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極品成堆
南風辟里啪啦倒豆子一般把家裡閒事說了,心裡才好受些,拿眼去看桃妹。只見她一身半新不舊的花布棉衣,針腳處縫的密密的,沒有補丁,比起未出嫁時又好了很多。眉眼散開,臉色自然暈著兩團紅暈,如果忽視蹙起的眉心,是歡喜的新媳婦樣。
她一時有些發愣,抬頭見南風期盼的眼神才回過神來,方纔的話只聽進去了,後知後覺回想起來,抬手給小姑子續上茶,才要開口。一道粗嘎的婦人聲音插了進來,「姑奶奶好,來,大知,小知,喊姑姑。」
原來大堂哥牛狗娃家的劉氏,那張臉活像個豬腰子,此時帶著兩個吸鼻涕的小孩站在門口張望。
成親都有一個多月的,怎的,他們還沒走,南風心裡狐疑,面上含笑,把兩個孩子喚來,「快過來,別站在門口凍壞了。」
桃妹趕緊起身,又在火盆邊加了幾把椅子,泡茶送水。
大知是個男娃,掛著鼻涕衝了過來,小知躲在劉氏屁股後頭不肯出來,被娘使勁一拉,哭的震天響。
「沒用的東西,就會哭哭,你娘還沒死呢。」小知被夾在劉氏腋下進來了。
兩個孩子大抵是從泥巴地裡滾出來的,身上的衣服灰濛濛,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就是臉上手上找不出一乾淨地。南風本欲開口想孩子細細再吃,卻沒想到兩個孩子動作飛快,原本八珍果盤裡的吃食一眨眼不見了,就連點綴用的紅棗也沒影,全進了兄妹倆的口袋。
誠然,南風也是苦過來的,見孩子喜歡好吃,倒也高興,並沒有什麼意見。
大知吃了兩口,眼睛滴溜溜的轉起來,黑乎乎的小爪子彈起炒熟的小黃豆朝妹妹眼睛彈去。
唬的南風心蹦的老高,眼睛豈可這麼玩的,幸而沒什麼準頭。
她拉著孩子正色道:「大知,糧食得來不易,萬一傷著妹妹就不好了,以後不許這樣了。」
那孩子上下朝南風打量一番,叉腰學著婦人樣,朝姑姑吐起口水,得意洋洋道:「你算哪根蔥,剛管爺爺的事。爺爺高興就咋樣就樣,吃不完就來丟。」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往上竄,南風倒抽冷氣,那小兒臉色的輕蔑真真讓人討厭。因從小照顧兩個弟弟,她素來喜歡孩子,即便對伯娘一家沒好感,卻從未把氣撒到孩子身上。她不欲與小兒置氣,似笑非笑看著堂嫂劉氏。
「你這個小冤家,胡說什麼。」劉氏口裡罵著兒子,面上含笑,本來怕娘罵的大知尤受了鼓勵,竟往幾個大人杯子裡吐口水。
南風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桃妹是一副見慣的樣子,劉氏滿不在乎笑道:「姑奶奶你被生氣,這孩子是被我慣壞了,其實是個好的。」
真真是好教養!南風是頭一回見這陣勢,頭一回見人無賴的理直氣壯。
老話說的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
南風忍了又了忍,一張臉憋的通紅,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拿眼示意桃妹,「我家裡事忙,就不打攪了,先回去了。」
「我送送姑奶奶,外頭風大,嫂子你帶著孩子歇著吧。」桃妹忙不迭起身對劉氏道。
劉氏不過抬手做了要起身的樣子,聽了桃妹的話,笑哈哈的點頭,一臉不捨道:「姑奶奶好走,我就不送了,常來常來。」果真把這裡當自己家了。
桃妹把南風送到大門口的柳樹下,歎氣道:「南風,你別往心裡去,兩個孩子不懂事。」
「我跟兩孩子置氣什麼啊,不過,你們都成親一個多月了,怎的他們還在這裡,瞧這樣子,是要長住。」南風思來想去覺得不對勁。
桃妹欲言又止,眉心彎出幾條道道,低聲道:「你哥的意思是兩家人一起有個照應,他白天出門做事,怕我閒的慌,有人說說話也好。」
這話一聽就不是桃妹的原話,南風知道她的性子,有什麼說什麼,絕對不會拐彎。哥哥是個老大粗,要說疼娘子她信,也不會這般體貼。南風以前是個火爆脾氣,別人一點就炸,不僅傷了別人,更是虧了自己。於是逼自己改,每回心裡有什麼話,都是要在腦子裡轉三個圈,趁功夫將人從腳趾頭到頭髮絲看清楚了才開口,漸漸的,她也摸出些門道,比如同樣是一句話,從身份,場合,語氣考量,能得出很多意思,更有趣的是小動作,那是瞞不住人的。方才桃妹說這話的時候猶豫了會,手不自覺握成拳頭。
「兩家人一起照應,那感情好,我且問你,家裡嚼用怎麼來,是各出各的,還是哥哥一個人出了。」南風直接了當問。
桃妹眼皮眨的飛快,別過臉去,勉強擠出一抹笑,「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呢。」
那就是全是哥哥出了,這是放在北風身上不出奇,沒成家前,哥哥身上是存不住錢,都讓大伯娘給搜刮去了,如今麼,只怕出錢出習慣了,根本沒覺得有什麼。沒成親前,南風幫著哥哥存了些銀子,成親之後,銀子都交還給了他。
南風一時也覺得頭疼,哥哥已經成親,妹妹怎好插手管,她抬頭看著桃妹,認真道:「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有些東西還是算清楚好,升米恩,斗米仇。」
桃妹點點頭。
南風也知她的難處,謝奶奶如今還在孫女家住著,有些話她便沒有立場說。
「對了,我還有件事要說,就是這個月十四,嫂子和哥哥來家裡頭吃飯吧,原本不知堂嫂子也在,若她肯賞臉,也要一起來。」三月十四是南風十六的生辰,這是她嫁過來的第一個生辰,融安的意思是去請客去清水樓吃飯。南風好說歹說,這才勸住,又不是什麼整歲生日,何必鋪張浪費,再者來的都是親戚熟人,還是在家裡自在些。
桃妹笑道:「那是定要來的,也不知那日是哪個小壽星長尾巴,我倒是要瞧瞧。」
小兒生辰才說長尾巴呢,分明是取笑她,南風也不惱,有意無意瞄著桃妹的肚子道:「嫂子到時可要多吃兩碗,把小侄子的份要吃去。」
兩人說笑了幾句,紛紛作別,不緊不慢在街上走著,正值三春,微雨如酥,洋洋灑灑如煙似霧,街上的行人大多沒打傘,三五成群攏作一堆,大多談論的是外出踏春的事情。如今天不冷不熱,草新青黃,花枝初綻,鶯歌燕舞,大伙都卸去過冬的棉襖,年輕人扶著老人,小兒跟著大人,就連未出閣的姑娘也羞答答的出來了。南風也被眾人的歡聲笑語感染,心情慢慢好了起來。
她盤算著時辰還早,往街上的布莊成衣店一路看來,隱約記得融安提過,家裡有個布莊,是祖上的產業,喚作肖記布莊。肖記布莊不大不小,生意也看起來不好不壞,公公肖金柱沒在,
二掌櫃是本家遠房叔叔,人喚二叔,四十多歲,看起來很熱情,親戚場合見過南風,拱手笑道:「侄媳婦往裡邊請。小二上茶。」
「二叔,您請,您忙,我先看看。」南風笑道,示意二掌櫃的去招呼其他客人。
二叔的客氣了幾句,道先去忙,若有事讓小二差遣。
布莊裡頭布都是匹匹相挨,從牆頂往底下垂,前頭掛的是花色鮮艷的綢緞棉布,讓人眼前一亮,後頭掛的布,乍一看都不起眼,仔細看來顏色深沉,很有份量。
小二也機靈,隨著南風的眼色便知道她想要什麼,笑瞇瞇的介紹道:「您真是好眼光,這些都是新進的貨,臨江城裡達官貴人都喜歡上身。您看這質地,這花色,穿了保管合適。」
南風不禁面上一紅,喝了口茶藉以掩飾,心道這小二眼睛也忒毒了,怎的知道她來給融安買布料。成親之前南風也給未來夫君做了幾身衣衫,不過都是冬天御寒的。成親之後過年事多,後來又給桃妹繡嫁衣去了。日日相處下來,越發對他上了心,也恨不得為他能多做點。於是就想著親手做春衫。
小二滔滔不絕介紹著,說的南風心癢癢,一看這也好,那也好,恨不得全買回去。最後挑了又挑,撿了又撿,還是選了六匹春衫料子,兩匹夏衫料子,都是鴉青,寶藍,月白等顏色。
連送客人出門回來的二掌櫃也面有訝色,揮手讓小二把布料包好,慇勤笑道:「最近店裡進了兩匹雨過天青棉布,好多姑娘媳婦都喜歡,您要不要也買一匹。」
南風朝二叔的指的方向看去,朦朦朧朧的煙雨色,極為清雅,真是讓人愛憐,她簡直挪不開眼。
「這般清雅的花色,我哪裡穿的出來,還是留給合適的人吧。」
二叔有些詫異,明明瞧見她眼裡喜歡的很,怎的又說不合適,還欲在勸,卻見她擺擺手,把付了銀錢,要小二把布送到肖家去。
雖說是自家的布店,為了避免親戚來打秋風,賬目不清,不管誰來買東西,都要付銀子。她之前為融安買的布,都是細細問過小二價錢的,剛剛好夠用。
一股噴香的栗子香味襲來,只見前頭有個小攤上的糖炒栗子正出鍋,南風心頭一喜,本來想給夫君買些他喜歡吃的東西,在街上轉了兩圈,竟想不起來他有喜歡吃什麼。每次吃飯前,他都是只吃眼前的幾道,每道吃的差不多。零嘴麼,他也不喜歡,除了偶爾跟她搶栗子吃。大約是不討厭栗子罷。
她喜滋滋花完了身上最後一個銅板,決定去投靠夫君。天□昏,正好兩人一起回家去。
三生站在清和堂門口和人閒話呢,猛然瞧見一個好看的小娘子走進來,往裡頭隔間去。立馬蹦了過去,嬉皮笑臉道:「嫂子,您怎麼來了,稀客,稀客。」
南風和他打過幾次交道,也算是老熟人了,逐問道:「三生哥好,我沒事,就隨便看看。」
「看看好,看看好。」三生搓了搓手,親手接過旁人端的茶水,「大嫂,哥這會忙,要不您先坐會。」
清和堂裡幾乎沒什麼病人,小二也只剩下兩三個人,看起來要打烊了。南風不禁朝融安往常待的那個半人高的屏風探去,露出融安半個身影。
南風也不好問,和三生閒話了幾句,又等了一刻多時,外頭天都黑透了。
裡面傳來悉悉索索布料摩擦聲,接著是佩環泠泠,綠衣小婢攙著白衣寬袖的美人搖曳而來,南風一時之間看不清對方面容,只覺得整間屋子都被她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