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族祭(上) ...
幾人都沒有再說話,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最後,周淇生木然問道:「福房的血脈只有我和淇年了,老頭子真是要拿我們去……那,具體是怎樣?」
周臨芳搖搖頭:「那天祠堂的香爐裡散著魂香,我後來昏過去了,醒來時儀式已成。」
「可是你……你沒有……」周淇生不知如何表達。
「是的,我沒有什麼變化,」周臨芳冷笑道,「但是那日起我的胸口多了一點紅痣,然後隨著時間慢慢擴散開來。」他扯開衣領,只見整個胸膛通紅至紫,似乎輕輕一觸就能溢出血來。「我這些年不老不死,不能離開這見鬼的宅子。但是我能感到這具身體在慢慢變化,它在由內而外地腐爛,就像這宅子一樣……」
周淇生抖了一下,沒有接過話茬。
淇生的傷口本來還有隱隱黑氣,但此刻似乎有著肉眼可以看到的癒合痕跡。他微微瞇著眼,呼吸很輕。淇年環抱著淇生,年輕的臉上沒有表情,或說已疲累得不想做出任何表情了。然後淇生輕輕說了一句:「天亮了……」
從未響起過雞鳴的周家街,突然有了一聲啼叫。不似雞鳴,那聲音宛如天破,又宛如嬰兒的啼哭。
骴氣鳴啼,有鬼慟哭。僅此一聲,驚起一片鬼鳥的撲翅。
夜幕褪去,歲除的白晝到來,祭祖儀式也要開始了。
「乖孫,穿好袍子來幫忙嘍,不要叫老頭子一個人忙活啊!」天剛亮不久,周敬風就在院門口吆喝道,「臨芳呢?快來幹活!」
周淇年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自己是否還能撐得過去。他站起身,卻覺得渾身在不停發抖,並且止不住地反胃。他扶著淇生的肩膀:「我……我難受……」
淇生握住他放在肩上的手,淡淡道:「別怕,等會兒你和你哥哥趁人多的時候盡量逃吧,我來拖住那老妖怪。我是喜房的血脈,留之無用。」
周淇生不贊成:「我怎麼能留下你逃命?你……我……我要把我的命還給你!」
周臨芳給淇年倒了一杯熱水,淇年一邊捧著杯子發抖,一邊顫聲說:「隨機應變,我們一定要想辦法逃走。我們都要逃走!見鬼,我抖得停不下來!」
「別緊張,」周淇生拍拍自己的弟弟,又轉頭對面色蒼白的淇生說,「淇生你在這裡休息,我替你下去幫忙祭祖儀式。」
淇生輕輕應了一聲,指了指衣櫥:「祭祖的衣袍……」
祭祖的衣袍說不出來的古怪,內是白麻長衫,外裝似深衣,上衣下裳有曲裾,並且後有飄帶曳地。淇年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這衣服太奇怪,照理說魏晉後男子多已不著深衣了。況且這還是曲裾深衣,還有飄帶,還是素色。我父母家人俱在,不可以穿這顏色!」
周臨芳搖搖頭:「難為你還知道這些,但我想這不是你所謂的曲裾深衣。這是鄉里的祭服。」他轉頭看周淇生:「你在這裡長大,知道『塞魃』嗎?」
周淇生面色有些難看:「你不要和我說這是那些『塞魃』們穿的衣服。」
周臨芳輕笑了一下:「確實是一脈相承。」
「什麼是『塞魃』?」淇年好奇道。
「我們這裡管人死後的法事叫『做塞魃』,一般不是請和尚道士什麼的,而請一些『塞魃』來。那些做法事的神棍統統都叫『塞魃』,」周淇生做了個鬼臉,「真想不到我有天會穿得像跳大神的神棍們一樣。」
淇年聳聳肩:「迷信活動……」
周淇生和周淇年換好衣袍,看著對方的怪樣子有點想笑。後來還是周淇生忍不住對淇生做了一個揖:「族兄,小生這廂有禮了……」
淇年在一旁撲哧笑出來。淇生無奈地搖搖頭:「你們保重,等今日祭祖的鄉客來了,你們一定要想辦法逃……」
淇年收斂起笑容:「我想和你,和你們一起活下去……哥哥!」
淇生沒有再說話,只是擺擺手催他們走。淇年和周淇生一步三回頭,最後還是被周臨芳趕下樓去。
淇年走下閣樓,心裡感慨萬千。他回頭看滿樓的紅紙燈籠,想起自己剛來時的膽怯,想起午夜的西廂驚魂,想起無意尋到的牌位,想起雨夜的百鬼夜行。還有那些慘死在這裡的人們,那些他害怕過的鬼魂。但是這一切都不再可怖了,這一切似乎都值得懷念起來。
淇年對著西廂房在心中默念:「三姨太、庭蘭公,我走了。」還有廊柱下的陰影:「寒方公子,以後無緣再聽你唱西廂了。」最後走過天井:「小桃姊姊,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