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殺戮時代 第0051章 時尚魅力
「上學?甚麼叫上學」,梁山伯一臉的迷惑,反問:「你說得是遊學嗎?噢,中原離亂,士族粗遷未定,那裡有遊學的好地方。荊襄蜀地還被人割據(恒溫不貢),尺寸之地,哪有遊學的去處?」
高翼鬱悶得無以復加,他按耐住暴跳的心情,再問:「那你讀書識字的地方在哪裡?」
「宗族祠堂,在下家境貧寒,無力購置書簡,只有入宗族祠堂才得以有書讀。鄞州風災、水災不斷,沒有官員願來赴任,在下家裡此地不遠,故而得族中為官者推薦,在此地擔任一個小小縣令,也算是為五斗米而折腰。」
為五斗米而折腰——這話應該出自陶淵明。縣令的官俸是五斗米,晉代的一斤合222.73克,三十斤為一鈞,一石為四鈞、共百二十斤,一斤為十六兩,一兩為二十四銖。高翼統一三山地帶度量衡時,曾測算過這些資料,得出一石為26.727公斤。五斗米也就是13.4公斤左右,按後世的米價折算,相當於月薪70元左右。
但據高翼所知陶淵明還沒有出生,難道這話是這時代小縣令之間的流行語?
正恍惚間,他又聽到梁山伯繼續說:「宗族祠堂裡沒有外姓子弟,所以,在下的同學裡沒有姓祝的。」
完了,我的化蝶,我的梁祝,我的中國愛神,都完了——高翼哀歎著,又死不甘心地叮囑:「如果以後有個叫祝英台的人找你,你一定告訴我一聲,嗯……罷了罷了,不說也罷。」
高翼不知道的是,這年代女子都有姓無字,最多有個小名,如果真有個梁山伯真娶個妻子姓祝,她只會被稱為「梁祝氏」。
高翼更不知道的是,傳言中的「中國愛神」梁山伯確實生於晉代,但歷史並未記載他何時出生,何時死去。也許那位「梁山伯」確實是眼前這位鄞州縣令,但也許不是。而那位元祝英台,還需要1100年才能出生。無論如何,兩人是上不了一個學校的。
那位「中國愛神」梁山伯確實在晉代擔任過鄞州縣令,因死於任上,而葬於寧波城西。據說他死後曾顯聖佑民,晉安帝時,劉裕奏封其為義忠王,並建了一座構築精緻的廟宇,上題「敕封忠義王廟」。
梁山伯死了1100年後,當地又出現了一個劫富濟貧的俠女——擱現在也就是一個搶劫犯——她來自上虞,名叫祝英台,當時是明代。寧波官員將祝英台捉拿歸案繩之於法後,當地老百姓把這兩個人合葬在一起,這就是所謂的「陰婚」(寧波義忠王廟至今尚存,廟正殿西首、嵌於壁間的明代石碑上記述了這段來歷)。而後,民間才演繹出那個淒美故事。
剩下的時間裡,高翼成了宴席上最鬱悶的人。那些官員雖然職位低微,但魏晉人士崇尚空談的習氣倒學了個十足。宴席進行到一半,醺醺然的晉官們喧賓奪主,開始清談起來。
那些獲得了彩布的女眷們則喜滋滋的滿甲板亂逛起來。偶然有一名女眷鑽入了船艙,找見了趙婉,在趙玉的篡奪下,幾名隨船的裁縫被緊急召了上來,現場為一名女眷裁剪了一身裙裝。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兒,那些女眷們全部鑽入船艙。
沒有了女人在場,那些官員們談的話題越發深奧起來,從他們偶爾瞥向高翼的不屑目光中看,他們壓根未將這名胡人主人放在眼裡。
「正月裡地震,我早說這是土德有虧」,一名官員扯著嗓子說:「果然,二月初石虎僭即皇帝位於鄴。這不正應證了土德變化嗎?」
一名官員端起酒碗,輕蔑的哼了一聲,說:「不學無術,不學無術。土德有虧指的是甚麼,指的是今上大興土木,修橋鋪路,使百姓困乏,故而上天予以警示。地乃震與石虎何干?如果說是石虎大興土木引發地震,那應該震在石虎的地界,為嘛石虎不震我們震?」
高翼聽了這話的前半段,大為憤怒,原來修橋鋪路建立郵政和暢通道路也能扯上對國家的危害,上天的警示,甚麼歪理邪說。但聽到這話的後半段,他忍不住要鼓掌讚歎,是啊,中國歷代大約有二百多名皇帝或者自稱皇帝的人,如果每個皇帝登位大地都要震一震,那老天爺煩不勝煩了。
「你就不懂了」,那位被指斥為不學無術的官員面紅耳赤的強辯說:「石虎僭稱皇帝,吾皇豈不要下令征討,兵者兇器也,大兵開過長江,那豈不是要走路嗎,所以地預先震了一下,以示上天的警示。」
高翼確認,那個不學無術的官員確實不學無術。此外,那個罵別人不學無術的官員學了一肚子無用知識,是學而無術。他寂寞的抬起頭來仰望上蒼,心理苦悶。
岸邊,一名士兵高叫著打斷了船上的高談闊論。梁山伯等人沒有徵詢高翼,便起身離座,跑到船舷邊探問,高翼與黃朝宗相視苦笑。
不一會兒,那群官員亂哄哄的回到座位上,人群裡少了那位五斗米的縣令梁山伯。
高翼的船非常高大,船板搭不上碼頭,所以,上下船需要靠繩梯攀援。梁山伯居然不用士兵攙扶便爬下了繩梯,真難以想像他是如何揮舞著那寬大的袖子,做到這一切的。
「何事如此緊急?」,高翼好奇的詢問座上一位滿臉憨厚的官紳:「梁縣令為何而去?」
「朝廷急報:皇上派遣征北大將軍褚裒北伐石趙,褚大將軍已渡過淮河,朝廷要求各郡縣徵集糧草,調支前線。梁縣令回縣迎候詔使,所以不告而別,還請高將軍原諒。」
也許是感覺到這一方的無禮,那官員說這話時很有點不好意思。
石虎稱帝了?如此,北方的戰略格局立刻發生了大變化。高翼急忙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那官員回答:「今早晨出門我特意查了黃曆,現在是己酉年丁卯月辛未日,嗯,現在應該是乙亥時。」
「你直接說,現在是幾月初幾。」
那個憨厚的官員憨厚地回答:「幹嘛要這樣問,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
高翼氣急:「不好意思,我掰著腳趾頭也沒算清今兒是甚麼日子,你坦白的告訴我,今早出門,你要不查黃曆,能知道今天是甚麼日子嗎?」
那官員回答得很坦白:「不能。」
高翼再問:「你身為官員都不能清楚地知道今天是甚麼日子,老百姓有幾個識字,他們能知道今天是甚麼日子?」
那官員爽直地說:「是不能。所以朝廷要設我們這些官員,春至勸耕桑,秋至勸斂收,察農民之勤勞,及收成之豐歉,以足衣食。百姓要都知道今天是甚麼日子,要我們這些官員幹嘛? 」
原來,把紀年法搞得這麼麻煩,就是為了讓老百姓糊塗,老百姓越被愚弄,官員們越好統治。
高翼憤怒地直欲拔刀:「你爽快點,告訴我今日初幾?」
「二十四,春分後第九日,二月二十四。」
春分後第九日,那就是3月29日。
高翼這兩年,根據記憶裡的巨石陣建築,在三山建設了一個簡單的測量日出、日落、日照時間的柱形建築群,根據去年測得秋分日(白天與黑夜同樣長度)推算,今年的春分日是3月20日。當然,這個時間還不確切,需要連續多年測算,才能確定太陽曆法(西曆)。
北方局勢大亂啊,想必慕容恪也會被這意外的變故打亂手腳,不會再針對三山漢國施加軍事壓力,真是天助我也。
高翼心中思索,嘴裡不由自主的帶出來兩個字:「燕王……」
那官員聽清了高翼的話,連忙顯示自己的消息靈通:「皇上已經任命慕容雋為大將軍、幽平二州牧、大單於、燕王。要求慕容雋出兵配合,兩路夾攻石虎。」
早幹啥去了,石虎霸居黃河以北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早不征討晚不征討,等他稱帝了才開始征討,來得及嗎?高翼來自北方,他深切的知道,這幾十年來北方的漢民是在怎麼樣一種悲慘的令人絕望的境遇下掙扎求生的,看著眼前這些吃的腦滿腸肥,只知道爭論土德水德的風流人士,禁不住一陣厭惡。
「諸位公務纏身,我就不再挽留了。」高翼一甩衣袖起身欲走,又被那位憨厚的官員拉住。
「在下的家眷尚在艙內」,他尷尬的笑著說:「聽侍女說,她正在艙室內裁制衣衫,聽說那些裁縫都使用一種巧器縫衣,頃刻之間便能縫出一隻衣袖。將軍能不能稍等一會兒?等在下的家眷縫好衣衫,我們再告辭。」
高翼淡淡一笑。
原來,梁山伯因為沒有家眷,所以毫無留戀地提前告辭。而這些人因為聽過梁山伯介紹那些毛呢的神奇,故而著急地想拿來把玩。這種神奇的布匹,他們當然不捨得全部做成衣衫,一般來說,他們會用一半留一半,以便日後向登門的客人們誇耀。在這種情況下,制出一套類似於趙婉的「胡衫」就是必然的選擇。因為晉代那種深衣襦裙,一件需要耗費15米左右的布匹。而高翼送給她們的是整整一匹布,晉代一丈相當於現在的三米,一匹布四丈,合12米。用來做深衣襦裙布匹不夠,把這樣神奇的「胡布」做成「胡裙」,既別致又能剩餘一半布匹,恰到好處。
岸上的裁縫可能做不出這樣的胡裙,即使他們能夠做出,以他們每分鐘縫三十針的「飛針走線」速度,作出這樣的一件衣服可能需一個月,但有了船上的「胡人」裁縫,運用哪種巧器就可以當場作出幾件衣服來,這也是那些官紳們以後向他人炫耀的談資,所以那些官紳們賴著不走。
「我這次來朝貢,需要在這裡等待領水員,將我的船領入長江,直抵建康」,高翼不知道這時代是否有領水員的概念,他自顧自地說:「我船上帶了太多的貨物,卸下來從陸路走太麻煩,所以我想直接駛到建康。這樣算起來,我需要在這裡待十餘天,等待朝廷的答覆。諸位上官可讓夫人留下衣服的尺寸,隨後十餘天,都可以來領取成衣。」
不管怎麼說,時尚的魅力無可抵擋。讓這些當地上流社會的夫人們習慣這種帶有衣扣、緊身、凸現身材、又輕便舒適的裙衫,等趙婉上殿朝貢時,反對的聲音就會小點,便於她順利達成使命。所以高翼也不在意多留幾天。
「我船上帶了數千匹這樣的彩布,除了朝貢的200匹各色彩布外,其餘的打算就地出售」,高翼緊接著拋出了這個轟動的消息:「各位官員如有人還願意購買,請與我們的女官聯繫。」
當晚,在那些回家的官紳們正計點著自己的資產,盤算著買下多少布匹,以便贈送上官與同僚往來時,港口內的胡商以聞風而動。無數個帖子遞上了翊海號,讓高翼有點目不暇給的感覺。
但這種現象只維持了片刻,不久,整個碼頭只剩下一位胡商,他屹立在船邊,耐心地等待通傳。
「波斯人」,等這位胡商來到艙室內,高翼一見對方的打扮,禁不住失聲驚叫。黃朝宗聽到這話,連忙問:「是大食國的人?」
「不,是中理國的人」,那位穿著打扮酷似波斯人的胡商聽到翻譯的通傳,分辯道。
中理國?中立國?沒聽說有這樣的名字。高翼摸著下巴,想了片刻,對翻譯說:「你告訴他,請他把自己的國名再說一遍,你別翻譯,我聽聽發音。」
中國古代對海外諸國的翻譯,常常根據發音望文生義,比如「波斯」翻譯成「大食」,讀起來兩個聲音很相似,這也許是古代漢語與現代漢語發音的區別。但中理國,這發音太沒譜了吧。
那胡商倒也耐心,他反復講自己國家的發音重複了數遍,高翼試探地問:「索馬里?你們的國王是埃紮納(320年—360年),國都是阿克森姆城?」
「不錯」,那胡商回答:「我也是來朝貢的使者馬努爾」,他奸笑一聲,似乎在品味「朝貢使者」幾個字的甘美,又繼續說:「我帶來了龍涎香、大象牙及大犀角。象牙有重百餘斤,犀角重十餘斤。亦多木香、蘇合香油、沒藥。玳瑁(引自《諸蕃志》)。」
「那麼,告訴我,你為甚麼驅趕了其餘的胡商,而自己一個人等待,想欺行霸市嗎」,高翼直起身來,按劍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