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之人

　　興平三十一年初夏，理親王府。

　　承祜正在房內午休，朦朧之中聽聞外間似有人聲，不一會就停了，隨後就是輕微的腳步聲，他閉著眼翻了一□，淡淡的開口：「小林子，出什麼事了？」

　　「王爺，世子爺把永翊貝勒給打了！」

　　「什麼？」承祜一震，連忙從床上坐起來，「快把弘昭和永翊叫到我這裡來。」

　　「是。」

　　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能讓弘昭對永翊動了手？承祜眉頭皺了起來苦思冥想，直到他坐到外廳主位，捧著茶盞也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片刻後，弘昭和永翊一前一後的進了屋。

　　「兒子／孫兒，給阿瑪／瑪法請安。」

　　「起來吧。」承祜揮退了其他人，看著兒子臉上陰霾神色，又覷了一眼跪地不起一直低頭的孫子，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永翊，過來瑪法這裡。」想了想，還是先從小的下手好了。

　　只是待到那孩子磨磨蹭蹭的來到自己面前，他伸手托起了他的下巴，立刻就怒了，重重的拍了一下手邊的桌子，對著弘昭冷聲道：「弘昭！誰讓你下這麼重的手？這是你兒子！」

　　只見永翊的一邊臉腫得老高，原本白皙的臉頰已經是青紫一片，唇邊還有一些殘留的血跡，很是觸目驚心，可以看得出弘昭下手的時候幾乎是用盡全力。

　　「我恨不得打死他，情願沒有這個兒子！」弘昭恨聲道，盯著永翊的眼神幾乎能噴出火來。

　　「你給我跪下！」承祜聽得這話，立刻抄起桌上的茶碗用力的甩了過去，在弘昭的腳下碎成四分五裂，把他嚇了一跳。

　　從來不曾見過父親怒極如斯，弘昭立馬跪了下來。

　　「瑪法，不怪阿瑪……」永翊也跟著跪下來，話還沒說話就讓承祜抬手阻止了。

　　「弘昭，你有什麼資格說情願沒有這個兒子這種話？」承祜氣得發抖，聲音冷冽無比，「當年兒媳難產而亡，你傷心難當，拋下尚在襁褓的一雙兒女離開京城，一走七年。七年裡面書信全無，對孩子不聞不問，你這樣是為人阿瑪該做的？孩子什麼時候會說話，什麼時候會走路，你知道嗎見證過嗎參與過嗎？鳴凰三歲高熱昏迷三天，永翊五歲出痘臥床十天，那個時候你在哪裡？情願沒有這個兒子？好大的父親架子啊，你撫心自問，你這樣不負責任的配做阿瑪嗎？」

　　「瑪法，您別說了，阿瑪他不是……都是孫兒的錯……孫兒從來沒有怪過阿瑪……」永翊紅著眼眶哽咽道。

　　他的確不曾怪過弘昭，即使童年裡阿瑪缺席，但是瑪法所給予的疼愛關懷卻足夠彌補，讓他不曾感覺失落。

　　「……阿瑪，教訓得是……」弘昭輕輕歎了口氣，其實他心中對這雙兒女一直有愧，回京後更是努力做著一個開明的慈父，對於孩子也是不捨打罵，今天要不是……真的是太過生氣了。

　　承祜歎了口氣，把跪在腳邊的永翊拉了起來，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被打腫的臉，看著他微微皺起了眉，立刻滿眼心疼，柔聲問道：「很疼是不是？」

　　永翊搖了搖頭，「是孫兒做錯了事，阿瑪打我……是對的。」

　　「到底是出什麼事了？」他其實也知道弘昭也是個兒控女控，能讓他對永翊動手，事情就真的是不一般了。

　　永翊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默默的低下了頭，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弘昭，你說。」

　　「……他不願意成親。」弘昭頓了頓，有些咬牙切齒道。

　　承祜一愣，就這？不足以讓弘昭動手啊！「不成親就不成親，他今年也不過十七，再等幾年都不遲，你不也是二十才成的親，何至於要打孩子？」

　　弘昭臉色陰了下來，深吸了幾口氣，忍住了就要翻騰的怒氣，「阿瑪，您讓他親自告訴您。」

　　承祜納悶，轉臉看向永翊，拉起他的手安撫地拍了拍，表情溫和而慈愛，「來，永翊，告訴瑪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別怕，有瑪法在呢，天塌下來都給你扛著。」

　　永翊看著他眼底的疼愛，終於忍不住流下了眼淚，重重的跪了下來，哭喊道：「瑪法……永翊不孝……您……您打死我好了，就當沒我這個孫子好了……」這個世界上最疼他的瑪法，他怎麼忍心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要是把瑪法氣壞了，他真是死都不會原諒自己。

　　承祜真被嚇到了，這個孩子從小堅強，更因著這張比女子還美艷妖嬈的臉，養成了淡漠的冷性子，若非親近之人，難有溫言相對的時候，能讓他這般激動，事情真真是不尋常了。

　　這樣想著，他也不淡定了，臉上出現了些著急，「到底是怎麼了？可別嚇瑪法，永翊，你給我說清楚！」

　　永翊用力咬著唇，含淚的模樣好不可憐，身體輕顫，眼底是壓抑的慌亂，難過的垂下眼，無比害怕一會會在那雙慈和的眼睛裡看見厭惡，只是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他深吸了口氣，斷斷續續的開了口。

　　「瑪法……我不會成親……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萬事開頭難，第一句已經出口，後面的話似乎也沒那麼難以啟齒了，「瑪法……我……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對女人有感覺，所以我不能和一個女子成親，不能有自己的子嗣……我……我……我喜歡男人！」

　　他的話音剛落，弘昭就忍不住從地上站起來，暴怒的模樣似乎就要上前把永翊又揍一頓，卻被承祜冷冷的一掃，只好頓住，冷哼一聲坐到一邊的椅子上，抿著唇，臉色陰沉無比。

　　周圍安靜得只聽見弘昭沉重的呼吸聲，永翊跪在承祜的面前，等待宣判的時候最是折磨人，他精神崩得死緊，就怕下一刻就會面對最嚴厲且殘酷的語言。

　　承祜瞧著眼前倔強的孫子，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後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那聲輕歎讓永翊的心彷彿被重重一擊，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瑪法……最疼他的瑪法……果然對他失望了……

　　「不成親就不成親吧，至於子嗣，還有鳴丫頭呢，不要緊的。」還是那般溫和的聲音，說出的話卻讓其他兩個人渾身一震，滿臉的難以置信。

　　「阿瑪！」

　　「瑪法！」

　　承祜好笑的看著父子倆如出一轍的表情，伸手把永翊從地上拉了起來，摸了摸他的頭，有些心疼的道：「壓抑了很久了吧，難為你了，沒什麼的，不過是不喜歡女人，可別覺得自己有病……」

　　「阿瑪！你怎麼可以這樣？寵孩子也要有個限度吧？這個小兔崽子居然說他喜歡男人，還永遠不成親！這算個什麼事？荒唐的東西！老子要打死你！」弘昭真是氣炸了，雖然多的是皇公貴戚有好男風的習慣，但是那畢竟是上不了檯面的玩意，而且斷沒有說耽擱了傳宗接代的，原本想著永翊從小在阿瑪跟前長大，不聽他這個做父親的，怎麼也會聽他瑪法的話吧？可是誰知道！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是一個很開明的父親了，合著最開明的應該是自家阿瑪？！不，他只有這一個兒子，怎麼能讓他成了那種喜歡和男人廝混的孽障！倒不如他現在真的把他打死了，好過將來鑄成大錯！

　　「你敢！把手上的鞭子給我放下！」承祜看著弘昭一把抄起他屋裡裝飾用的烏黑鞭子，立刻就站起來把永翊擋在身後，冷冷道。

　　弘昭舉著鞭子動不是放不是，臉上一片鐵青，「給我滾出來，別躲在你瑪法背後！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

　　永翊也硬氣，或許是因為承祜的話讓他心裡有了寄托，眼裡的慌亂已經不見了，默默的走了出來，直直跪在弘昭面前，輕聲道：「阿瑪，對不起。」

　　「對不起？真覺得對不起就給我成親生子，收了那些荒唐念頭，而不是和我說你只對男人有感覺！」弘昭怒吼道，手用力一甩，烏黑的鞭子就重重的打在了永翊的身上，引得他一聲悶哼。

　　承祜想出聲阻止，但是弘昭的樣子實在是怒極，知子莫若父，他知道如果不讓弘昭現在發洩出來，只怕真的會傷了他和永翊的父子情分，所以雖然心疼，但還是忍住了不再出聲。

　　「阿瑪，你是除瑪法以為我最尊敬的人了，所以我不願意欺騙你，我真的沒有辦法喜歡女人……唔……」永翊又吃了一鞭，背上火辣辣的痛，讓他差點喊出聲來，堪堪忍住，「……既然沒辦法……又何苦害了一個女子的一生……」

　　弘昭死死抿著唇，只是隨著他的話手上的動作更加狠了，啪啪啪，鞭子抽在身上的聲音在房間裡迴響，夏天的衣服本就單薄，永翊的背很快就出現了血色，他滿頭的冷汗可見是痛極，卻只是咬得唇都破了仍不叫痛。

　　「再打下去就真的把人打死了！」承祜終於看不下去，沉聲道。

　　弘昭一頓，正要再落下的鞭子停在了半空，視線一凝，看著永翊血淋漓的背，眼裡劃過一絲心痛，後又強自壓下，粗聲道：「死了省心！」

　　「你可別忘了，永翊和鳴凰是兒媳拼了命生下來的，你今日這般狠心，就不怕她報夢責怪你！」

　　承祜的話真真戳中了弘昭的軟肋，他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個血腥味極重的產房，他摯愛的妻，氣若游絲，臉如白雪的躺在床上，眼裡的神情卻十分滿足，他永遠記得她臨終囑咐他要好好照顧孩子，他答應了，最後卻因為傷心難過一走七年，錯過了孩子最寶貴的成長時光，他終究是辜負了愛妻所托。

　　他瞧著永翊，臉色煞白，就那般倔強地跪著，他一直都是他引以為傲的兒子，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不是因為他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弘昭突然覺得很累，無比的累，他頹然的放下了手中的鞭子，轉身就離開了。

　　承祜也沒叫住他，只是立刻蹲□小心翼翼的扶上永翊的肩膀，擔心的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永翊，還好吧？你阿瑪只是氣過頭了，你可別惱他。」

　　永翊搖了搖頭，「阿瑪沒錯……」話還沒有說完，兩眼一閉就暈過去了。

　　承祜立刻叫人進來把永翊抬到他房間裡去，小林子早就叫人去了找太醫，一通忙亂下來，待到太醫院的院正過來看過永翊，又上了藥，言道只是皮外傷，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並無大礙後，承祜才鬆了口氣。

　　坐在床邊，他看著永翊，回想著今天亂糟糟的事情，歎了口氣。

　　「王爺，時候不早了，您也去歇息吧，今晚自有奴才們伺候著貝勒爺。」小林子看著承祜揉太陽穴的動作，輕輕說道。

　　「小林子，你拿著我的令牌到宮裡去，和皇帝說我想見他，讓他到我府裡來。」

　　「庶。」

　　當今天下，能在宮裡已經到了下匙時辰，還能讓人進宮去，並且還能讓皇帝來見他的人，除了理親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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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這是多麼荒唐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地方出錯了？氣死我了！果然兒子生來就是討債的！」弘昭灌下一口酒，氣憤難當的叫道，見對面的人給自己滿上，又立刻再昂頭喝下。

　　「你到底是氣永翊喜歡男人還是他不願意成親？」弘皙看了看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的人，淡淡的問了一句，手上為他倒酒的動作卻並沒有停下。

　　他原本在府裡和戶部尚書討論事情，自年前被封為奕親王，他便忙碌了起來，下人通報說弘昭來了他也沒多想，誰知道他一見他就拉著他說出門喝酒，他看他臉色不對也沒多說什麼，多少年的交情了，自然知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弘昭這樣，也就打發了戶部尚書，隨著他去了常去的酒樓找了包廂坐下，然後看著他一杯接一杯的悶頭喝酒，喝到他終於開口把事情說了出來。

　　「這有差別嗎？」弘昭翻了個白眼，「什麼叫做對女人沒感覺？正常男人對女人都有感覺吧？你說我要不要找個大夫給他看看？」

　　弘皙為他倒酒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後眼皮也不抬的淡淡道：「你覺得……喜歡男人是病？」

　　「那也不是……」弘昭喝得有些上頭，抬手揉了揉眉心，「這世上好男風的人也不少，特別是程姐的那個Ｊ江橫空出世還公然支持男男相戀，我也沒有說喜歡男人的都是齷齪不堪的，真心的矢志不渝的也不是沒有，可是沒見過不成親的啊？不成親的話他得承受多少壓力啊？更別說我就他一個兒子，親王爵位肯定是他繼承的。你想啊，堂堂一個王爺，終身不娶，還喜歡男人，流言蜚語得把他淹了！難道他想學董賢、龍陽之流名

青史啊！最重要的是，阿瑪居然還由著他！他老人家糊塗了吧！」弘昭越說越氣，又將酒一把倒進嘴裡。

　　「所以說白了，你生氣不是因為永翊喜歡男人，而是他不願意成親。」弘皙下了個結論，「別反駁，你剛剛說了那麼多主要意思就是這樣。你其實擔心輿論的壓力會傷害到永翊，他要是肯成親，有妻子作為擋箭牌，即使真喜歡男人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宗室之中誰家裡沒個妖嬈侍童的？你呀，嘴硬心軟，也不怕這麼一打把他的叛逆心理打出來，要是他隨便找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廝混在一起，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他敢！」弘昭氣呼呼的道，抬手抹了把臉，隨後又歎了口氣，「他才十七歲，還太年輕了，長得又比女子還美艷幾分，我還真怕他被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給騙了去。弘皙，你說我這個阿瑪是不是做得太失敗了，阿瑪罵我罵得是對的，我就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我要是在他身邊陪伴著他成長，他可能就不會喜歡男人了吧？《和諧報》不是有一期分析過同性相戀的各種原因麼？缺乏父愛也是很重要的一條啊！」

　　「你別亂想了好不好？」弘皙無奈的看著他，「你別忘了，永翊是由大伯親自養著的，大伯教出來的孩子能力心性如何實在不用多說，更何況皇阿瑪也是看著永翊長大的，那孩子冷著一張臉時那種氣勢，實在是和皇阿瑪有七八分像，這麼一個孩子，要真能被人騙了去，那我實在佩服那個人了。」

　　弘昭有些沮喪的趴到桌子上，今天發生的事情太有衝擊性了，他酒又喝得猛，現在開始頭暈腦脹起來。

　　「你醉了。」弘皙看著他臉頰的紅暈，抬手伸了過去……取走了他還握在手上的酒杯。

　　「一醉解千愁嘛……」他有些落寞地對他笑笑，弘皙的心緊了緊，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壓制自己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皺褶的衝動。

　　「……若兒……如果你還在的話……那該有多好……」弘昭輕喃了一句，帶著苦澀的笑意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就呼吸平穩的睡了過去。

　　然而他並不知道，在他喃喃自語後，弘皙的眼裡出現了怎樣濃重的哀傷。

　　「這麼多年了……還一直記著啊……」還是這樣飽含懷念深情的叫著那個女人的名字，「果然活人總是比不上死去的人的。」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慢慢抬手，小心翼翼的撫上他的五官，永遠都是這樣，只有在他意識不清的時候他才敢將那禁忌的感情表露出來，才敢這樣帶著渴望地碰觸他。

　　「永翊……比我們都勇敢，他忠於自己。他可以從身到心，真正地一心一意對待心繫之人，你如果想讓他娶個妻子回來做擋箭牌，那應該是要白費心機了。他做了大家想做卻做不了的事，他的身上可是承載了很多人的夢呢……皇阿瑪、大伯、四叔、八叔、九叔、十叔、我都會護著他的……你呀，該要煩惱了。」弘皙低聲說著，眼神繾綣而深情，然後輕輕的在弘昭的唇上印下了一吻。

　　我該要知足的，那個女人只是陪了你八年，我卻一直都在你身邊，我不貪心，只是偶爾的偶爾，我還是會覺得不甘心，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呃……這個星期實習，所以不夠時間碼字，抱歉啊。

本來想著這章能把永翊暗戀的人爆出來的，誰知道轉到了弘皙和弘昭身上～

永翊這個可攻可受的妖嬈美人，我塑造成了一個絕對的同性戀者，社會上的人其實大致分三種，絕對的異性戀者，可同可異，還有絕對的同性戀者，有些人就是只對同性有感覺，對著異性不行嘛！

我只是覺得我寫的這些ＣＰ裡面，可能是因為背景是清朝，他們的身份又是皇親國戚，成婚生子傳宗接代是責任，所以那些一生一世一雙人就是一些很不切實際也不可能實現的行為，但是我想，他們心裡對愛人還是有些愧疚的吧。

而永翊就真的算是完了他們的夢了，起碼胤礽是絕對會支持這個孫子輩的孩子，因為自弘昭的媽去世後，承祜可以說是為了他守身如玉了，而胤礽因為登基，身為皇帝的責任，導致他只能在五十歲之後才能真的身心唯一的對待承祜。

所以永翊的愛情我就真的是想當童話那樣來寫～～一生一世一雙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