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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錄》第63章
第一卷 殺戮時代 第0061章 清麗脫俗

  每月下九,置酒為婦女之歡,名曰陽會。蓋女子陰也,待陽以成。故女子於是夜為藏鉤諸戲,以待月明,至有忘寐而達曙者——這是古人對「下九」風俗的描繪。這一天,女子們結伴遊戲玩耍是通宵達旦地。

  高翼坐在侍衛的肩頭,滿眼望過去,街上全是繁盛的「花朵」,發出陣陣令人酥軟的鶯歌燕語。環目四顧,河道兩旁街巷交錯,金粉樓臺鱗次櫛比,一派繁華景象。

  人潮中偶爾也有幾名男子遊來蕩去,但確如畢方舟所言,這些男子身份地位明顯不高,從他們身上穿的衣料可以看出,他們的家境遠沒到購買得起瑞獸葡萄衫級衣物的特徵。他們賣力的表演,只換得與他們身份相當的女子的笑鬧回應,那些衣衫較為華貴的婦女,則在笑容中略帶冰冷。

  也許,這有點「只認衣衫不看人」的態度,按中國傳統來說,這句話包含著貶義,暗示對方「狗眼看人低」。但莎翁有句名言說:「如果我們沉默不語,我們的衣裳與體態也會洩漏我們的經歷。」

  莎翁的意思是說,服飾是見證者,見證著時代的變遷和人們自身的變化,無論是貧窮或者富貴,無論是古典或者現代,無論是傳統或者另類,服飾對人類來說,都是一種無聲的身體語言。

  此外,這些男人的風度明顯有點底氣不足……對,風度,這個在魏晉時用來品評人物的詞語,它是個人文化素質與精神狀態在言談與儀錶上的反映,同時也集中體現在人生觀和世界觀上。

  我怎麼也開始用晉人的習慣思維來考慮問題了?

  高翼想到這裡,他甩一甩頭,舉起望遠鏡觀察著周圍的情形,遠處的風景頓時拉入眼簾。

  不顧世人的驚詫,高翼轉動著望遠鏡的目鏡,肆無忌憚地搜索著周圍。沒有瑞獸葡萄衫,但其他的服飾也值得一看。隨著佛教的傳入,伴隨著佛像彩繪技術的普及民間,這個時期的紡織品具備了更多的色彩。新增添了寶藍、石綠、緋紅等色彩。此外,在印染技術上出現了對比色的應用,最鮮明的是黃色與白色的強烈對比。

  色彩,這是魏晉的時代色彩,高翼看得如癡如醉。

  黃朝宗輕輕觸了一下高翼,但高翼迷醉在似錦繁華中,他想起後世對納米比亞草原的一個形容詞——「繁多鷥」。吳儂軟語正像鷥鳥般偶偶動聽,聽的人骨酥筋軟,鮮豔的色彩繽紛誘人,不正合一個「繁」字?

  黃朝宗再次觸了一下高翼,見其毫無所覺,又狠狠推了高翼一把,差點將他推落下來。

  「甚麼?」,高翼放下望遠鏡問。

  黃朝宗努努嘴。

  高翼一眼望過去,望見了那個身著瑞獸葡萄衫的女子。

  漆黑的長髮盤成高聳的雲鬢,清麗脫俗的容顏,如玉般光潔無暇的瓜子臉,淡月般的柳眉,最令人心動的是那雙靈動的眼睛,忽閃忽閃地似乎正說著綿綿情話,眼中透出的似水柔情令人心跳。渾然天成的衣服褶皺,無風時像一泓秋水般明淨清澈,如山溪陡然直瀉,遇風則迅即飄舞舒展開來,其變幻出的曲折交叉或順向逆轉的美妙的線條,構成了無聲的樂曲,有聲的詩篇……

  最醒目的是那女子臉上的笑顏,那笑容已接近高翼久經訓練的推銷員之微笑,可那笑容卻不像高翼那麼刻板,它充滿著陽光,充滿著明媚,帶著一股發自內心的喜悅,不僅感染了高翼,也感染了她的同伴。

  她的美貌與微笑就如冉冉升起的紅日一般,耀花了高翼的眼睛,讓他不敢抬頭正視。

  她有資格這樣微笑!

  ……且慢,怎麼?那群女人身邊多了個痞子!

  是的,是個痞子。他身穿寬大的衣服、腳蹬高齒屐,厚厚的白粉將臉刷的煞白,嘴唇一點丹朱,嬌豔欲滴。頭戴小帽衣襟開敞,袒胸露懷。寬大的衣袖隨著揮舞竟帶來陣陣香氣。

  那男人還竭力做出輕鬆自然、隨意的感覺。而身著瑞獸葡萄衫的女子正用迷醉的目光看著對方,似乎在看著一位飄飄欲仙的清秀才俊。看高翼看來,他怎麼看怎麼像周星馳在飾演的唐伯虎,正與四大才子在橋上擺poss。

  這時代,最時尚的「時代青年」竟是這般模樣?

  高翼只欲嘔吐。

  豁然回想起來,這是個甚麼時代?

  劉伶相貌醜陋、神情憔悴,行為懶散,放蕩飄忽,把身體視作泥土草木一般,不加修飾,竟然是七賢之一;阮仲容見鄰院晾曬綾羅綢緞,闊衣大袖,自己使用竹竿掛起一件牘鼻裨(大褲頭)高懸院中以盡嘲諷之意;王羲之袒腹露臍躺在門口東床迎接選婿者,又恰恰被選中;裴楷穿著粗衣,頭髮蓬亂的風貌被視為「玉人」……

  也許,在這個殺戮時代,設身處地想一想,彼時彼地的容貌儀態和服飾行為也是一種自覺的追求,是一種有文化背景的服飾反叛行為。如果朝這方面理解,這種邋遢也算是豁達飄逸,不食人間煙火的浪漫瀟灑。

  長歌當哭,也是一種美啊,因為這時代沒有歡笑!

  「青溪水木最清華,王謝烏衣六代誇。不奈更尋江總宅,寒煙已失段侯家。」站在清溪橋上,高翼忽然對這繁華美景有一種覺悟,不覺吟誦起這首讚美清溪美景的詩詞。

  「水木清華」出自晉人謝渾的《游西池》詩「水木湛清華」,形容風景極清秀美麗。但此刻謝渾尚未出生,高翼此語一出,頓時令那男子竦然。

  「『青溪水木最清華』,好詞!王謝烏衣……烏衣巷王謝家,說得應該是我謝家,江總宅,段侯家?說得是誰?」那男子揮舞摺扇,擊節讚賞。

  江總是南北朝時陳朝僕射尚書令,世稱江令。而段侯是指宋人段約之。但現在高翼那說得清,他仰天哈哈一笑,回避了這個問題。

  「咄,檀郎,別理他,胡人也敢談詩,當然是不知所云」,那位瑞獸葡萄衫報復地說。檀郎是晉代潘安的愛稱,因為其小名檀奴,長得俊俏,所以被喚作檀郎,以後晉女對自己愛慕的男子也稱作檀郎。

  「先生何人也?」黃朝宗不忍見自己的主公受窘,連忙上前打岔。

  「先生何人也?」黃朝宗不忍見自己的主公受窘,連忙上前打岔。

  「陳郡謝氏謝安」,那男人拱手為禮。晉朝皇帝屢以公主下嫁謝氏宗族,謝氏當時正名列第一等級宗姓(種姓),所以謝安回答的很驕傲。

  這便是淝水大戰中的那位謝安嗎?《晉記》中載謝氏子弟與王澄之徒,「摹竹林諸人,散著披髮,裸袒箕踞,謂之八達。」散發,箕坐,是直接違背儒家禮教的,魏晉士人故意為之,以示不拘禮法,傲俗自放。而裸袒最後成為一個成語「解衣當風」,常被後代文人奉為灑脫之舉,特別是未入仕途或失意文人正是借助於魏晉士人的服飾觀,表現出對倜儻風流的追求。

  高翼帶著濃厚的遊客心理,仔細打量這位一代名臣。

  剛才經受了一頓惡語,但高翼卻像略無所覺,甚至連辯解的心思都沒有。他神態閒適,望向謝安的目光充滿仰慕。

  「閣下真好氣度」,謝安拱手誇獎。半時替自己身邊的女郎道歉,半是想更久地享受對方的仰慕。

  這種程度的惡語,對於高翼來說算不上甚麼。

  「不敢當閣下的稱呼」,高翼馬上回禮。閣下這個詞誕生於漢代,是用來稱呼對有資格「開府儀」的高官。東漢末群雄並起後,郡守也有資格稱之為「閣下」,而後,「閣下」這個詞弱化成了對高官、貴族的敬稱,高翼畢竟還是以胡人身份來朝覲的使官,不敢讓別人稱呼「閣下」。

  「當得起,你當得起這個稱呼」,謝安上下打量高翼的穿著,眼睛又瞥到高翼身後跟隨的那些彪形侍衛。似乎在說:這麼多彪形大漢保護你一人,你敢說自己不是閣下?

  「不知閣下何人也?自何方而來?去往何方?」謝安接著問。

  「在下嘛……在下是遼東漢國的水軍大都督高雄,此行專為護送使臣趙婉來晉納貢稱臣」,高翼遲疑片刻,回答。

  「遼東漢國?你們還在船上嗎?」謝安問。

  「應該還在船上」,高翼不確定地回答。晉朝至今未把漢國的使節接入城中,也許,現在趙婉還在船上。

  「啊哈……剛才在朝堂之上,朱龍驤報告遼東漢國以女子為使,朝臣們頓時鼎沸。也正是如此,朱龍驤不敢把你們迎住進理藩院。」謝安回答:「不過,高兄不用發愁,回頭我與王昱大人說說,以高兄這樣的大才,還把『王謝』寫入詩中,他怎麼說也該見見。」

  「不必了」,高翼淡然一笑,沖謝安背後的那個瑞獸葡萄衫眨眨眼睛:「多謝謝兄費心,我對這世上尊卑禮節沒那麼看重,在我看來,住船上也許更方便。」

  「好」,謝安擊掌而贊:「來去隨心,瀟灑倜儻,便是高兄了。來來來,我們去喝幾杯,再談談你剛才做的詩,以慶邂逅。」

  謝安雖然竭力做出熱情的姿態,但他骨子裡那股世家大族的驕傲,讓他的這番作態充滿屈尊俯就的味道。高翼不喜這個味道,他微退一步避過了謝安的拉扯,沖那瑞獸葡萄衫深施一禮。

  「這位……巾幗,剛才在下多有冒犯,回想起來羞愧難當,故而一路趕來賠禮……來人,先送這位小姐一箱肥皂——有香味的那種」。

  巾幗正是晉代對有身份女子的稱呼,巾幗原是漢代婦女頭上的裝飾物,藉以代表女性。三國時代諸葛亮伐魏,多次向司馬懿挑戰對方不應戰,諸葛亮便把婦女的「巾幗」遺下,以此辱笑他不如一個女人。高翼想了半天,想不起合適的詞稱呼「瑞獸葡萄衫」,便用這個詞含糊帶過。

  「肥皂?哦,漢國的貢單上有著東西,朝臣們也正納悶,高兄,此為何物?」

  高翼出手就是一箱香皂,那位瑞獸葡萄衫一時之間,不知該說甚麼好,倒是謝安插嘴解惑,詢問香皂的來歷。

  「這個香皂,乃是用深海蛟精身上的脂油作出的洗浴物,怎麼說呢?以之洗頭,可抑制頭癢,令頭髮烏黑潤滑,散發自然香氣;以之沐浴,可令肌膚……;以之洗衣,可……」高翼侃侃而談。

  這是甚麼,這就是古代的明星示範效應。只要謝安與那位瑞獸葡萄衫使用之後,稍稍炫耀一下,這次南行之旅,必定會賺得盆滿缽滿。

  「熏香,這不是類似於熏香」,謝安馬上問。

  高翼明白他的意思,馬上點點頭。

  這年代貴族都流行給衣服熏香,當他們穿上香氣襲人的衣服時,背後是丫鬟使女的點點血淚。

  熏香苦啊,夜裡不能睡覺,把衣服架上竹籠,點燃香木與香料薰制。不能熏上煙氣,也不能熏黃或燒著衣服。使女常常忙到天亮也要強撐睡眼,直到主人醒來,穿上熏好的衣物去向他人炫耀。

  如果用這種香皂洗衣,洗完之後便自然帶一股香氣,那就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勞動,至少也會少焚燒許多樹木。

  當然,謝安不知道少砍伐樹木利於環境保護的觀點,他也沒有減少使女辛苦的想法,但他能明白,穿上嶄新的、自然散發香味的衣物,與穿熏黃的衣衫間的區別。得到高翼肯定回答後,他立刻慫恿瑞獸葡萄衫手下。

  「這是貢禮,價值非凡,高兄用這個賠禮,也算誠懇,燕小姐便原諒高兄吧……等等,且慢」,謝安突然想起甚麼,搖手止住了燕小姐侍女的異動。「高兄,貢禮單上,寫明上貢的……香皂是多少?」

  「兩箱,共600塊,怎麼?」

  除了三山的人馬外,其餘人臉色齊齊變了樣。謝安馬上推辭:「高兄,禮物太重,燕小姐尚無封制,不敢接受這麼重的禮物。」

  黃朝宗湊近高翼,低聲解釋:「按禮制,皇帝御用之禮器,皇后減半,宮妃再半之……」

  高翼立刻明白了。按規矩,皇帝用過的東西,皇后只能數量減半使用,宮妃再減,所以才有皇后半幅鸞駕的說法。當然,也有不減半,只是略微減少數量的做法,比如皇帝住的房子2米高,皇后的房子也許是1米9,逐級推下來,沒有級別的老百姓,房子最多只准1米5高。高度不夠,可以向下挖坑,但要高度超了級別,那就是逾制,就是有野心,想造反。按法律不僅要殺你全家,殺光你的親戚,連鄰居也要殺死——不管他們有沒有罪(不舉報就是大罪)。

  進貢給皇帝的是兩箱香皂,高翼一出手送一箱,只比皇帝少一半,誰敢接受?

  「其實,這事好辦」,高翼指點道:「這裡,加上謝兄與三位巾幗,四人每人分60塊香皂,剩下60塊分送友人,如此,每人得到的數目不及朝貢數的四分之一,豈不皆大歡喜?」

  果然皆大歡喜。

  謝安立刻竭力邀請高翼:「高兄,此去前行三裡,在燕雀湖有個詩會,羲之兄與一班弟兄正在那兒以詩會友,不如我們連袂而往,叨擾他們一番,如何?」

  羲之,王羲之嘛,很期待呀。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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