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族祭(中) ...
歲除這日的白晝延續了整個冬季陰沉的天氣,清晨濕冷的霧氣由呼吸進入身體,把五臟六腑都凍僵了。天幕沉沉低垂,灰暗的天空彷彿就要這樣重壓下來。
周淇年穿著與塞魃類似的繁複祭衣,心情也猶如低垂的天幕那般陰沉。冬日的寒氣沿著領口與袖沿侵入身體,他卻只有無限的麻木。這一切太過詭異可怖了,光怪陸離的情節已經完全脫軌。他忍不住回憶上個學期期末那些沒日沒夜努力的日子,但是那些記憶已經變得太過遙遠了。他覺得自己深陷在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裡,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個騙局或者幻夢。他甚至生出一些不切實際的希望來,他希望等下有人來對他說「Surprise!「,他希望這一切不過是一個要命愚蠢的整蠱遊戲。
「你還好吧?」周淇生打斷了淇年漫無邊際的思緒。
「嗯。」淇年勉強笑了笑。對了,還有這兩位兄長,不論結局如何,他們的命運才是更加風雨飄搖。淇年努力振作起精神,但阻止不了胃裡灼燒般的不適和愈發下沉的心。
芳叔恢復了一貫沉默木訥的面具,他看了淇年一眼,不禁開口:「你太緊張了。」
淇年捏捏自己的臉頰,苦笑道:「我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周淇年無言地握緊了自己弟弟的手,但是那兩隻手是同樣冰冷。
三人行至前廳,周敬風已經等在那裡了。他依舊喝著那帶著淡淡腥味的茶,但他的臉上已不再是妖異的精神矍鑠了,這個老人彷彿一夜之間迅速地蒼老了下去。
「你們來了,」周敬風微閉著眼睛坐在供桌邊的長椅上,聲音裡透著疲憊,彷彿剛才在後院門口揚聲催促的人不是他,「來了便去幹活吧,記得要敬頭香。」
淇年不想看他,只是低頭應了,便領著周淇生去幹活。因為之前與淇生已招待過早前來敬香的親戚,淇年擺起香爐祭禮倒是輕車熟路。而芳叔則負責灑掃洗拭桌椅。
祠堂正位貼的是周氏克岐公的畫像,他雖身著官服卻不是一般的正像,只見他頷首拈鬚而笑,似乎眉目中流露著欣慰。淇年想起淇生告訴他此畫的妖異,不敢多看。畫像下有兩排牌位,全是克岐公後周氏族長的靈位。淇年指揮周淇生用拂塵拂去灰,然後給旁邊兩排長明燈換上貼金箔紅燭。攏好杏黃色的布幡,擦淨靈位前的香案,重新擺放好香爐。芳叔提來祭禮盒,果品有六,肉魚各一,三茶三酒,另有豬頭一個,齋菜白粿年糕各一疊。年糕白粿皆用紅紙染上紅痕。香案前有兩張長長的朱漆供桌,這是家族子孫來擺放的祭禮的。此時也已擦淨,朱紅的供碟擺好,只等族人前來祭祀。
此刻天已徹亮,雖依舊是陰雲漫空,但天光不吝地亮堂了許多。
「既然已經準備好,就去敬頭香吧。」在長椅上彷彿早就昏睡過去的周敬風突然睜開渾濁的眼睛道。周淇年與周淇生面面相覷,心裡有隱隱的不願。芳叔在一旁遞上了三支長長的供香,兩人只好低頭各自接來。
跪在香案前的蒲案上,淇年又忍不住想起淇生告訴他的那個不知真假的故事來。他不敢看向克岐公的畫像,只是馬馬虎虎地三俯身,然後跪在蒲案上心裡默默叨念:「克岐公您若在天有靈,請保佑子孫淇年今日能度過此劫吧!」叨念完,他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如若克岐公真的在天有靈,怎可忍受周家後世如此烏煙瘴氣呢?淇年站起身,並不看克岐公只是默然敬了兩支香,插在香爐上。另一支香插在前院內,受天靈,佑府宅。
淇年插完香回來,發現周淇生居然還跪在蒲案上,只見他目露驚慌,竟是直直看著克岐公的畫像。淇年心裡咯登一下,強行壓下的恐懼又漫了起來,難道淇生的故事是真的?他還未多想,只見周淇生低頭站起身,敬香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敬完香就去後院用點早飯吧,一會兒要開始主持大局。」等到族長這句話,淇年幾乎是拽著周淇生跑向後院。
「你剛才怎麼了?」淇年關切地問。
周淇生搖搖頭,面露難色:「我不知道怎麼說,那畫像有古怪!」
「可是他嘴含獠牙手流鮮血?」淇年急忙問道。
「不,不是獠牙。我只是覺得他笑得很古怪,眼尾上挑,目露妖氣……但,又好似,又好似他是在對我笑。我有這種感覺,他在對我笑。」周淇生打了個寒顫。
淇年扶著他的肩膀:「別多想,先別多想……」他雖這樣說著,心裡卻又恐慌起來。
二人一時間無語,只是默默嚥了幾口粥,但都沒什麼胃口。特別是周淇年,他一緊張胃就不舒服,此刻他覺得自己的胃在一抽一抽地疼。
但很快,有人便打斷了這個安靜而又惶恐的氣氛。淇生穿著他還染著血跡的袍子,幾乎是闖進後院。
「哥,你怎麼來了!」淇年一下子站起來,跑過去扶他。
「錯了,錯了!」淇生有些喘不過氣,但依舊掙扎著急聲道。
周淇生為他倒了杯水:「什麼錯了?」
淇生顧不上那杯水,放到一邊:「我和你們說過,我以為府內有凶神是因為府宅建在太歲之上以凶克凶。我今天才懂,是我錯了!」
「怎麼會錯了?芳叔不是也說是凶神麼!」
淇生掏出一本黃歷:「你們走後我覺得十分憂心,所以去爺爺的跨院裡找來黃歷,這才明白我想錯了。你們可知從擇吉術的角度來說,這個世界是由神煞主宰的,這些神煞分出凶吉善惡,便有了黃歷上的吉神與凶神。」
「神棍你究竟想說什麼啊?」周淇生對黃歷頗不以為然。
「年神類神煞決定一年中各方的吉凶宜忌,以太歲為魁首。有說法是太歲本無凶吉,但因其為魁首,故凶星疊太歲則禍患無窮,無可解法。」
淇年似懂非懂,但心內一驚,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你的意思是?」
「芳叔既然認定我們祭的是凶神,那麼凶星疊太歲,大凶大煞無可破解!」
淇年一呆:「你的意思是這宅下所埋太歲並不是用來克凶神的?」
「不僅不是克凶神,簡直是助凶神一臂之力把我們快速弄死啊!」周淇生忍不住慘嚎一聲。
淇生點頭:「凶疊大凶,遇德仍諸事皆忌。偏偏祖宅又是大操大辦之所,我不得不猜有人想置周家於死地。」
作者有話要說:擇吉術什麼的我其實有查資料,但是查得不全。實在沒法再努力研習古代占卜了,所以大家全當我是在瞎編好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