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滿又自顧自糾正道︰“陸昭。”

陸昭已經不是他的醫生了。

陸昭把他扶好， 往客廳沙發去，一邊問︰“吃了多少？”

宋初滿剛才還能自己走路，現在陸昭來了，就像沒了骨頭似的， 往他身上靠。

“沒多少， ”宋初滿被放在沙發上， 補充了一句︰“都吃了。”

陸昭為他仔細檢查脈搏、瞳孔和心跳，宋初滿乖巧坐著， 視線一直放在陸昭身上。

索性陸昭沒把菌子全給宋初滿， 他吃得少， 只有一些輕微的中毒反應。

他用手背探了探宋初滿的臉頰和額頭， 輕聲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宋初滿側坐著和他面對面，熟悉且鮮活的觸踫讓他感到安心，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向陸昭身上倒︰“有點暈。”

陸昭按住他的肩膀， 又問了一次︰“知道我是誰嗎？”

他不是問過了嗎， 宋初滿疑惑︰“陸昭啊。”

“看清楚了？”陸昭低頭， 慢條斯理道︰“在你面前的是我，不是你男朋友。”

他驟然提起，宋初滿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想要後退。

陸昭卻不允許， 他把宋初滿往自己懷裡帶，一邊安撫著︰“別怕。”

宋初滿被這麼一晃，眼前的畫面更加天旋地轉， 他不得不抓緊陸昭的手臂才感覺安穩。

桌上放著一杯水， 陸昭拿起來發現還是溫熱的， 低頭一點一點喂給宋初滿。

宋初滿“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半， 喝完還抱怨︰“想喝冰的。”

他需要冰水來刺激一下大腦和神經，說不定能清醒一點。

陸昭淡聲道︰“不行。”

“偷偷買毒菌子，還想喝冰水？”他不明白宋初滿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是準備一個人在家吃了就算了？”

宋初滿抬頭看他，嘴角往下壓︰“是啊。”

他本來就沒打算告訴任何人，誰知道小張是個叛徒。

他平日的冷漠表情消失了大半，又軟又不聽話的模樣讓陸昭無比心癢，對著宋初滿的側臉掐了一下︰“你還委屈上了？”

宋初滿拍開他的手︰“不用你管。”

陸昭笑容淡下去，周身的低氣壓開始往外冒。

“不用我管？”他眸子微眯，“那你想讓誰管？”

宋初滿現在腦子轉不過彎，沒能明白他生氣的點，抿了抿唇︰“我沒有人管。”

他說著情緒低落下去︰“沒有人想管我。”

以前曹琦雲故意要把他養成孤僻自閉的性格，在家當他是個透明人，傭人們也不許和他說話。

伴隨著他童年的幾乎只有孤獨，長大以後也無法完全走出影響。

“怎麼沒有？”

他大概又憶起了往事，陸昭火氣頓消，哄道︰“我不是就在你面前？”

宋初滿聞言再次抬頭，仔細盯著陸昭，仿佛要將他這個人牢牢記住。

他現在的狀態像喝了酒一樣，陸昭看向他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機︰“吃完多久之後給我打的電話？”

宋初滿想了一會兒︰“二三十分鐘吧。”

“那在我之前，還有沒有給別人打過？”陸昭醋意又升起來，非要知道自己在宋初滿心裡的地位。

宋初滿老老實實答道︰“沒有。”

“真的？”陸昭近期鬱結的心情有所好轉，“他也不知道你吃了這個？”

宋初滿沒想起他口中的“他”到底是誰，面露茫然。

他說不出來，陸昭換了個問題︰“所以，他也不知道我在你這裡，不知道我正抱著你，對不對？”

扭曲的滿足感一言難盡，陸昭捏住宋初滿的下巴抬起來，想看他臉上的表情。

宋初滿明白過來，偏頭︰“你別這樣……”

他理智尚存，知道“男朋友”這事還沒解決，不敢在陸昭面前說漏嘴。

陸昭松了手，又想起那句“滿崽”。

宋初滿小時候說自己叫“安安”，那也算是他們兩人之間特別的稱呼，但時間太久遠，也不夠親密。

仗著宋初滿中了毒思維不夠靈敏，陸昭在他耳邊道︰“安安寶貝，以後這樣叫你好不好？”

他說著又覺得自己幼稚，一個稱呼也要在意這麼久。

宋初滿當即呆滯︰“你叫我什麼？”

他忽略了後面的“寶貝”兩個字，在他記憶裡叫他安安的只有兩個人，母親和哥哥。

是不是他吃下的菌子果真起了效，他見到了想要的幻覺。

但這幻覺的長相，好像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陸昭沒發現他的異樣，以為是叫他寶貝的原因，不悅道︰“我不能這樣叫嗎？”

宋初滿皺著眉想了一會兒，點頭︰“可以。”

陸昭滿意地捏了捏他的側臉︰“乖。”

宋初滿在他掌心蹭蹭︰“想喝水。”

杯子裡的水已經冷了，陸昭讓他在沙發上坐好，起身去重新倒。

等宋初滿喝完，陸昭抹掉他唇邊的水跡︰“為什麼想吃這種菌子？還非要在今天吃？”

宋初滿舔舔唇︰“想見一個人。”

“想見一個人？”陸昭不太理解，直覺有異，柔聲問︰“是誰？”

宋初滿低著頭，小聲說︰“是我媽媽。”

陸昭明白過來，心裡泛起絲絲心疼︰“那今天……”

“是她的忌日。”宋初滿很平靜。

當年鄰居家的哥哥搬走，他偷跑出來還撿到了一張照片，而他母親走得早，什麼東西都沒留下，就連面容也逐漸模糊淡化。

宋初滿喃喃道︰“我都記不得她長什麼樣子了。”

如果母親還在，他也沒去宋家，兩人相依為命，就算日子過得苦一些，他也一定過得比現在開心。

生病不能讓他再見到想見的人，那他就借助外物試一試。

陸昭輕嘆道︰“傻不傻？誰說吃了就能見到？”

“有人說，他看見了天使。”宋初滿不容他質疑，表情嚴肅。

在他看來，已故的人不就是天使嗎？

宋初滿思維跳脫曲折，陸昭竟然懂了，沉默半晌。

他又問︰“那……見到了嗎？”

宋初滿失望道︰“沒有，她可能氣我把她忘了，不想來見我。”

“怎麼會，”陸昭心疼，收緊手臂哄著︰“她永遠不會對你生氣。”

“可是，”宋初滿神色越發難過，自言自語一般︰“我把她的樣子忘了。”

陸昭輕輕撫順著他的脊背︰“別怕，我幫你找。”

“真的？”宋初滿從他懷裡出來，直起腰，“你可不要騙我。”

陸昭親昵地踫了彭他的鼻尖︰“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宋初滿直覺他有，但說不上來，隻好作罷。

他中毒的反應消退了一些，陸昭的五官也變得更加清晰端正，宋初滿伸手在他臉上各處摸了摸。

陸昭推著下滑的眼鏡︰“在看什麼？”

鏡片邊緣的金色與折射的光閃爍了一下，宋初滿愣愣的︰“你是天使嗎？”

陸昭失笑，頓了頓，不要臉道︰“我是。”

他取下眼鏡，在宋初滿眉心印下一吻。

宋初滿沒有拒絕，陸昭緩緩往下，又親了親鼻尖，再往下是嘴唇。

即將踫上時，宋初滿一歪頭，這個吻便落在他臉頰上。

陸昭不滿足，捏著他的下巴扳過來想再親一次。

宋初滿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拒絕的意味明顯，陸昭喉結上下滑動，按捺著︰“不讓親？”

宋初滿搖頭︰“不可以。”

“為什麼？”

宋初滿守著搖搖欲墜的原則︰“還沒有在一起。”

陸昭笑了笑，壓低聲音︰“那我要是，強迫你呢？”

這個詞嚇到宋初滿，他往後挪著想去沙發的另一邊，陸昭連忙抓住他︰“逗你的，別怕。”

他哄了幾句，宋初滿停下掙扎，乖乖趴在他懷裡。

陸昭仍耿耿於懷︰“什麼時候才能在一起？”

過了許久，宋初滿的聲音低低地傳來︰“不知道。”

他毒素還沒完全消退，不能想這些問題，他怕自己沖動。

醫院那邊他還有些疑慮，想要等到冬至後去見過新醫生再說。

陸昭後槽牙發緊︰“那什麼時候分手？”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宋初滿難道要一邊留著那個國外的男朋友，一邊吊著他？

宋初滿還窩在他懷裡，剛才也能算是親過，陸昭帶著怨念︰“我現在算什麼？你的情人？”

什麼時候能把他扶正？

宋初滿詫異地抬頭︰“你在說什麼？”

“不是嗎？”陸昭冷笑︰“原來連情人都算不上。”

宋初滿莫名其妙紅了臉，別扭道︰“你不要亂說。”

他低頭一看，自己和陸昭還抱在一起，掙扎著想離開。

陸昭輕松製住他，不肯松手︰“現在反悔是不是晚了點？”

宋初滿已經清醒了大半，身體卻感覺更加疲憊，經不起折騰，乖乖地不再動彈。

他安靜了一會兒，迷迷糊糊睡著了。

陸昭也靠著沙發閉目養神，宋初滿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屏幕亮起，陸昭偏頭就能看見上面的消息。

是一個叫[過年不約]的人發來的，通知欄裡寫著︰滿崽，你在幹嘛？

陸昭臉色瞬間黑沉。

他忍了又忍，拿起宋初滿的手機。

手機不需要解鎖密碼，陸昭打開微信。

[過年不約]︰滿崽，你在幹嘛？

陸昭隨意一滑，聊天記錄裡都是一些沒營養的對話，再往上還有什麼“姓陸的還來找過你沒有”之類的。

他懶得再多看，點開拍照，對著懷裡的宋初滿拍了一張。

角度是從上至下，一眼就能看出他正被人抱著。

陸昭發送過去，並回了一句話。

[安]︰在睡覺[微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