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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錄》第51章
第一卷 殺戮時代 第0049章 匪夷所思

  艙外傳來陣陣腳步聲,打斷了高翼的思緒。不一會,一位瘦削、略顯文弱的男子被高羚引進了艙室,隨他進來的還有身穿禮服的趙婉。高翼回艙時曾預先通知她回避,現在,裝束已畢的趙婉又來盡自己女官的職責。

  「你就是趙玉?」高翼邊招呼趙婉在自己的身邊坐下,邊詢問進艙的男子。

  趙玉詫異地看著裝束極為怪異的趙婉,忘了回答。黃朝宗也失去了常態,盯著趙婉扭動的腰肢、搖擺的裙幅、咯咯作響的高跟鞋,看著她鎮定自若地坐在高翼身邊,平靜地攤開紙薄,等待記錄,這才回味起對方的身份

  「好怪異的服飾……誨淫誨盜?……不過,倒是挺悅目」,趙玉的目光毫無顧忌地打量著趙婉,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趙婉神色如常,似乎毫無所覺。

  「這是我國女博士的官服」,高翼向兩人解釋說:「我是漢國國王,但這次向晉朝朝貢稱臣,我不會出面,而由女博士趙婉出任使節。」

  這是高翼第一次說明出使的安排,以女子為使,這一做法既大膽又匪夷所思,艙中的趙玉與黃朝宗為這一消息震撼的近乎失語。趙婉也微微抬起眼,忽閃著長睫毛瞥了一眼高翼,而後面無表情地低頭在紙上劃拉著。

  「你的……筆,好奇怪喲」,趙玉伸出手,指著趙婉用於書寫的筆說。他原來的意圖不是說筆,但考慮到直接問對方的服飾過於無禮,遂在話中央轉了個彎。

  黃朝宗見到趙玉眼裡只有mm,完全忘了回答眼前這位大王的問話,急忙幫襯道:「他正是趙玉,商賈賤役,故而無表字。」

  喘了口氣,黃朝宗想起高翼剛才的話,連忙進自己臣子的責任:「大王,不可。」

  他指點著趙婉的服飾,解釋說:「我(晉)朝以衣飾露褲為賤,以小人與女子為賤,大王遣女子為使,還身著這等奇裝異服,誨淫誨盜,一旦走上吾皇朝堂,大人們只會以為這是莫大的侮辱。若不小心,恐怕朝臣們會斬殺使節,以宣示天朝威嚴。」

  高翼扭臉看了看趙婉,見她臉色平靜,便問:「你可害怕?」

  「王所命,妾遵行」,趙婉回答的語氣平淡如水。而後,她隨手將手中筆遞給咄咄望著她的趙玉,目光低垂。

  趙玉還不知道自己的後半生已落在了眼前這高大男子的手中,若是知道的話,他不會玩興這麼大,只顧反來複去擺弄著手裡那支奇怪的木杆筆。

  高翼故作淡然地解釋道:「這種筆叫做鉛筆,是用高句麗所產的石墨粉加上少許鋅鉛粉,再摻上粘土製成。平常寫出的字還可以塗改,但如果將寫字的紙浸水以後,裡面的鉛鋅就會遇水變成藍色,這樣的字就不可塗改了(曬圖筆原理)……我國還有好多新奇東西,回頭讓你好好擺弄一下。」

  穩住了趙玉,高翼扭頭向黃朝宗:「誨淫誨盜?這話我知道出處『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有史以來,論顛倒黑白歪曲事實,無過於此也。自己去搶劫了別人、強姦了別人,不懺悔自己的卑鄙、無恥、下流與奸惡、兇殘,反而怪別人沒把東西藏好,或者打扮過於漂亮,晉朝朝臣儒士們的道德體系,全無恥的如此別致嘛?

  不過,我從不低估他們的無恥,所以我準備了一份厚禮,一份足以讓他們動心的貢物,只要勾動他們的貪欲,我想,他們會連整個國家都出賣的。」

  趙玉禁不住關心地說:「禮物太重了也不好,那幫官員看上的東西,基本上都不會掏錢買,他們搶!搶了之後還要殺人,殺人之後還要說他們殺的正義——比如你炫耀財富引起公憤啦、他們劫富濟貧啦……等等。」

  趙玉說的是當時晉朝自石崇沿襲下來的官場潛規則。

  石崇出任荊州刺史時,他在荊州扮做強盜劫掠來往客商,有些外國的使臣或商人經過荊州地面,石崇就派部下敲榨勒索,甚至像江洋大盜一樣,公開殺人劫貨。靠著搶劫來的財富,石崇而後生活奢豪。

  政府最高行政長官赤膊上陣直接做盜匪打劫百姓,這在當時不是罪行,石崇反而因為政績突出而升官。他而後的豪富令官僚們豔羨不已,他們在記錄這段歷史時沒有片言隻語譴責官員作強盜的行為——因為當時的晉廷也不認為這是罪行,朝廷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員都是這樣做的,反帶著幾分嫉妒的心理記述下了石崇與皇親國戚鬥富的場面。也許,在他們心裡認為,當官不為大搖大擺做強盜,幹啥來?

  石崇富比皇親國戚,當然,他最後也成了皇帝搶劫的物件,趙王司馬倫誅殺賈皇后家族時,順便找了個罪名,以党附賈氏家族的罪名把石崇殺死,把他的財產美姬搬入皇宮。石崇九族盡滅,九族中包括他的300戶鄰居,因為,鄰居也是九族之一——哪怕鄰居家的小孩連話也不會說路也不會走,也從沒見過這位罪鄰,他也對皇帝、對國家犯下了死罪。

  石崇的敗亡為以後的官員提了個醒,從這以後,地方官員搶劫治下的百姓,不再赤裸裸地擺出一付強盜臉赤膊上陣,他們開始搖舌鼓筆,先給人訂個罪名或者巧立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目,再正義凜然地打劫對方的財產。比如:為了城市建設,為了創建甚麼甚麼優良環境,為了改善投資環境……等等,把你的房子暴力拆遷了,給我兒子開的房地產公司當開發地皮。

  在農耕文明中商人一直是作為打劫對象存在的。趙玉出身於豪商,當時中國出產的瓷器,超過半數由他家生產。雖然身為次子,還難免帶有很濃厚的紈絝氣息,但對於商人的遭遇仍有著切身的體會,故而他好心地向高翼提醒著。

  「不必擔心,我敬獻的貢物是祥瑞。地方官員絕不敢私下裡打劫」,高翼胸有成竹的笑著招呼高羚:「把艙裡的貢布呈上來,讓這幾位晉人幫著看看。」

  自漢以後,儒家思想分為三個部分,包括:經義、天人感應、五德始終。其中天人感應說的是颳風下雨、地震打雷等自然現象,都是上天對朝廷政策的反映。而皇帝大治天下,各地是要出現一些吉祥物的,比如麥子長出三個穗,故稱嘉禾;比如發現一個不上面繡著「五星出耀中華」之類的讖語。

  高翼的貢物就打算從這方面下手,反正官員們閑著沒事,是需要捉摸怎樣「發現」祥瑞的。高翼帶來的貢品絕對是官員們夢寐以求,連偽造的心思都不用花費的實實在在的「祥瑞」。

  高羚呈現上十餘匹各色彩布,在高翼的示意下,這十餘匹彩布整整齊齊的攤在黃朝宗兩人面前。

  借著燭光,黃朝宗摸索著眼前碼放的彩布,呢喃說:「如絲如緞,摸上去柔滑似錦。顏色亮豔,紅得如火,黃得如金,綠得如翠,藍得如水,橙得如橘。可這布太厚了,如今,已經到了春末,這種彩布雖然顏色鮮豔,恐怕在建康穿不出去。」

  黃朝宗正嘟囔間,高羚已搬來兩個鐵盆,一盆盛水,一盆盛著燃燒的木炭。

  高翼接過高羚遞上的剪刀,毫不吝惜的抓起一匹彩布,剪下大大的一塊,在黃朝宗等人惋惜的目光下擲入水盆中。

  水盆內的水沒有變顏色,趙玉性急,見此般情景,伸手入盆中,抓住那布使勁揉搓,而後滿臉疑惑的拎起布來,自言自語:「不掉色,這布居然不掉色。」

  「當然」,高翼滿意地看著對方震撼的表情。直到一千五百年後的清末,電視劇《大染房》裡染出的布依然是掉色的布。一到下雨天,穿紅衣服的人會被染成紅人,穿綠衣服的人會被染成綠人。現在這布進水不掉色足以令兩人感到神奇無比。

  「一切的奧秘在於一種礦石粉」,趙玉既然出身於瓷器世家,他對燃燒化學多少有些瞭解,高翼便向他解釋說:「三山地區有一種晶石礦,蘊藏豐富。此外我跟高句麗有些商業來往,它們那裡這種晶石礦(菱鎂礦)也蘊藏豐富。但這種礦石比較碎小,遇外力容易碎成粉末,所以做不成首飾。

  一個偶然的機會(壓根不是偶然,在這裡高翼有意誤導),我們把這種礦石誤摻入爐中焙燒,發現它在燒瓷器的溫度下會冒出一股酸氣,形成一種白色為粉末(輕燒菱鎂礦)。我們將這種白色粉末投入燃料中,本打算印染布匹,卻沒想到它與燃料混合後,發生了一種奇妙的作用。

  它不會對布匹染色,但卻像鮮亮劑一樣讓顏色更鮮亮,此外,它還能讓顏色更牢固的附著在布匹上,遇水也不掉色。一切就是這樣奇妙,我們對染色的工藝沒有任何改變,僅僅加入了這種礦石粉,便染出了這樣奇妙的彩布。」

  高翼說完,又抓起另一匹布,裁下一塊扔入火盆中。

  「啊呀」,黃朝宗與趙玉驚呼出聲,但卻發現這塊布沒有燃燒,它整塊蒙在火盆上,透過布縫可以清晰地看見,那盆中的火炭逐漸變暗,漸漸的近乎於熄滅。

  「火浣布?!」黃朝宗與趙玉驚呼出聲。

  據史籍記載,三國時曹丕曾得到西域貢來的一匹「火浣布」。它製成衣服後,在一次宴客中,曹丕曾故意將這件衣服丟入火盆,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從盆中撿起衣服,撣乾淨煙灰穿在身上。眾賓客驚奇的發現,那件衣服完好無損。這在以絹帛錦絲為主要衣料的時代,是極端的祥瑞。而後,「火浣布」再不現於中國歷史,常常令史學家充滿遺憾。

  但高翼卻明白,這種所謂的火浣布並不是當時的高科技產品。它只是當時羅馬帝國的船帆布,一種極其普通的耐火棉布。當時中國還沒有出此現棉布。而棉布耐火的訣竅在於重燒菱鎂石。

  「我們把那種礦石粉又用煉鋼的溫度進行了焙燒。結果發現,這時候出來的礦石粉,摻雜在燃料中,可以讓布匹極端耐火。它若與粘土摻雜在一起,可以燒制出極為耐火的煉鋼爐。於是,火浣布便誕生了。順便說一句,這個布匹的材料不是絲麻葛絹,而是羊毛。我們把羊毛織出來的布稱為『毛呢』。」

  重燒菱鎂石還有另一個作用,經它浸泡的導火索就是延遲導火索,是造開花炮彈所必不可少的化學藥劑。不過,現在說出來,也無人明白。

  黃朝宗與趙玉難以置信的來回摩挲著那幾匹布,又抬眼看著身著絢麗禮服的趙婉,欲言又止。他們可能想問趙婉的禮服是不是也是這種布料製成,但又因為事實明白在面前,故而沒再尋根問底。

  順著他們的目光,高翼也望向了趙婉。

  遼東氣候寒冷,三山所在地雖然屬於海洋性氣候,但它的夏季仍有強烈的海風吹拂。所以一年四季穿著毛呢衣服,並不顯得突兀。

  可是自從船隊拐過山東半島,火辣辣的太陽讓許多船員難耐酷熱,要不是顧忌高翼在船上,許多水手可能已赤膊上陣。即便是好靜不好動的趙婉,待在這陰涼的艙中,鼻翼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只是她素來善於忍耐,故而還靜坐如恒。

  「你們說她這套衣服不合體制?」,高翼沉吟著開口:「也罷,這衣服的料子也太厚了,我們便登上岸去,先採購一批布料,為全軍換上新衣。」

  此外還有棉種——高翼心中默想。棉花是從兩個管道傳入中國的,一個是西域的陸上「絲綢之路」,一個是廣州、雲南的海上「茶馬古道」。現在,它還只是被當作一種花卉,所以被稱為棉「花」。此刻已是春末,他需要儘快撲向南方,從杭州、泉州、廣州三個沿海港口,與胡商交往密切的商賈手中大肆收購未及播種的棉種,或者與那些人定下收購棉種的意向。

  「全船轉舵,不要理會海盜們的糾纏,轉帆南下。」高翼果斷的下令。

  高羚額頭貼地,大聲重複了一遍高翼的命令,自趙婉手中接過權杖,「咚咚咚」的跑出船艙。

  船隊疾駛南下,沿途礁石群重重,高翼顧不得隱藏真相,直接指揮船隊按照他記憶中的航線一路向南急行。第二天便抵達了上海附近的海域。

  這是一個有數百公里寬闊的大入海口。經過簡單的測算,後世的南通市與上海市都在這片海域,但現在那個位置不是茫茫江水,便是蔚藍一片。江口處,高翼整整徘徊了一天,在荒寂無人的兩岸上,尋找著過去的記憶。

  「此地十年九災,晉庭無能,胡人常常南下騷擾,故而百姓不願居此。朝廷為了防止百姓資敵,也盡遷兩岸百姓,所以……」,黃朝宗跟在他身後向他解釋這份荒涼的由來。

  「江中沙洲處處」,高翼放下望遠鏡,自言自語說:「航道未經疏通,我們這樣的五百噸船顯然不能悍然駛入,真不知道孫恩是怎麼做到的。」

  「孫恩?何人也。」黃朝宗納悶的問。

  高翼沒有回答,反問:「南下最近的港口在哪兒?」

  「鄞州(今寧波)、余姚。」

  「那就不耽擱了,我們到鄞州登岸向當地官府遞交文書,用遼東胡人的身份向朝廷稱臣納貢。要求他們派出領航員,引領我們的船隻駛入建康碼頭。」

  春分已過,信風已經吹起,船勢若奔馬飛快的抵達了鄞州,在一片震撼的目光下,船隊昂然駛入了鄞州(今寧波)港。

  寧波是中國古代對外交流的三大港口之一,後世曾在寧波一個古塔遺址下,挖掘出一塊東漢時代的、用古阿拉伯文字書寫的碑文。在當時的時代,自三國東吳將交趾一分為二,分為交州與廣州後,鄞州港是除了廣州港之外,全國第二大港口。一些胡商抵達廣州後,他們困於激烈的競爭壓價,便繼續駕船南行,抵達了距離建康最近的外海碼頭——鄞州港。他們貨物從這裡擴散到北中國。

  不過,這樣的胡人畢竟是少數,目前港口內,多數還是以中國船為主。在這種短途的近海船面前,馳銳號和追鋒號都顯得格外龐大,更不要說30余米高的翊海號與拓遠號。不過,在這些近海船面前,高翼的捕鯨小船又顯得格外矮小。

  「真有萬石船存在……」高翼環顧四周,周圍的那些小船並沒有讓他露出鄙夷的目光,一如船上那些無知的水手一樣。

  近海短途船與長途遠航船不一樣,短途運輸二十餘噸的載貨量便已經足夠了。大航海時代,地中海沿岸穿梭的船隻,有五成以上是二三十噸的快帆船。高翼自己制定的造船計畫裡,除了製造大型船外,主要還是製造二三十噸的快帆船。但這是在晉代,這海港裡一片船帆,都是載貨量六七噸的萬石船。這怎不令他激動。

  水密艙是中國人首先發明的,據說是受了竹節的啟發。尾舵置於船的中央也是由中國人首先發明的。指南針、指南船也是由中國人首先運用在航海中的。但中國卻沒有走向航海文明,或者說走向團隊化、組織化,這讓航海愛好者們想起來就禁不住扼腕歎息。

  歎息,高翼站在高高的指揮臺上,一聲歎息接著一聲歎息。

  這國袛怎麼了?

  巨船進港,引起了船港一片騷動,登岸遞交外交文書的趙婉,那獨特的裝束引起了更大的轟動。這種裝束與當時代的所有服飾文化皆不相同,它更加凸現女性的風姿,又絕不累贅繁瑣。絢麗的彩布製成的衣服讓她鮮豔如花,沉靜自如的氣質讓她征服了所有的目擊者。

  不一會兒,鄞州地方官連滾帶爬的奔到了碼頭,向船上通報:「鄞州縣縣令梁山伯求見遼東鐵弗漢國貢使。」

  按照事先的約定,所有的對外交涉都由趙婉出面,待在艙室內等待回復的趙婉,得到高翼的示意,整理好衣服,梳理了一下頭髮,靴聲囊囊的走出艙室。

  身後,第一次聽到高翼等人正式身份的黃朝宗若有所思的自語:「鐵弗漢國,不是匈奴漢國?原來在遼東。」

  趙玉臉上也佈滿了疑惑:「遼東?那個荒蠻之地也會有這樣的奇淫巧技?」

  高翼也滿頭霧水:「梁山伯,那麼也有祝英台了……中國愛神?不會吧,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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