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殺戮時代 第0068章 鮮血四濺
高翼接過宇文豹遞上來的頭盔,抽出了闊劍,催動胯下的駑馬沖向戰場。他邊跑邊把頭盔往頭上套。身後,30名侍衛也七手八腳地往頭上套頭盔。
而這時代,漢人的標誌就是一頭長髮終生不剪理,因為「身體毛髮受之父母,不敢輕棄」,所以終生不理髮就成了孝道的體現。
高翼等人都是短髮,因為具有這種類似胡人的髮型,他們可以大搖大擺地,以胡人的身份穿行在石趙境內。為了防備不測,他們還在衣內暗穿鎖子軟甲,所以,戴上頭盔就成了一個全副武裝的戰士。而平時,為了不招惹是非,頭盔都是藏入隨身行李中的。
石閔的士兵都是漢軍,若高翼等人一身胡人打扮進入戰場,可能最先遭受的是漢軍的攻擊。為了消除胡人的明顯特徵,這30人在進入戰場前,不得不麻煩地套上頭盔,把自己一頭短髮隱藏起來。
胡人十萬騎兵如同洪流,滾滾地沖來,片刻間,高翼已被深深捲入騎兵陣中,前後左右全是刀劍揮舞的聲音。戰不片刻,高翼的戰馬便被砍傷,轟然倒地。高翼及時躍起,躲過幾柄砍來的刀劍,順手拽下了一名馬上的胡人,想了一想,又放棄躍上戰馬的企圖。
這些胡人自小騎慣了無鞍馬,他們的馬術不是高翼這種半路出家人所能比擬的。但高翼的力大無窮,也不是他們所能仰望。如今,站在地上的高翼宛若戰神,他左劈右擋,連續斬殺數名不知趣的胡人,一抬腳,又踹到了一匹戰馬。
「向我靠攏」,高翼大聲呼叫他的侍衛。
三山士兵經過了倭島征伐,也不是戰場上的菜鳥,經過剛開始的接觸後,他們已自發地以班排為單位,結成了殺戮組合。聽到高翼的叫喊,他們像十余支箭頭,向高翼周圍聚攏起來。
「向我靠攏」,這次,高翼是在向石閔的漢軍士兵呐喊。
這股沒頭沒腦撞入搏殺戰場的古怪組合,曾讓漢軍士兵不知所措,但他們一入戰場便向胡騎動手的舉動,表明了友軍的身份,部分漢軍士兵已開始尾隨其後撿便宜。但高翼的腿長手快,當他向戰場深處殺去時,新遇到的漢軍總忍不住向他動手,唯今所計,只有集結部分漢軍士兵在他身後,才能避免接連不斷地阻繞。
高翼的聲音過於響亮,隨之招惹了無數的攻擊,話音過後,他頓時陷入苦戰。
殘肢斷臂橫飛,鮮血四濺,慘叫聲,兵器的斬擊聲,呻吟、呼救、咒駡、呐喊,綿綿不絕,高翼已陷入瘋狂,他機械地揮舞著闊劍,條件反射地躲開著迎面而來的砍刺,順便反擊,搏殺。
這就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嗎?身處戰場,已沒有思考的時間,一切的一切,只為求生。
組織呢?對了,組織!
「結陣」,高翼高喊:「結陣!長槍兵在前,劍手在後,結陣!」
三山士兵立刻移動腳步,在高翼左右結成了一個疏散的步兵方陣。
「結陣」,高翼再度沖漢軍士兵高喊。
剛開始時兩三個漢軍士兵進入疏散的步兵陣,而後,在他們的示範效應下,這個步兵陣像滾雪球似地膨脹,士兵越集越多,整個方陣像一把大掃笊,橫掃了擋在他們面前的胡人騎兵。
石閔在那裡?
高翼一邊戰鬥,一邊搜尋這位「霸王」的身影。此刻,石閔已率領最勇猛的數百漢軍士兵,直撲石沖的中軍。眼前的胡人遊騎散勇,只是被石閔蹂躪過的前鋒。
一小隊胡騎像沒頭的蒼蠅般出現在高翼眼前,他們驚慌失措,四處尋找生路,見到高翼這個步兵,立刻嗷叫著撲來。
「前陣,豎長槍!左右,去幾個人繞道他們後面,殺!」,高翼大喊著,揮舞著闊劍迎向羯胡騎兵。
頑強,這股羯胡騎兵真是頑強。
他們失去了統領,他們各自為戰,他們已被包圍起來,失去了勝利的機會,但他們仍頑強作戰,絕望地頑強,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沒有一人求饒,沒有一人投降,沒有一人在生死關頭猶豫。
一聲驚天動地的呐喊聲傳來,在這紛亂的戰場,那聲音格外震耳欲聾。喊聲響過之後,漢軍們微微一愣,立刻配合地呐喊起來。
「甚麼?」高翼揪住了身邊一個呐喊的漢軍,問。
「大將軍捉住了逆賊石沖,我們勝利了」,那士兵回答。
勝利了?!高翼放開那士兵的衣領,舉目四顧。
20萬胡人聯軍,在石沖被捉後,羌人姚弋仲率先帥自己的部從脫離戰場。氐人蒲洪不甘落後,立刻吹響牛角號,帶自己的軍隊後撤。不久姚弋仲與蒲洪合兵一處,且戰且退地向西、向並州方向退卻。
石閔漢軍的呐喊聲越來越響亮,此刻,戰場上有組織的抵抗已經消失,剛才頑強搏殺的羯人紛紛放下了武器投降。也有小部分羯人自發地攔截漢軍士兵,給後續部隊創造逃命的機會。在他們身後,那些脫離戰場的羯人丟棄了搶來的財物,輕騎逃遁。
高翼搖頭歎息:「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勇悍啊!可是……可是,要有一小隊預備隊,粉碎羯人最後的抵抗,追逐那些逃離戰場的羯胡,豈不……」
戰場一片狼藉,除了血泊與屍骸,便是羯人丟棄的物品。有衣物,有鞋子,有盆盆罐罐,甚至還有帶血的嬰兒服……
逃散的羯胡會竄入那裡?
在漢軍的追擊下,姚戈仲與蒲洪最終隻身逃回自己的根據地西涼,實力大減的二人無心再在中原糾纏,為爭奪西涼開始大打出手。
不遠處,歡聲雷動。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一個黃袍金戰甲的將軍帶領一支少量的騎兵隊伍奔了過來,他左手提一柄血淋淋的雙刃長矛,右手使一柄連鉤斷戟,坐下一匹炭火般通紅的戰馬。
這就是石閔,也就是後來的冉閔。那匹神駿異常的就是與「赤兔」齊名的「朱龍」寶馬。
石閔像一個後世的大明星一般,走到哪裡,那時是一片歡呼的海洋,士兵們情緒激動地揮舞著長長短短的兵器。在他面前高聲呐喊,像一片沸騰的海洋。等他走過,那些士兵齊齊俯下身子,低下頭顱,像大風吹過的麥田。
石閔帶著一股風沖近了高翼,在馬上沖高翼低下了頭,問:「我聽後將軍張昕樂說,有一個30人的隊伍突然沖入戰場,幫我穩固了後軍。便是你們嗎?多謝,閣下何人也?」
高翼手下的侍衛正散落在周圍,有的在包裹傷口,有的在坐地喘息。久經訓練的他們,圍坐成一個小型方陣,高翼正站在方陣最前端。
整個戰場上,除了這一小隊端坐的三山士兵,到處都是搜尋戰利品與押運戰俘的漢軍。他們的混亂恰好與三山士兵的嚴整形成鮮明對比。石閔問完話,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微微一皺眉,眼睛盯著高翼,等待回答。
「我是三山漢國國王高翼」。
石閔聽到這個身份,眼裡突然閃過一道凶光。
高翼帶著微笑,平靜地望著這個身材與自己差不多高大的漢人。見到石閔眼中突現的那絲凶光,他心裡冷冷地笑了。
這就是歷史的局限性嗎?身為反抗胡人的英雄,也免不了受到「權術」學說的污染,一見到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人,就想屠殺。後來,他殺了自己的夥伴、左膀右臂李農,最終導致漢軍分崩離潰,是不是也基於這種想法。
「漢國,聽說過」,石閔眼光閃動,也許是因為對方剛幫助了自己,一時之間不好翻臉,他生硬地笑了一下,和緩地說:「聽鄴城的工匠們說,那是個匠師之國,工匠在國中地位最高……我又聽說,那裡的人很硬氣,兵不滿萬,就敢不聽慕容恪的調遣。」
他沒有說「匠漢」出產的兵器,他居然隻字不提「匠漢國」優質的鎧甲武器。
這些年來,高翼為了不引起燕國的注意,儘量控制著銷往大陸鄰國的貨物種類,對鹽類、布匹、木器等物敞開供應,但對於生活必需的鍋碗瓢盆等鐵器類物品,則相對控制外銷數量。
儘管如此,商隊護衛隨身所攜的優良兵器還是帶給外人極深的印象,亂世裡,有口好鍋不如有口好刀,有身好衣不如有張好弓,伴隨著「匠漢」之名傳送的,正是匠漢國出品的優良兵器。它們作為友好的象徵,沿著商隊的出行路線,贈送給願意為三山商隊提供保護的友好部落。
石閔不應該不知道匠漢的特產,他剛與燕國交過手,怎會沒嘗到三山長弓的威力,這種長弓作為貢品進獻給燕國,如今正在燕國最勇猛的將領手裡視若珍寶,他怎會不知道「匠漢」的名弓名刀名鎧呢?
「嘿嘿,我剛從晉國朝貢歸來」,高翼淡然一笑,對方不提匠漢的犀利武器,自己也不願無趣:「正從陸路趕回三山,恰好見到石大將軍與羯人相戰,不僅技癢難止,便出手打了個暢快……
這算不上幫忙,在下頭頂上雖有個『鐵弗』的名義,但還是晉人。最見不得胡人肆意搶劫晉民。這一路上我憋了一肚子火,恰好見到石將軍大勝在即,這種美事,我怎能放過乘火打劫的機會,哈哈哈哈……正好瀉我心頭之火!」
高翼努力營造著粗鄙、豪爽而又魯莽的形象,配合他那高大的身材,洪亮的大嗓門,加上這些咋咋唬唬的身體語言,他成功了。
石閔的父親一直以晉將自居,傳說石閔本人也曾一心歸晉,但最後熱臉貼了冷屁股。晉朝朝臣說他是叛亂之人,是以下克上,一旦接納了他會導致綱常混亂,這才使石閔凶性大發,自立稱帝。高翼此刻特意提到向自己已向晉國稱臣,就好似為了觸動對方,讓他強硬的心憶起對父親的懷念。
「呵呵呵呵」,石閔配合地大笑著,臉色舒緩起來,他也開始展現出一付粗豪的形象:「原來如此,高兄,如此我就不多說了,來,兄弟,抱一下!」
石閔跳下戰馬,張開雙臂,沖高翼施以胡人的相抱禮。就這樣,在紛亂的戰場上,兩個各懷鬼胎的人緊緊地摟在一起,像多年不見的朋友般親熱地大笑著,笑得眼淚橫流,笑得心花怒放。
「得了,別裝了,你要算個粗人,滿世界沒有精細人了」,石閔抱著高翼,心裡暗想:「聽說你當初用十名奴隸起家,三兩年的工夫,把宇文殘部經營的風生水起,三山那邊像個硬胡桃般滴水不透,連慕容恪都拿你沒辦法,你就裝吧。
瞧,你的侍衛看似坐得零零落落,但這些人一旦站起來,就是一個方陣。聽張昕樂那廝說,你只用了30名侍衛,排成一個簡單的陣形,沿途搜羅我的士兵加入陣中,便所向披靡。這樣的人,身子長得再粗壯,裝出個莽漢樣?你糊弄誰?……唉喲,這廝好大的力氣!」
「得了,別裝了,你要算個粗人,滿世界沒有精細人」,高翼抱著石閔,心裡暗自嘲笑:「石虎信你,讓你壯大了來殺他的兒子;石遵信你,讓你來殺他的兄弟;能想出斯巴達式訓練方法的人;能百戰不敗的人;能在兵弱的時候知道採用斬首行動,直取石沖的人;能在殘暴的石虎手下活得滋潤的人;能把你的所有對手、所有朋友全幹掉,自己登基稱帝的人,身子長得再粗壯,能是個莽漢嗎?你糊弄誰?……唉喲,這廝好大的力氣。」
戰地情義呀,真感人!感動得兩人眼淚汪汪。
兩個戰場餘生的猛士就這樣緊緊擁抱著,慶祝他們這鮮血凝結成的友誼。直到數名漢軍軍官趕來,才分開了這兩個熱淚盈眶的人。
「這位是我的軍中主簿周濤,這位是行軍長史蔣幹……左鋒將浦庸,右鋒將杜興。校尉賈寵、楊寶、劉風、穆青,幾位,你們慢慢聊,我出去清點一下戰利品」,石閔說罷,逃一樣地跳上戰馬,竄出老遠,方才問左右:「還看得見那個三山國王嗎?」
左右答:「看不到!」
石閔大叫一聲,跌下馬去:「郎中,快叫郎中來,這廝快把我的胸骨勒斷了,好疼,快喊郎中來。」
戰場的另一端,數名漢軍軍官為這高翼寒暄,高翼時不時露出痛苦的目光,不停地活動著身子,好像身上有螞蟻在爬。
「下官是行軍長史蔣幹,今日得高王相助,幸之幸之。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又曰:‧#¥%@‧!¥—(%¥#……」
蔣幹,群英會的蔣幹。高翼納悶地與對方行了個禮,等聽到對方一長串「子曰」,他立刻跳起身來,急慌慌地在身上亂摸。
看到周圍人那詫異的目光,高翼尷尬地停下手來,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抱歉抱歉,習慣了,我只要一聽到有人滿口仁義道德地與我打招呼,或者很高尚地跟我說『子曰』之類的話,我的第一反應是:看看錢包還在不在。」
那位軍中主簿周濤爽朗地大笑著,摟住了高翼的肩膀:「漢王說得真有趣,哈哈,來,危難之際,漢王拔刀相助,更顯情義珍貴。我們軍營雖然草率,但朋友來了不能不好好招待,走,我們到營帳去聊聊。」
絕不能去!石閔像一個隨時爆炸的炸彈,剛才已偶露殺意,到了他的軍帳裡,豈不人為刀櫝我為魚肉?
高翼腦子裡面轉著各種念頭,心裡想著推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