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殺戮時代 第0052章 戰無不勝
馬努爾面對高翼的咆哮毫不慌亂,他穩穩地回答:「偉大的、戰無不勝的將軍,您錯了,我並沒有驅趕其餘的人,我只是稍微告訴了他們一點實情,實情而已,於是他們就散了,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也許是看到高翼也是「胡人」,通譯的翻譯不再文縐縐,反而據實翻譯,帶上了馬努爾原先的語言特色,讓馬努爾的話平添了許多生動。
「好吧,你告訴我甚麼是實情,為甚麼你的實情會讓那些人走開」,高翼繼續咄咄逼人地質問著。
「傳聞,你帶來了遇水不褪色、遇火不燃的彩布?」
「不錯!」
「將軍閣下,這項貨物毫無出奇之處——遇水不褪色的彩布,在我們那裡已有1000年歷史;遇火不燃的彩布——我們的船帆都是用這樣的布匹製成的。
布匹輕而薄,我們以前之所以沒有帶這種貨物來販售,那是因為布匹既不壓艙,又容易被水浸濕而失去價值,穿過遙遠的大海運載到這裡,獲利並不豐厚。對我們來說,這是得不償失的事情。
但對你就不同了,你的航程短,又完全是近海航行,所以你可以販售布匹獲利。
我們橫越浩瀚的海洋,遠航來這個國度,就是為了豐厚的利潤。布匹,無論多麼奇妙和廉價的布匹,都不是我們的目標,它太占倉位,卻又價值不高。所以,當我向同伴們講清了這個道理,他們便都散了。」
「那麼,你為甚麼還來?」
「因為你們還有我所感興趣的貨物,因為我想和你們交易!將軍閣下,我所有的貨物全告訴你了,我隨身還帶來了樣品,這裡面有你需要的東西嗎?」
「哦」,高翼坐了下來,淡淡地說:「龍涎香、大象牙及大犀角——這些東西我不需要,我國的官員沒有拿象牙板上朝的習慣,嗯,我們甚至沒有上朝的習俗,公事嘛,各負其責,在辦公室辦完就成了。
木香、蘇合香油、沒藥,這些東西我略有興趣——做菜的興趣。這純屬我個人愛好,作為大宗交易,似乎不合適。
玳瑁麼,再厚玳瑁對我也沒有用,我現在生存還成問題,顧不上擺弄這些無用的奢侈品……你這麼賣力推銷貨物,想從我這兒買到甚麼?」
「我還可以弄來琥珀、珊瑚、朱珀、瑪瑙、水晶……哦,將軍閣下都不感興趣?
那麼我還有金子,黃橙橙的金子……您也不感興趣?那我還有鑌鐵,偉大的凱撒征服不列顛時,那時不列顛還十分荒涼,而我們的麥羅埃已成為非洲煉鐵的中心,我們的鑌鐵製作的兵器,絕對是最好的武器……啊,您終於對我的貨物感興趣了?將軍還有甚麼貨物,我想瞭解一下。」
高翼沉默片刻,命令道:「高羚,去艙裡拿幾件貨樣來!」
稍頃,馬努爾撿視著貨樣,嘴裡不時發出嘖嘖聲,這不是讚歎而是嘲諷。這令高翼異常憤怒,幾次摸著刀柄,琢磨著是不是要砍他一刀,但他最終忍了下來。
「這是波斯甲」,馬努爾拎起高翼的一件貨樣,說:「此地的人把它叫大食甲。這種軟甲結構簡單,由成千上萬小金屬環連接而成,貼身防護性能極好,而且十分輕便。
但製作鎖子軟甲成本很高,而且對金屬的強度韌度有較高要求。你能夠來這兒賣這種甲,說明你的國家金屬冶煉技術也不低。
據我所知,以前的漢朝人從西域輸入過這種大食甲,每件價值30萬金。這些東西拿到建康都城,會賣出大價錢,但這種東西對我們沒用。3000多年前,在埃及已經出現了這種甲——是我們非洲的埃及。
一千年前(西元前六世紀),由於波斯與希臘、羅馬、馬其頓連年戰爭,出於對鎖子軟甲的旺盛需求,西亞誕生了金屬拉絲機,此後,鎖子軟甲在該地被大量地製作出來,因此它才被定名為大食(波斯)甲。
你這副鎖子軟甲不是波斯工藝,但它的金屬絲很均勻,估計也是拉絲機拉出來的金屬絲製成。但你的焊接工藝不行。鐵環之間採用的是鉛錫焊,讓這付軟甲對弓箭的防禦能力大大降低。嗯,真正的波斯甲採用的是鑄焊和鍛焊。
……這付鎧甲也不行,這是羅馬板式甲。波斯與羅馬的戰爭,就是板式甲與鎖子軟甲之間的戰爭,羅馬甲與大食甲同時經絲綢之路進入華夏。這樣的鎧甲也會在建康賣出大價錢。
據我所知,北方的慕容鮮卑有一支騎兵,全身用板式鐵甲包裹,也許那就是採購自羅馬的板式甲。你這付鎧甲的工藝已比得上羅馬製作,薄而輕。但對於我們,也不是稀奇的貨物……」
眼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商品被人貶斥得一塌糊塗,雖然知道這是商人交易前的通常手段,但高翼仍兩眼冒火。
「既然我這裡沒有你看中的商品,你為甚麼還待在碼頭……對了,你想要我們甚麼貨物?」高翼忍住氣,問。
「船!」,馬努爾笑得別提有多麼奸詐:「海面上風浪太大,在靠近天竺的洋面上,只有華夏船可以平安航行。你的船出自華夏,又這麼巨大,一次可裝載更多的貨物,我要買你的船,你開個價吧。」
印度洋面上只有中國船可以平安航行,是因為中國特有的水密艙技術。那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中國自己享有與智慧財產權的技術,但最後我們卻在航海文明中落後了。
「這艘船我造了兩年」,高翼緩緩地說。
「將軍閣下,我可以等,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新船下水」,馬努爾回答。
「僅僅有鑌鐵還不夠,兩年時間,無論你拉來多少鑌鐵,也不夠買這條船的」。高翼慢悠悠地說:「更何況你來回跑一趟,至少需要一年時間。而你不可能全船裝載鑌鐵,因為這兩年裡,你還要吃飯,還要有進貨的資金。」
「五年,怎麼樣?」馬努爾反問。
「也不夠,五年也不夠」,看著馬努爾失望的眼神,高翼話題一轉,說:「不過,加上點別的東西,也許就夠了!」
「也不夠,五年也不夠」,看著馬努爾失望的眼神,高翼話題一轉,說:「不過,加上點別的東西,也許就夠了!」
「甚麼東西?」
「人!我需要冶煉鑌鐵的匠師……但這還不夠,我還需要學者、書籍——需要歐幾裡德的幾何學、數學書籍與精通它們的學者,需要阿基米德的物理學書籍與學者,需要羅馬敘利亞行省的玻璃匠與化學學者,還需要軍官以及希臘色諾芬的經濟學、稅收學、軍事學著作。軍官你可以從奴隸、角鬥士當中尋找與購買……」
高翼邊說邊在暢想:《角鬥士》中的男主角是否正在做奴隸,如果把他買到三山,我倒要看看今後西方怎麼拍攝《角鬥士》!
他之所以最後要加上色諾芬,是因為色諾芬與孫武是並列的兩位最偉大的東西方軍事大家。來到這個時代,他自感立足不易,故而拼命搜集相關軍事著作。可惜,孫子兵法最重要的數篇文章已經散佚,比如:軍隊的編成與訓練方法。
也許,歷代統治者最擔心的就是這幾篇文章流失到民間,故而採取了最嚴密的保密措施。高翼記得在後世,孫子兵法十三篇已剩不了幾篇,也許正是這種保密措施造成的後果。
而他最需要的就是軍隊的編成與訓練方法。
焊接,對了,剛才對方還提到焊接——高翼猛然間想起,在法國現代著名葡萄酒品牌「香柏尼」酒莊在西元350年,也就是明年,在波爾多種下了第一株葡萄。香柏尼並不是法國第一個葡萄酒莊,它的建立意味著後世法國酒業的基礎品牌已全部出現。
法國釀酒業的完全成型,還意味著蒸餾技術的完善,也是焊接技術成熟的標誌。此外,這還是低壓管閥技術開始出現的標誌——蒸餾釜上必不可少的就是各種形狀的低壓密封管,以及控制管道開閉的閥門(水龍頭)。
「還有」,高翼不顧滿臉苦相的馬努爾,繼續說:「我聽說高盧的葡萄酒釀造技術很先進,我需要搞到幾名精通釀酒業的奴隸,他們最好也知道蒸餾釜的製作技術——以上是我的全部要求,達到了我的要求,我會給你造船,造很多很多的船,你不僅可以自己用,還可以出售。」
馬努爾痛哭出聲:「將軍,你是個魔鬼,你是個撒旦,您的要求會拿走我最後一枚銀幣,會將我的家洗劫一空……天哪,我怎會跟魔鬼談交易。是的,你一定是魔鬼。您對世界的瞭解超出了我的想像……你怎麼會知道?你真是從遼東那個荒蠻地方出來的嗎?」
「你不吃虧,別在我面前鬼叫」,高翼翹起二郎腿,得意地看著痛哭流涕的馬努爾,像看著等待強姦的美眉一樣,目光裡充滿渴望:「想想看,我的船,一船可以裝載過去你20條船裝的東西,用這樣的船跑一趟華夏所獲得的利潤,相當於你過去跑20年船所得到的利潤,這是多麼豐厚的回報。
此外,我的船跑得還比你過去快,也許一年可以……等等,你剛才說到撒旦,請問,你信仰甚麼宗教?對了,據我所知,阿非利亞(非洲)的人都是黑皮膚,你怎麼像個波斯人?」
馬努爾立刻止住哭聲,動作之快令高翼不禁懷疑他剛才看到的是不是夢境:「我們阿克森姆帝國的國教是基督教,」
馬努爾回答得異常直爽:「阿非利亞不光有黑人,我們還有白皮膚的埃及人。正如你們華夏也有白皮膚的羯胡人一樣。」
高翼聽完這話,橫了通譯一眼。
「羯胡」,這個「胡」字一定是通譯自己加上去的。剛才他與馬努爾說話時,聽到對方多次自稱自己的名字,發音似乎像是「馬克蘇爾」,或者「馬祖爾」。但通譯翻譯成了「馬努爾」,也許他本來的意思是翻譯成語含貶義的「馬奴兒」。但高翼聽茬了,聽成了「馬努爾」。
「我答應你的要求」,馬努爾的態度隨即急轉而下,令高翼難以置信:「偉大的、戰無不勝的、所向無敵的……」
高翼打斷對方的話:「很抱歉,我還有上過幾次戰場,所以談不上『戰無不勝』與『所向無敵』,請把你那羅馬式的恭維收起來,直接談正題。」
「我答應你的要求」,馬努爾前半段說得很簡潔,但後半段說,說明他一點沒有接受高翼的建議:「不過,您卑微的、謙恭的、聽話的僕人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像蒼蠅般微不足道的要求,以您寬廣博大的胸懷,不會把我這可憐人的最後請求放在眼裡,請您微微點頭,表示你受到了我的要求……我想請求您同意,把這海船的專售權只賜給我一人!
或許,我還能請求你的寬容。您知道,我那點可憐的財產對於你來說微不足道,但要負擔起這麼龐大的計畫,超出了我的能力。所以我想請求您的慈悲,同意我在兩年之後雇用您的船隻運貨。
只有這樣,我這根柔弱的小草,才能在您這棵大樹的庇蔭下,達成您的願望。當然,前兩年我會盡力為您尋找那些學者與書籍。事實上,我這趟回去就會給您帶來足夠的鐵匠,你認為怎麼樣?」
高翼微微點頭。
要求得到滿足,馬努爾一番作做的感謝後,爽快地告辭,動作之快,像是小偷急於離開失主家。
高翼隱隱感覺,自己是不是被人偷去了甚麼。遂轉頭詢問黃朝宗:「此人前倨後恭,態度變化過於明顯,一定有甚麼不對頭,你說他會不會告訴岸上的官員們。」
黃朝宗也察覺到異樣,思索了片刻,答:「不會,胡商的地位低下,官員們視之為蠻夷,不願直接與他們打交道,即便是他發現了甚麼,也不會自找麻煩。」
與此同時,甲板上,正在爬繩梯的馬努爾呢喃道:「天哪,誰說這人只是一位將軍,這明明是個王。那些官員們簡直是死人,虧他們還喝了他的酒,竟看不出這人才是船隊的主人。將軍?一個將軍敢在出售大船這樣的事上,連請示的欲望都沒有嘛……
上帝呀,這可是奇貨可居呀,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