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夢裡姻緣
五月的風吹散田野屋頭的裊裊炊煙,各家各戶瀰漫著飯菜香味。
一個毛髮微黃的小姑娘躲在柱子後頭艷羨看著屋內熱鬧的一團,她的年紀是六七歲,個頭又小,皮子有黑又黃,尖尖的下巴配上偌大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可怖。此時手裡緊緊握著兩個芝麻球繞到屁股後頭,那是清水鎮有名的特產,外酥內糯的芝麻球,也是她第一次得到。
她吞了一口口水,看見紮著兩個漂亮包包頭的小姑娘躲在大人後頭吃了三個芝麻球,然後邁著小短腿向自己跑過來。小黑姑娘心中一緊,立即意識到小白姑娘的想法,轉身拔腿就跑,大概是跑的太急了,沒看路,被小板凳絆倒在地,小手中的兩個芝麻球被捏的癟癟的,沒沾上半點灰塵。
小白姑娘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小黑姑娘身上,搶走了她手中的一個芝麻球,用嘴叼著,得意洋洋在身下人晃蕩,髮鬢上兩隻銀翅蝴蝶翩翩若飛。
「不准搶我的芝麻球。」她費力把身上的人掀開,高舉著手中唯一還剩下一個,企圖嚇倒對方。
小白姑娘一愣,大概沒想到她居然敢反抗,坐在地上開始打滾,邊滾邊哭道:「你搶了我的芝麻球,還給我芝麻球。」
又是這樣!小黑姑娘咬牙切齒,怒不可揭。前天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她非要搶,昨天娘去打棗子,要他們倆在底下撿,她全撿嘴巴裡去了,還告狀說自己不肯動。
圍坐在桌上喝茶聊天的大人們都看到了這一幕,最先出聲的是她娘,二話不說奪過小黑姑娘手裡的最後一個芝麻球,放在哭鬧的小白手裡,把她抱著懷裡,細心擦了擦那人臉上泥巴,因為是乾嚎,沒有眼淚。
小黑驚呆了,眾人的目光裡有譴責有不屑,唯獨沒有相信。她想哭,卻哭不出來,怔怔看著小白在娘懷裡撒嬌笑鬧。
她轉身跑了,不顧身後的叫罵,在村裡的房前屋後亂竄,都是一家團圓圍著吃飯,她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這裡不是她的家,沒有她熟悉的親人。
最後她又跑回去了,小心翼翼順著長長的梯子,爬到了茅草堆成的屋頂。
她坐在那裡,眼前是茫茫原野,心中是茫茫無措。那個懷抱曾經只屬於自己,哥哥從來都和自己搶,她哭,娘會抱著哄著,她笑,娘摟著說乖囡囡。
那時候的她還很小,初初有了記憶,爹是個牛高馬大的漢子,身上總有一股汗臭味,每當她捏著小鼻子說臭,爹爹就樂呵呵舉起她坐在肩膀上,逗她說閨女不能嫌棄爹。
如果知道後來爹爹要走,她絕對不會說臭了。突然有一天,家裡很亂,大家都哭了,說爹死了,她跟在送葬的隊伍後頭傻傻看著哭聲整天的親人。
後來她和娘來到了三家村,哥哥留在了家裡。娘要她喊叔叔,喊姐姐,可是明明都是不認識的人。曾悄悄拽著娘的衣角問,我們做客什麼時候回家,娘說等她長大嫁人就知道了。
她今年七歲,在這裡已經住一年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長大。
躺在乾枯的稻草堆屋頂,軟軟的,暖暖的,這裡雲很近,天很藍,和寨子村的天是一樣的。
窸窸窣窣的響聲在耳邊驚起,她仰頭一看,一個小男孩也爬上了屋頂,他是那個給自己芝麻球的大人的兒子,姐姐叫他安安表哥。
她氣鼓鼓的瞪著他,兩頰鼓著小包子,小嘴翹得高高的。
「受氣包。」他漂亮的小嘴巴吐出幾個字。
那張漂亮的小嘴比她吃過的糖葫蘆還紅還甜,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肚子響起了來。
賭氣跑出來,還沒吃飯哩。小姑娘的臉可恥的紅了,在別人面前張牙舞爪,在漂亮小男孩面前竟有些羞怯。
「我不是受氣包。」她才不是受氣包呢,又沒哭又沒鬧。
小男孩坐在她身邊,也跟著躺下了,「你喜歡吃芝麻球嗎,賣芝麻球的攤就在我家鋪子旁邊。」
「不知道,我沒吃過。」小姑娘水水的眼裡遊蕩著朵朵白雲兒。
「哦,」他抽出一根稻草咬了兩口,噗嗤吐了,「我看見她搶你的芝麻球了,去餵雞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小姑娘哭的稀里嘩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男孩手足無措哄道:「你別哭了,別哭了,等下都聽到了,你不怕嗎。你要回家下去就是了。」
「咯。」她哭的差點岔氣,茫然道:「我家不在這裡,娘說長大嫁人就能回家了。」
「那等你嫁人,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拉手指。不許騙人。」
「拉手指。」
南風半夜醒來,哭笑不得,哪裡是做夢啊,明明是早已忘記的事,卻突然被夢翻了出來,那時候的她醜的一塌糊塗,月娥美的如仙女下凡,他也長的極好。娘嫁來三家村的第一年,唐氏帶著小兒子來謝家做客,然後有了夢裡的那一幕。
耳邊是平緩的呼吸,黑暗中看不清臉,顯然是睡熟了。被窩裡頭暖烘烘的,她覺得熱的有些受不住,悄悄伸出腳來,突然想起睡前腳早就出來了,怎麼就窩回去了呢。
迷迷糊糊想起他說的那句話,等她嫁人,他就帶她回家,沒想到一語成讖。時至今日,寨子村早就記憶模糊,倒是三家村成了自己的家,不,也不是家了,是娘家。
天濛濛亮,兩人就將將起來,南風開口便覺得喉嚨有些不適,想來是晚上熱的著了風寒。或許可以和他提議兩人分被子睡。
成親的第三日是回門之期,昨個周氏就讓丫鬟送來了禮物,南風估摸著都是衣食布料之類,肖融安又加了些藥材在裡邊,說是給二老補補。
清水鎮離三家村有六七里的路程,南風平時趕早上集也就半個多時辰能到,吃完早飯,夫妻兩人拿著大包小包走在小路上,肖融安拿了大部分東西,南風象徵性背著個小袋子,還是她強烈要求的。
寒冬臘月,田間土頭都光溜溜一片,路邊的枯草上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還有紮腳的霜刺。路上見半個人影,大伙都貓在家裡圍爐說八卦呢。肖融安不是話多的人,南風也沒挑起話頭。
一路上唯有踩冰踏水的嘩嘩聲,南風的腳上套了雙小鹿皮靴,樣式普通,勝在走路輕盈,墊上厚千層底,不怕滑也不怕冷。據肖融安說是舊年朋友送的東西,只有她腳小,才能穿的上。
黃氏一大早就趴在門口張望,遠遠聽見村裡狗吠,料想是女兒女婿回門了,回頭招呼月娥泡茶。
「女兒回娘家,用的著這樣麼。」月娥頂嘴道。
「喲,」黃氏叉腰做茶壺狀,「姑奶奶和姑爺回門就是客,你以後出嫁了,我也不招呼你,你高興麼。」
月娥屁股一扭,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轉身回屋泡茶去了。
女兒出嫁了三天,黃氏就想了三天,別看母女倆在一起不對盤,三天賭氣兩天吵架,南風從小到大,就是一天也沒離開娘。突然女兒不在身邊,有事張口就是南風,沒事念著也是南風。黃氏就跟掉了魂一樣,搞的謝長生都笑話她。
黃氏不以為然,月娥是嫁到隔壁,想看就能看到,南風嫁的遠了點,想看也不那麼容易。周氏那人不是個好相與的,兩個嫂子畢竟又站穩了腳跟,南風是個倔丫頭,怕她吃虧,更怕她吃虧不說。
大柳樹處轉來兩個人,黃氏瞧見了正是兩人,新姑爺器宇軒昂,提著一串禮品,南風走在後頭,手裡抱著孩子。
哪來的孩子啊,黃氏覺得眼熟,待他們走的近些,她又看不清楚了,唉,老花眼越來越嚴重了。
「小寶,姐姐姐夫來了,記得要喊人。」黃氏又給在門口啃栗子的小兒子念叨了一遍。
小寶正和香噴噴的栗子奮戰呢,這是黃氏買的核栗,只有過年才吃的上,為了招待他們,特意先拿了出來。
「娘,你早上說了好多次了。」小寶居然翻了個白眼。
人小鬼大的模樣落在南風眼裡頓覺好笑,幾天不見,屋還那個屋,人還是那個人,終究有些不同了。她對迎來娘打了個招呼,肖融安喊了聲岳母。
黃氏喜笑顏開,要小寶喊姐姐姐夫,又把南風懷裡的大寶要扯下來。原來南風那日出嫁,大寶在家裡哭個不停,他是南風帶大的,這個家裡最親的就是姐姐,心心唸唸想著姐姐,趁著黃氏不注意,一把飛奔過去要南風抱。
三歲多的大寶是個肉團團,加上一身棉衣成球狀,加上有四十斤重,南風才九十斤,抱著都有些吃力。肖融安想接過去,他都不肯的,更搞笑的是,他口齒伶俐道:「哥哥壞,懷哥哥,不給哥哥吃糖。」
要知道平時大寶除了最愛謝長生,第二喜歡黏肖融安,黃氏說姐姐嫁給安哥哥,以後都不會回家了,他不懂嫁人,只覺得是哥哥不讓他見姐姐了。
「娘,沒事,我抱著吧,以後也不能天天抱了。」南風在心裡最掛念還是大寶,兩人幾天不見,親熱的什麼似的,都把後頭的肖融安忘的一乾二淨。
謝長生和肖融安兩人一壺酒,幾樣小菜侃侃而談,南風被黃氏拉到房裡說話,大寶一刻不肯離開姐姐,巴巴摟住姐姐的脖子不放手。
「囡囡,你怎麼瘦了,是不是姑爺對你好,你婆婆刁難不是。」黃氏問完,有意往女兒身上打量。
「娘,」南風挨著黃氏坐著,輕輕靠在她肩上,笑道:「他對我很好,公公婆婆也沒有刁難,嫂子小姑人也很好。」
挽起衣袖露出金燦燦的鐲子道,「這是敬茶的時候婆婆給的,東西是好東西,就是沉的手疼。」
黃氏眼前一亮,瞇眼摸了摸金鐲子,歎了一口氣,「你啊,我還不知道,嫁了人和做女兒不一樣,姑爺是個有出息的,你以後也跟跟著享福。有福就要會享,別太省著自己,該吃的就吃,該穿的就穿,走出去也是姑爺的臉面。你婆婆給的鐲子有些年頭了,瞧著份量也足,你好生戴著。尤其是年節時分,親戚走動多,給別人看到了,也會誇你婆婆會做人,實在嫌手累,晚上再脫。」
南風恍然大悟,姜還老的辣,自己哪裡想到這一層。
「你有沒有身子,有了可注意點,姑爺是大夫,正好給你調養。」
「」這場成親第三天呢,哪裡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