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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錄》第18章
第一卷 殺戮時代 第0016章 鮮血四濺

  等宇文昭睜開眼睛時,陽光已透過三層絹作的窗簾射入艙中,艙內的一切顯得朦朦朧朧。宇文昭連眨幾下眼,沒等看清周圍的環境,立刻感覺到身下,船身搖晃不停。

  「船在移動?!」有過一次航海經驗的她馬上感覺到其中的差異,停泊時船是左右晃動的,這船是上下晃動,雖然晃動的幅度不大,但船隻絕對是在破浪行駛。

  「是呀是呀」船艙內一個聲音應合著,高句麗語說得清脆俐落,無數的詞像被機關槍打出的子彈,接二連三地噴湧而出,配上那脆快的語聲,像是一大堆珠子在船艙內滾動:「不好玩,太不好玩了,小時候我做夢,希望自己能睡在秋千上!哎呀,原來在秋千上睡覺,一點不好玩。這床晃得太厲害!阿昭姐,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紅了,哦——我聽了半夜的濤聲,你那個死將軍,大清早又在敲東西,吵死個人。」

  這間艙室是特地為宇文昭準備的貴賓間,艙內裝飾華麗,所有的木頭上都雕著繁複的花紋,有花鳥蟲魚,有帝王將相,有日常村居百態圖,這些花紋圖案誇張並充滿個人風格,但它們又並不衝突,和諧有機地組合在一起,使這間艙室帶著十足的魏晉時代奢華氣息。

  宇文昭身子沒動,悄悄咧咧嘴,語調平淡地說:「是呀,你的眼睛肯定是紅了,啊,高先生起得早麼,我把他的床占了,他一定一夜未睡,起得早些也是必然,不過,他大清早敲甚麼東西,聽聲音好像是在打鐵……你先躺會兒,我上去讓他們安靜點。」

  昨夜,登船後的阿卉堅決不願與宇文昭分開居住,由於艙室內只備了一張床,高翼只好把自己的床搬來給兩人享用。而後,阿卉不由分說霸佔了原分配給宇文昭的床,把高翼讓出的那張「臭男人的床」留給了宇文昭。宇文昭倒也沒忌諱的意思,直接躺在原屬高翼的床上陷入了夢鄉。

  高翼特地為宇文昭製作的那張床,其上鋪了厚厚一層羽絨墊,這些羽絨都是高翼一隻只從捕獲的鳥類身上,採集最纖細的鳥絨制出的。阿卉上半夜在鬆軟的羽絨墊上翻滾不停,下半夜是在百無聊賴,幾次呼喊宇文昭與她閒聊,但宇文昭在高句麗一直擔驚受怕地生活,回到高翼身邊後睡得格外沉。即時朦朧中聽到阿卉的聲音,也假裝不覺。

  此刻,睡足了的宇文昭打算擺脫阿卉的呱噪,便借艙外傳來的叮咚聲為由頭,準備出去聞名情況,並與高翼商量應對。

  艙外,叮叮噹當的打鐵聲仍在響個不停,阿卉瑤鼻一皺,把身子縮回被子,口不應心地勸解說:「阿昭姐,船上的事,我們女人家不懂,你最好問清楚了再插嘴,別亂發脾氣……呀,我看你的那位高軍師一臉精明,決不會沒事瞎胡鬧的。」

  「甚麼我那位高軍師?」宇文昭出了艙門才發現小卉剛才說的話別有意味,但已來不及回去斥責了。

  「怎麼說話呢?」她搖著頭爬出了艙,心內暗自不滿。她卻不知道,艙內的小卉正擁著被子自語說:「等你見了那位高軍師,誰指揮誰還說不定呢。哼,姦夫淫婦,把我們高句麗王族的臉都丟盡了……幸好我跟來了,否則豈不被你瞞在鼓裡!不行,我……」

  甲板上,高翼正背著手站在一群鐵匠面前指指點點,幾名鐵匠正在甲板上架起了爐子,叮叮噹當地敲著著鐵塊,爐火周圍有許多宇文昭沒見過的裝置,有些東西似乎像她玩耍過的竹蜻蜓一樣,三片大槳葉被風吹得瘋狂亂轉;有些東西則像一個大木床,但這張大木床顯然不是用來睡覺的,上面固定了不少奇形怪狀的鐵器。

  爐火燒得很旺,爐內的鐵件燒紅之後,立刻被轉到那張大木床上,木床上的各種鐵件像是被神仙吹了一口氣一般,又或者是有鬼神在役使它們一樣自己動了起來,它們連續地,有節律地敲擊著通紅的鐵件,直到鐵器成型。

  那形狀是一柄斬馬劍,這種漢人發明的武器曾打敗了匈奴人,驅趕他們逃入荒漠。它身材像劍一樣劍筆直,劍頭部位兩面開刃,但劍身部位卻單面開鋒。

  嚴格地說,它是劍頭刀身,並且刀身長而闊的雙手長刀。它的全稱是:尚方斬馬劍。後來,人們常簡略把它稱為「尚方寶劍」,或者「尚方劍」。在文人的筆下,它又附會成了歷代皇帝賜與欽差大臣的生殺予奪的信物,但此類信物只存在於戲曲中。

  高翼沒看到宇文昭來,他正在對工匠們連說帶比劃,有工匠們見到她上來,也只知道她是高翼昨夜接上船來的女人,他們沒有行禮,只微微閃身給宇文昭讓開了一條路,讓她直達高翼身邊。

  正在與高翼交談的鐵匠連連點頭,他一揮手,幾付才出爐的劍胚被迅速封入一團濕泥中。宇文昭看著納悶——這是退火嗎?

  草原女子都喜歡舞刀弄劍,多少懂點兵器知識。宇文昭在部族中常見鐵匠修理兵器,但用濕泥退火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不由地忘了自己來的目的,搶身上前觀看鐵匠的工作。

  站在高翼身邊的鐵匠地位似乎都很高,他們對宇文昭明顯缺乏尊敬之情,見她擠來,不僅沒讓路的意思,相反,幾名工匠還不停地用肩膀擠她,希望她讓開這處好位置,以便自己有機會搶上前去,就近觀察。

  「住手」,宇文昭與匠師們的戰爭驚醒了沉思的高翼,他擺手制止了爭執,那只可惡的手又搭上宇文昭肩頭:「這位是宇文三公主,昨晚你們都在睡覺,沒有迎接公主大駕,不得放肆。」

  宇文昭回想起艙內小卉的取笑,不想在眾人面前對高翼加以辭色,她板起臉來,晃了晃身子準備甩脫肩頭哪只手,忽然間,一個聲音竄入耳間——「蠻夷之人,不稱國主不稱帝,後人竟敢冒稱『公主』,『公主』兩個字也是她能叫的嗎?」

  這聲音是那麼惡毒,以至於宇文昭出離的憤怒,只覺得渾身氣得發抖。

  「范十一」,高翼厲聲喝斥:「背井離鄉之人,那來這多成規陋習?找打!幾天不作奴隸,你竟不知天高地厚,快向公主賠罪!」

  賠罪?這麼輕巧?按規矩這犯下了大不敬之罪,應該殺他的頭,還要夷滅他的九族,連他無辜的孩子都要殺!連這些在船上的看客也要殺光。

  宇文昭眼淚汪汪,她咬緊牙關才不是自己掉淚,茫然中,她隱約聽到高翼的訓斥聲、工匠們的賠禮聲。不知不覺中,她被高翼帶到船邊,身邊只剩下兩名匠師打扮的人,其中也包括那個冒犯他的範十一。

  「可惡」,一聲憤怒地大叫吵醒了宇文昭,她這才發現高翼正拿著手帕為她輕輕擦臉,身邊不遠,一名高句麗衛士手舞長劍撲來,邊舞邊喊:「竟敢冒犯我們的王子妃,我要殺了你。」

  高翼輕輕一帶宇文昭的手,避過對方沖勢,等那身影掠過身邊時,他掂起腳尖,微微揣了對方臀部一腳。這「輕輕」一腳是如此有力,那名高句麗兵直飛起來,搖搖晃晃地越過船舷,撲通一聲墜入大海。

  另幾名高句麗兵見狀,手舞刀劍準備上前援手,恰在此時,一聲怒吼響起,宇文兵跳出船艙,狂怒地舞刀亂砍:「兔崽子,早看你們不順眼了!你們竟把我們草原上的明珠、我宇文族最美麗的花朵當奴僕使喚,現在竟敢在她面前動刀,老子砍了你!」

  宇文兵這簡單幾句,透露出這些日子來宇文昭所遭受的苦楚,然而宇文昭卻絲毫沒有傾訴的表示,她站在高翼的懷裡,風獵獵地吹起她的衣裙,她笑得淡然,笑得令人心痛。

  鮮血四濺,刀槍齊飛,船上的漢軍只猶豫了片刻,便齊齊湧了上來,漢軍士卒習慣了船上的搖盪,熟悉船上地形,他們的參與使戰鬥成為一邊倒的屠殺。

  一縷鮮血飛濺到高翼臉上,他伸手摸了下,將染血的手指舉在眼前,奇怪的是,初見殺戮他竟然沒有恐懼,反而充滿了躍躍而試的興奮,他癡迷地將手指塞入嘴中,舔食著鮮血。

  這真是個殺戮時代啊!

  戰鬥結束得太快,漢軍在這場屠殺中占盡優勢又無一傷亡,他們興沖沖地拎著水桶沖洗著甲板,洗去滿船的血跡。工匠們沒參與剛才的戰鬥,現在他們又若無其事地聚集在爐火邊,不停地鼓搗著燒紅的鐵件。

  「我們的船好像在移動」,良久,宇文昭記起自己來的目的,她從高翼懷中探出頭來,奇怪地看著周圍,問。

  船隊周圍全是海水,極目遠眺也見不到陸地。雖然沒有任何參照物表明船在航行,但宇文昭記得,昨晚她登船時,船離岸邊不遠,可現在陸地呢?她又仰臉看看船帆,風正將它們吹得鼓鼓的。

  船是在動,它的航行速度還很快——宇文昭得出了結論。

  「我們昨夜過了鴨綠江口」,高翼語氣平淡地說,就像是說他昨夜吃了個雞蛋一樣:「現在我們正在駛往遼東,大約明晚我們就會到家了。」

  宇文昭一驚,身子動了動,又停了下來。但不一會,她終是忍不住,忽地跳出高翼的懷抱,目瞪口呆地說:「回遼東,你知道你幹了甚麼嗎?」

  「知道」,高翼不以為然:「你去了一趟高句麗後,應該知道: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別人是永遠靠不住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宇文昭著急地回答。

  「道麟不敢確定慕容恪的意圖」,高翼截斷宇文昭的話,說:「所以他默許我們離開,臨走前他還將自己的佩劍送給了我,這就是暗示……如果高句麗還想娶你,他們會再派人聯絡的,至於現在嘛,我們只能靠自己。」

  宇文兵已回到宇文昭身邊,聽到這話,立刻躬身回答:「公主,高將軍說得對,我宇文族雖然窮途末路,可仍有尊嚴,如果他們真的想娶走你,他們會派人來的。」

  說罷,宇文兵按劍沖高翼怒視:「高將軍,我族雖微但仍有尊嚴,我雖很不滿高句麗人,但這並不表示我會容忍你對三公主的冒犯,請你今後謹守上下尊卑。」

  「錯」,高翼毫不退縮地望著宇文兵:「我與你們公主之間不存在上下尊卑的關係。我救了你們公主,她這條命屬於我。我已經容許她去努力,去尋求外人的幫助,但結果如何,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今後,我不會容許她再去冒險,所以,現在該擺正自己位置的是你!」

  宇文兵暴怒,拔劍指向高翼,高翼卻怡然不懼,冷冷地望向他,說:「你們的國不存在了,我的家園也消失了,我們都是亂世求生之人,所以我們是平等的。我助你們生存下去,武裝你們,訓練你們,你們把擄來的漢民給我,這是平等交換,現在,你們只能靠我了。宇文兵,你再敢拿劍指著我,我砍下你的頭當尿壺,你信不信?」

  宇文昭默默無語,宇文兵幾欲發作,卻顧忌在他懷裡宇文昭,不敢揮劍。

  船上的士兵才經過一番殺戮,如今見到爭執又起,他們逐漸的圍攏過來,用通紅的眼睛瞪著宇文兵。看情況,只需要高翼一聲令下,他們便會蜂擁而上,將宇文兵亂刃分身。

  部分一直跟隨高翼的宇文族人不知所措,他們畏懼的看著有鬼神之能的高翼,遲疑未定。高翼手上使力,輕輕按了按宇文昭的肩膀,催促她表態。

  高翼可沒心思來這個世界當奴隸。如果宇文昭不肯平等相待,他寧願立刻靠岸,把宇文昭一行扔到岸上自生自滅,自己則帶著這群寶貴的人力資源,找一個荒島,安安穩穩的度過他的餘生——宇文族複國,慕容鮮卑兵犯高句麗,與他有甚麼相干?

  宇文昭歎了口氣,僵硬的身體松了下來,說:「也罷,我們顛沛流離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安定下來,還擺甚麼公主架子……此地沒有公主,我們都是亂世可憐人。我只知道有一個救命恩人,也許,我還會認他當我的郎君!」

  高翼鬆開了宇文昭的肩頭。

  這位剛強的小女子是個聰明人,一旦她認清眼前的形勢,就會審時度勢,明白自己該幹甚麼,一如她當初決定嫁入高句麗。而她在高句麗的待遇已經告訴她,沒有高翼的支持,她不過是又一個女奴而已,甚至還會被道麟毫不猶豫的出賣給慕容恪,成為平息慕容部怒火的犧牲品。

  「剛才發生了甚麼事?」宇文昭揮手斥退了宇文族人,急忙轉移了話題。她指點著仍在叮叮噹當的工匠,問高翼:「木床上是甚麼東西,無風自動。他們在幹甚麼?大清早晨敲打個不停……呀,我想起來了……」

  高翼退後幾步,回答:「忘了給你介紹,這位范十一是工匠頭目,還是一個高明造船師,這位叫顧阿山,是鐵匠們的頭目,范十一,顧阿山,給公主見個禮,忙你們自己的事去吧……來,這位叫高雄,是200漢軍的統領。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忙著造船,士兵們甚至連武器都沒配齊。嗨,道麟太小氣,我有200士兵卻只有100柄劍,斧子是不少,但弓箭全無。所以,我正讓工匠們打制新武器。

  剛才,我給那些工匠們看了道麟送我的佩劍。工匠們說,他們也能依法打制出類似的劍。恰好艙裡鐵礦石、冶煉好的鐵條很多,所以,他們就把車床與鐵爐抬上了甲板,喏,那個像竹蜻蜓(三片漿葉水準放置)一樣轉個不停的是風車。風車的轉動通過一些傳動裝置,讓車床的錘頭不停敲擊鐵砧,工匠們不用使力,只要調整手裡的鐵件,就能捶打出合適的形狀。

  因為這活耗體力,所以工匠們都把這兒當作了藝術創造,或是當成了享受。你瞧,他們打算用一天的時間,給我的士兵配齊刀劍。」

  「一日能做出來數百把刀劍?」宇文昭隨口問,但顯然她並不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話題再轉,她又說:「呀!艙裡面還有一個高句麗人,你殺了高句麗侍衛……你惹禍了,你惹了大禍……」

  正在此時,一名漢軍士兵從艙口探了個頭,他無聲地沖高翼打著手語,宇文昭正向高翼談到艙室內的阿卉,一眼望見那士兵的鬼祟樣,她立刻啞口無言,面色變得慘白。

  等那名士兵打完手語,高翼笑了:「啊哈,我的人已經通知我,艙裡的高句麗兵已被解除了武裝,那個小姑娘也被看管起來。你的臉色不好,怎麼了……剛才爭鬥才起的時候,我已命令人堵住高句麗士兵的艙門,別誤會,剛才的衝突不是有意設計的,我與士兵間有一套手語,我用手語下的命令,你沒注意到。」

  宇文昭咽了口吐沫,艱澀地笑了:「你知道嗎!你這樣做反而把事情鬧大了,小卉是甚麼人?她是高釗(故國原王)最疼愛的九公主高卉,你把她拐到遼東,高句麗會放過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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