬頭道:“心頭血。”

心頭血，救謝與卿。

楚盡霄收緊了手，面上卻道:“好。”

他松開師尊，走向了甦風焱。

三滴心頭血落下，他沒有多看那曾經陷害他的人一眼，回到了師尊身旁。

“是要給謝樓主嗎？”他主動問。

寧霽點了點頭。

楚盡霄的突然出現只有甦風焱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他吐了口血，然而此時心頭血已失，卻再也提不起力氣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兩人離開。

鬼蜮之中只剩了他一人，甦風焱感受著生氣即將流失。他眼前一片模糊，死死握住了手中的仙露。

圓月淡去，天象恢復平寂。

謝與卿等了半天，終於看見了出來的人。

寧霽走到鬼蜮外後將手中的藥瓶給他。

“這是解藥。”

“劍尊可還好？”

謝與卿沒有看藥瓶，先看向他，看見他身上染血之後皺起了眉。

寧霽搖了搖頭:“我沒事。”

“只是有些疲憊而已。”

他收緊手克制住喉頭腥甜，不想在人前顯示出狼狽來。

於是在說完之後，便轉身離開。

楚盡霄一直跟在後面。

謝與卿回過頭去還想要說什麼，鬼蠱卻在此時催發。

“樓主先服藥吧。”

吳罡皺眉道。

謝與卿隻好低頭看向了手中的藥瓶。

樓危宴在看到寧霽時皺了皺眉。

那人沒有看他一眼便徑直離開了，他莫名覺得此時的寧霽狀態有些不對。可是寧霽步伐很穩，他又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樓危宴摩挲著修羅刀，此時天已經暗了下去，在看到寧霽無事之後，他也該走了。

一直到走到無人處之後，寧霽才克制不住軟下身體。

他本以為自己要倒在地上，卻被一雙手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