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死者 ...
周淇生翻查族譜,查出庭蘭公周梓言的輩分來,卻也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庭蘭公周梓言的侄孫輩裡,竟有周臨芳的名字赫然在目,並且標注的日期表明他少年時便夭折了。周臨芳,不就是芳叔的名字嗎?周淇生感到背上一絲涼意。
這時,門外傳來「吱呀——」一聲,周淇生手一抖,放下了宗祠裡供的族譜。只聽見芳叔的聲音:「淇生少爺,你在裡面嗎?」
周淇生連忙應道:「在,芳叔,我在這裡。」
芳叔執著掃帚走了進來:「淇生少爺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宗祠地方小,又不乾淨。」
周淇生嚥了口口水,道:「問句不敬的話,芳叔你的本名是周臨芳嗎?」
芳叔看了眼桌上的族譜,笑了起來:「你這個後生怎恁的有意思。」笑著笑著,他臉上的皮肉竟一點一點地開始往下掉。
周淇生被駭到說不出話來,只是捂著嘴避免自己驚叫出聲。
芳叔臉上的皮肉掉完後,竟是一張年輕的臉,俊秀白淨,眼神卻透著陰鷙。他翻了翻福房的族譜,輕蔑一笑,道:「雖被記載在福房的族譜裡,但我不過是庶出的囝仔,被當做家役使喚罷了。我被家族祭祀處死,死後被詛咒禁錮在這條死街上,守著這些被詛咒的宅子。我要看著他們慢慢地腐朽慢慢地潰爛,哈哈哈哈!這個答案你可滿意,我的淇生少爺?」
周淇生不停地深呼吸,他告誡自己不要慌,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外,不敢看芳叔一眼。
芳叔又冷笑了一聲:「你可知這宅子下埋著怎樣的怨恨?我一人可終是鎮不住的。他們是不是騙你要當族長啊?哈哈,你就等著他們把你架上祭台吧!」
周淇生感到冷汗濕了背衫,他不敢多留,只道:「我還要回祠堂去,先走一步。」
芳叔站在福房的宗祠裡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怨毒。
周淇生跑了起來,但是似乎不論他跑得多遠,芳叔那怨毒的笑聲都在耳邊縈繞。
夜裡,周淇生做了一個怪夢。他夢見許許多多黑魆魆的人影從祠堂的屋底鑽出來,他們張著手臂向周淇生走來,發出芳叔那樣怨毒的笑聲:「哈哈,來陪著我們,來陪著我們啊……」周淇生在夢裡不停地跑,終於從祠堂跑到了周家街的路口,卻看見已有一位老者在那裡等著他。
「爺爺,快走!」周淇生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祖父,急忙大叫起來。可是他祖父竟撲過來,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道:「死在這裡吧,鎮住他們,鎮住他們!」那些黑影怪笑著從後面趕了上來,拽著他的腳踝,掐著他手腕,把他拖進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不要!」周淇生大喊起來。
「淇生,淇生,你怎麼了!」周淇生睜開眼,發現父親在推他。
周淇生軟軟地坐起身來,道:「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
那天過後幾日,周淇生完全不敢直視周臨芳,幾乎是遠遠就繞道走開。而周臨芳也恢復了灰白頭髮的偽裝,似乎本就是一個木訥的莊稼漢。周淇生本以為事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卻不知事態更是變本加厲。
後幾日夜裡,周淇生時常因為呼吸困難而醒來。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生病了,所以半夜鼻塞。但是其後一日,他發現了其中的秘密。
這日入夜了依舊在下雨,周淇生在床上聽著雨聲,心裡忐忑不安,總之就是莫名的心慌,大半夜了還沒有睡著。周淇生睡覺向來規矩,失眠也沒有翻騰,只是靜靜躺著假寐。大概夜半時分,他感到有一股微涼的觸感沿著他的手臂而上。他僵住了,完全不知所措,緊閉著雙眼不敢動。那微涼的觸感慢慢地繞過他的脖子蔓延進他的鼻腔。那是一種柔韌微涼的觸感,還帶著幽香。周淇生幾乎是馬上明白過來,那是頭髮!他想要掙扎,但是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連眼睛都無法睜開。就在窒息感越來越強烈的時候,他聽見耳邊響起一聲幽幽的嘆息,然後那些頭髮就如同鬼魅般散去。
周淇生劇烈地喘息,感覺肺都微微疼了起來。難道這幾日精力不濟不是因為感冒,而是因為這詭異的頭髮?他越想越覺得後怕,冷汗濕背也不敢再動一下。
第二天開始,周淇生便注意起自己的身體狀況來,發現自己似乎真的虛弱嗜睡了許多,注意力難以集中。連周父都看出來了,叮囑道:「淇生,要多多注意身體,這鄉下的冬天濕冷的緊,容易感冒。千萬別再祭祖前出什麼岔子。」周淇生卻只能擺擺手,一時竟是不能明言道出其中原委,只覺得內心一陣難過委屈。
除夕這天越來越近,周淇生的身體也越來越虛弱,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對父親解釋。他自知如此荒誕的事情無法輕易告訴父親,內心十分苦悶。好幾次他想找芳叔問個清楚,但是每每看到芳叔對著他那陰鷙扭曲的笑容,他便不敢再靠近一步。
除夕的前一日,周父帶著周淇生再打掃了一遍祠堂大廳。周淇生奇怪的發現大廳的一根柱子上竟然有乾涸的血跡,他覺得事情蹊蹺,便沒有多說,動手擦洗了起來。但是越擦,那血跡越新,根本擦洗不掉。最後,濃稠的血液竟然沿著柱子不斷地流了下去,在地上積成一灘。周淇生失魂落魄地丟了抹布,腿一軟,跌坐到地。然後,他看到柱子後邊有一個滿頭是血的年輕人死死地盯著他,口裡不知念叨著什麼,向他伸出手來……
周淇生當時畢竟年少,獨自撐了幾天本就萬分痛苦,此時白日裡看到如此駭人的景象便驚叫一聲,竟是生生昏了過去。
當周淇生醒來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了。周父坐在床側看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嘆氣道:「淇生,這老宅畢竟是陰氣太重了。撐一撐,明日一過我們就回家!」周淇生坐在床上兀自喝著姜茶,已然說不出話了。他只覺得這熱氣騰騰的姜茶下去,落到肚裡卻是冰涼。他捂不出熱汗,只覺得手心一片濕冷,背上也是冷汗涔涔。
其實周淇生已經心感絕望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一定程度了。以他自己的理解,他是被吸食了半條命,已然一腳踏入冥途了,因而能夠看到這宅子裡的亡靈。周父不知兒子心中的苦痛,只是拍拍他,給了他一個手爐,便起身走了。
那天夜裡周淇生不敢滅掉蠟燭,他坐在床上幾乎是一夜未眠,只想熬過今夜,明日一過才算逃出生天。否則,大概這條命就要斷送於此了。
除夕前的這一夜,周淇生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可是他不知,他命裡真正一大劫,竟是除夕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