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殺戮時代 第0015章 威風凜凜
河岸上,慕容恪似乎被高翼如此放肆而執著的凝視所激怒,他回身向衛士們交待了幾句,頓時,一陣驚天動地的吼聲傳來,慕容鐵騎憤怒地晃動著長槍,沖河上的船隻大聲呐喊。
然而,那些騎兵雖然情緒激動萬分,卻沒有一人腳下移動,包括他們的戰馬。
「好馬」,高翼低聲讚賞。
人要做到令行禁止容易,連馬都能訓練的如此如臂使指,慕容恪治軍之神妙,真是盛名之下其實無虛。
「你完了,你惹怒了慕容恪,後果很嚴重啊」,道麟在高翼身邊低聲嘀咕。
高翼又好氣又好笑地瞥一眼道麟,發出一聲歎息。
道麟劍術之高,在高句麗自謙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但他幼遭苦難,曾顛沛流離,從小的奴隸生涯給性格的形成留下了濃重的陰影,潛意識裡他有著唯命是從、不敢分毫逾越的習慣,這也許是高句麗王子重用他的原因,但作為防守重將,道麟顯然不合適。
武藝高強的道麟對自己總是不自信,遇事喜歡退縮。按說以他的劍技,即使對上慕容恪也有得一拼,但他卻甘於被絲毫不通武技的高翼壓榨,現在,敵將慕容恪正在眼前,身為臨江首將的道麟卻只會瑟瑟發抖,令高翼感到陣陣無力。
水上交戰,弓箭為先,慕容恪的那張彤弓威風凜凜,大為提升了慕容鐵騎的士氣,要想振奮己方士氣,只有堅決回擊。可惜的是,高句麗的弓箭射程遠遠達不到江岸邊,勉強回擊只能惹笑。
「亂世求生唯武力」,眼睜睜看著慕容鐵騎在河岸上囂張咆哮,自己卻無力反擊,高翼暗自咬牙。
猛然間,高翼想起了正在趕往此處的宇文昭,急忙轉向了道麟,問:「三公主的儀仗到了那裡?」
「離此100餘裡!」道麟憂心地回答。顯然,他也由慕容恪的俊美而聯想到正趕來的宇文三公主。
「不好」,高翼故作沉吟,自言自語地說:「如果三公主貿貿然地打著旗號來到這兒,萬一慕容恪隔江看見三公主的旗幟,他不是有了發飆的理由了嗎……」
「誰說不是呢?」道麟也正為此事擔心:「慕容恪率鐵甲軍輕騎而來,以他的穩重,沒有步軍的支援,決不會悍然渡河。現在我們的水軍已經回防,相信慕容恪看見後,會對渡河作戰更加慎重——我甚至懷疑他這次來,只是來耀武揚威一番,警告我們不要亂動,但如果他看見三公主的旗幟……或許,這場戰爭就無法回避了。」
高翼詫異地瞥了一眼道麟,一直以來,因為道麟好壓榨,他常低估了此人的智力。現在看來他錯了!能夠學全所有劍技,說明道麟的智力絕不在高翼之下,因而他看穿高翼心裡的擔憂,也不足為怪。
「幫個忙,怎樣?」高翼試探地問。
「可以」,道麟毫不遲疑地截斷高翼的話,說:「你可以讓你的船靠過來,接你回去……你的船不適合內江航行,船體又過於龐大,難以在江中轉舵迴旋,萬一發生水戰,你也幫不上忙。回船之後你可以順流而下,在下游威脅慕容鐵騎。等我回軍營後,會立即遣人攔住三公主……我記得你為了裝運礦石,曾在鐵山修了個簡易碼頭,嗯,就讓三公主在鐵山和你匯合。」
道麟說完,伸手摘下自己的配劍,雙手相托,鄭重地說:「如果可能,我今生不願與高先生對陣沙場,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高先生,望你看在今日的情誼上,對我高句麗士卒手下留情……告辭。」
※ ※ ※
日暮時分,風速漸大起來,高翼率領的船隊在河口徘徊許久,等做完所有掃尾工作後,他果斷發出了指令:「各船掌燈,升帆,跟緊旗艦,航向:南偏東15度。」
辭別道麟後,高翼立即將隨行的鮮卑人分成兩支,一部分讓宇文兵帶領登岸南下,沿途尋找宇文昭,一旦相遇則通知她沿海岸而行,等待接應;另一部分則隨船隊而行。此後,高翼一邊搬遷小島上的東西,一邊封鎖河口——無論慕容鐵騎還是高句麗人都禁止接近。
現在,小島上所有工匠都被帶上了船,能搬走的造船機械都已拆裝,來不及搬走的東西則付之一炬。高翼看著小島火光沖天,心中奇怪道麟竟沒派人來察看緣由。
也許,我低估了道麟的智力——高翼在黑暗裡向高句麗兵營方向揮揮手,以示告別。
風獵獵地吹著,旗艦的號令在暮色中通過旗號傳遞到後方,不久,各艦的燈火星星點點地亮了起來,甲板上,左舷水手忙碌地將木片丟入海中,而後以勻速走向船尾,右舷水手則將測速繩丟入海中。不久,船尾傳來水手測量的結果:「航速三節。」
高翼微微點頭,下令:「各艦注意旗艦燈號指揮,我們進行首次夜航演練,通知各艦:注意靠岸行駛,一旦失散,就繼續南下,至鐵山匯合。」
後續的各艦陸陸續續用燈火相應旗艦的信號,這支船隊草創不久,諸事都不熟練,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很好。高翼對此成績頗為滿意,將甲板上的指揮任務交給執星官後,他轉身回到船長室。
從一無所有中,以現用的條件組建一支艦隊,曾經讓高翼頭痛不已。就拿燈火信號來說吧,此時的高句麗水軍雖然已經有了完整的信號體系,白天用旗子晚上用燈火傳遞資訊。但這種脫胎於孫吳水軍的旗號過於簡單,稍微複雜的命令都難以表達。
就拿白天來說吧,高翼用三色旗代替了原來的單色紅旗傳遞信號,雖然擴大了旗語內容,可以傳遞完整的話語,但那些不識字的軍卒,對這種依託符號文字誕生的旗語理解起來很吃力。
高翼沒時間給他們教授完整的中文拼音體系,只好把常用旗號固定成30餘種模式,令軍卒們死記硬背。三個月的時間,一百多天,他總算找出了10餘名記性好的軍漢,給其餘五艘船配齊了船長、大副。
至於夜裡的信號傳遞,更讓高翼頭痛了許久。
古代的中國主要靠火把與油燈照明,蠟燭是在清末傳入我國的,最早叫做「洋蠟」。「洋蠟」的推廣曾在中國引起一片腥風血雨。清末的義和團運動中,志士們特別喜歡搶劫那些點洋蠟照明的人,先詛咒一番「洋狗」,然後一擁而上將他們的房屋焚燒成白地,將他們的家財搬回自家存放,而這些人的罪名就是點蠟燭照明,因而犯下「夷化」大罪。歷史曾對此行為大為欣賞,稱讚這是愛國行動,但歷史卻沒記錄,那些義和團員如何處置搶回去的蠟燭。
火把與油燈,這兩者極其容易引起火災,歷代統治者怕人忘了睡覺滅燈引起火災,一直都強制要求入夜熄滅燈火,如此數千年,養成了中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習慣,一入夜間,那些軍卒們的生物鐘自動起作用,開始犯困嗜睡。高翼好不容易糾正了這種惡習,卻又要面對燈火的難題。
六艘船,除了少數鐵釘,大都由木材與船帆組成,這些幹透的木材極易引發火災,繼續在甲板上用火把、油燈傳遞信號,不僅傳播距離近,而且容易被海上大風吹滅。如果把燈火放置在桅杆上,傳播距離雖然遠了,但容易引燃船帆。
於是,高翼開始改造燈火。他先是教會了幾艘船相互合作,捕殺鯨魚、鯊魚,並從鯨魚體內獲取蠟油制做蠟燭,而後,為了盛載蠟燭,高翼努力改制燈具。
海上行船,為了不讓蠟燭被海風吹滅,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將蠟燭裝入玻璃燈罩中,這也是大航海時代的通用做法,然而,雖然這時候玻璃技術已經誕生了5000年,但它還沒有傳入中國,而短時間內製作出玻璃顯然是不可能的——高翼是機械師,對於化工技術瞭解不多,他只大略記得,玻璃是由天然鹼與石英砂混合燒制,但據說其中還要加入劇毒物砒霜,才能讓玻璃澄清透明沒有氣泡。
不要說礦石難找,高翼也沒時間一次次試驗玻璃燒制技術。所以他只好殆精竭智地尋找替代物,最終,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看見了一個漢代的「攏手」(即把火炭放在鐵籠內,冬天暖手用),從那裡找見啟發,用極細的竹絲編成竹籠盛裝火燭,解決了所有難題。
竹籠裝的火燭雖也有被風吹滅的可能,但桅杆頭的竹籠可以編成百葉窗狀,平時窗葉合攏,只在上下留下通風口透風,保證火燭不熄,傳遞信號時,則通過窗葉不時的開閉,達到類似於現代的信號燈的效果。而船舷邊的照明就使用蒙上絹的竹籠,艙內照明就可以直接用蠟燭——蠟燭燃燒溫度不高,蠟盡燭滅,基本沒有火災危險。
重新改造燈火後的船隊行駛在晴朗的夜空下,滿船罩在朦朧之中。遠處看,星星點點的海上燈火緩緩移動,就如同一個童話故事,亦或是一個海市蜃樓。那滄桑的濤聲澎湃中,船燈忽明忽暗,船上人影瞳幢,帶給人一種夢境的感覺。偶爾還傳來幾聲斷續的呼喊,在潮濕的空氣裡顫顫悠悠,蒼涼的直撓到人心裡。
各船上的人都很興奮,此前他們幾乎都沒有夜航經歷,現在坐在這樣一艘燈火通明的大船上,與此同時,海濤聲陣陣入耳,難免給他們一種天地盡在掌握的感覺。於是,這些由漢軍轉職的水手們不停地向鄰船上熟識的夥伴大聲打著招呼,屁大點事也詢問個不停,但對於夥伴們的回答卻心不在焉,只顧側耳欣賞自己那問話在海面上飄蕩的尾音。
高翼沒有制止水兵們的胡鬧,他似乎正陷入傷感中,獨自一人坐在黑黢黢的船長室裡,耷拉著肩膀,晃著腿,默默無言。
忽然間,岸上響起陣陣喧嘩,那喧嘩是如此響亮,以至於波濤與水手的叫喊都完全壓不住。不一會,船上也響起了一片喊叫,幾名幼童奔跑著來告訴高翼究竟。
「先生,船上的鮮卑人正與岸上喊話,他們說,三公主在岸上,他們的族人已經接到了三公主。」小童們鸚鵡學舌道。
「通知各船下錨」,高翼站起身來,一連串下令:「放下小舟,接三公主上船。」
小船接回了20人,除了宇文昭與幾名鮮卑侍從外,還有數名高句麗衛士,但這些高句麗衛士保護的對象似乎不是宇文昭。夜幕下,被他們圍在當中的那個瘦小的身影分辨不清男女,不過,高翼的直覺告訴他,此人決不是宇文昭要嫁的那個王子。
「我聽說慕容恪來了」,宇文昭一登上船,劈頭就問。慕容恪的威名顯然使她心內惶恐,問話的時候,她甚至來不及掩飾自己的慌亂。
「還不能確定」,高翼親昵地拍拍宇文昭的肩膀,安慰說:「我只看見一個戴金面具的人,他向我射了一箭……哼,誰都可以戴上那個面具,戴面具的人也難說就是慕容恪。」
「哼」!隨宇文昭登舟的人叢中傳來重重的兩聲怒哼,其中一位高翼聽出來了,那是宇文兵,另一個聲音從高句麗護衛隊中傳出,卻是那位身材瘦小的人。
黑暗中,高翼輕蔑地撇撇嘴,毫不在意對方的不滿,他示威似的再度將手按在宇文昭的香肩上。
宇文昭微一縮身子,但沒等眾人做出反應,她又一挺胸,用瘦弱地肩膀承住了高翼的大手,像甚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平靜地問:「我們需要在海上漂流多久?嗯,你估計慕容恪打算幹甚麼?道麟將軍有多長時間跟對方交涉?」
高翼略等了一會,見眾人沒注意他的手,都在等他的回答,他坦然地收回了手,輕描淡寫地說:「夜深了,你先休息,有話明天再說。」
宇文昭呆了呆,站在那裡想了片刻,複又點點頭,招呼那名瘦小的高句麗人說:「阿卉,你跟我進艙。」
一陣香風飄過,那名叫阿卉的人飄過高翼時,深深地看了高翼一眼,驚鴻一瞥間,高翼只覺得對方眉目如畫,面白如瓷。
「女人!一個高句麗女人?」高翼低聲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