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說再見

　　大概是一直被放養的態度，除了萬九澤心中對他的依賴感激又多了一分，甯左宸從上京走了一個來回都沒有人發現，甯左宸自覺沒有什麼好收拾的，翻遍了房間也只覺得脖子上的護身符比較重要，那是小九特意送給他的，如果可以的話，少年更像把那個白嫩嫩的小孩打包帶走，但現在他連自己的生活都控制不了，自然是不會這樣做的。

　　凡是能成大事者，通常都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甯左宸看起傲氣執拗，在這一點上其實也是如此，如果他這時候鬧鬧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甯左宸心中已經有了計劃，既然左家想要自己回去，那就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等將來自己不再懼怕左家財勢的時候自然就可以回來。

　　甯夏見孩子兩手空空的下來便笑了，就說這孩子對這邊的眷戀也是不多，不然怎麼都得哭鬧兩天才是，不得不說甯夏並不瞭解自己的這個兒子，就是她現在死了，他兒子都不會掉一滴眼淚，如果是甯家倆口子的話說不定還會得到些感嘆。

　　甯夏也不耐煩一直哄著老父老母，很大方的又是留下一筆錢，她知道直接給她爹的話會給扔出去，便偷偷摸摸找了個時間塞給了老母親，女人總是比男人容易心軟，何況面對的又是疼了一輩子的女兒，甯老婆婆想要說些什麼，但看著女兒並不年輕卻還漂亮的臉孔，最後張了張嘴巴什麼都沒說。

他們已經老了，再也幫不上女兒什麼，看著她一條路走到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能做的都做了，幫著養了這麼久的外孫，到頭來女兒還是怨著他們，兩個老人還能有什麼盼望，再多的錢他們難道能帶進棺材裡頭去，不過是希望女兒跟外孫能好好的，眼看著甯左宸被帶走，甯老爺子狠狠抽了口煙，只說了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

　　甯夏這次是開著小車回來的，大概是怕洩露了兒子的事情所以事事小心，甯左宸往萬家的方向看了一眼，義無反顧的打開車後門坐了上去，原本甯夏還打算著讓孩子坐身邊，一路上可以慢慢熟悉一些，但瞧著少年眉眼間都帶著冷色，忍不住想要喝上一句，但想到這次畢竟是自己不對，只能嚥下這口氣發動了汽車。

　　鄉村的路走不了多快，車內的氣氛一直僵持著，甯夏試著說過兩句話但後面的人一直沒回答，索性也就不再開口，因為甯夏不耐煩跟村裡人搭腔，所以挑了個天濛濛亮的時候就出門了，誰知道車開到村口的時候還是被人攔下了，甯夏瞧著那一直招手的孩子有些疑惑，回頭問道：「左宸，那是不是你朋友，你跟人家說了今天走嗎？」

　　甯左宸原本低著頭一直把玩著脖子上的小玉雕，聽見這話猛地擡頭，果然看見萬九澤站在不遠處揮手，還沒等甯夏反應過來，自家兒子已經跳下車走了過去，甯夏暗道這孩子倒是在這邊交了好朋友，這麼一大清早過來送行，不過那孩子看著年紀很小，不會還沒開始上學吧。

　　萬九澤知道甯左宸要離開還是聽見金花念叨出來的，原來女人昨天正好有事去了村長家，沒進門就聽見裡頭在吵吵嚷嚷，她聽了一會兒就掉頭回來了，見小九一點兒不傷心的樣子倒是問了起來，萬九澤暗恨自己居然看不見甯左宸身上有遠行之氣，又不能大晚上的去甯家，索性起了個打造在村口守株待兔了。

　　沒等萬九澤開口，甯左宸有些心疼的給他拉了拉領口，又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穿上，一邊說道：「現在都入秋了，你怎麼穿著短袖就出來了，要是感冒發燒的話就要打針吃藥，小九，以後我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萬九澤一腔的話被噎在了肚子裡頭，原本他想要好好譴責一番，這家夥要走了為什麼不告訴自己，但眼看著甯左宸眼中比自己還要傷心難過，他倒是說不出什麼責怪的話來了，明明自己才是年紀大的那個，但這些年來都是眼前的孩子照顧自己的多，不說別的，被他吃掉的零食都能養活好幾個人了。

　　「你真的要走了嗎？」萬九澤不知道自己這會兒的聲音帶著一絲可憐兮兮，似乎在祈求眼前的人不要丟下自己似的，甯左宸聽著整顆心都揪起來了，但甯夏就在身後不遠處看著，他只能摸了摸小孩的腦袋說道，「別擔心，以後我還會回來的，小九，你可不能忘了我！」

　　萬九澤自然點頭，想了想又把自己身後的書包拿了出來塞進少年的懷裡頭，聲音忍不住帶著點哽咽，這樣不是他樂意的，一個大男人哭著肯定很難看，但算起來這還是前世今生他第一次經曆離別，要離開的還是比父母更加親暱的朋友，他想不到要是沒了甯左宸，自己以後做那些荒唐事情的時候能有誰陪著。

　　「給你，以前說過的石頭獅子，我已經養得很好了，本來打算養得最好再給你的，現在估計來不及了。」萬九澤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哭，小孩的鼻頭紅紅的，讓甯左宸看著一片心疼，「放在你這邊也可以，等將來我回來的時候再給我。」

　　萬九澤卻搖了搖頭，雖然那玉石成色還算不上頂好，但比他們在古街玉器鋪子見到的好多了，甯左宸雖然是回他有錢的爹那邊，但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這塊玉石在他看來還是殘次品，可放到市面上的話也能賣個好價錢，萬九澤想著就湊在小孩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又提醒道：「比起這個玉石獅子，你脖子上的護身符可重要多了，記得別拿下來，還有那個空間，我還沒有做好，等將來你回來了我再給你。」

　　甯左宸沒料到孩子居然還為自己想得這麼長遠，那小小的書包當下就更加沈甸甸的，後頭的甯夏卻等的有些不耐煩，兩個小孩說話還沒完沒了了，以後左宸也不會再回來，這邊的朋友有沒有都一樣，想著便打開窗戶喊道：「宸宸，說完了沒有，我們要去趕飛機可不能誤點了。」

　　萬九澤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推了推甯左宸說道：「宸宸哥哥，你快上車吧，可別忘了我，以後要回來看我。」萬九澤知道少年最喜歡自己叫哥哥，以前他總是不太樂意叫，這會兒就隨了他的心。

　　小孩卻不知道，他越是這樣甯左宸越是放不下，最後狠狠心抱了一下孩子，說了句等我回來就鑽進了車裡頭，甯夏掃了一眼外面的孩子，長得白白嫩嫩的皮相還不錯，不知道的話真看不出來是個鄉下孩子，這會兒鼻尖兒紅彤彤的倒是惹人憐愛，可惜他出生在宮田鄉，以後是做不了兒子的朋友了。

　　等到了左家，左宸需要的是能幫助他的朋友，現在這些夥伴到時候只會慢慢忘記，等一二十年之後，恐怕連個影子都不會留下了，甯夏搖了搖頭，她現在幾乎已經想不起來在宮田鄉的日子，只覺得兒子這會兒依依不捨，以後恐怕連這個孩子的名字都記不住。

　　甯左宸要是知道甯夏的想法，說不定會嘲笑三聲，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跟她似的追求那些身外物，但這會兒少年還沈浸在自己的憂傷裡頭，他偷偷打開那個書包，眼睛卻映成了一片綠色，甯左宸微微心驚，這東西跟他上次所見的相差甚遠，當然是好了不止一個層次，甯左宸對玉石不算瞭解，但跟著萬九澤古街逛得久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他默默將書包放好，在心中記下了小九的心意。

　　甯左宸回頭從車窗裡張望，村口小孩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少年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都丟在了這個平凡的鄉村裡頭，只有膝蓋上這個還帶著小孩體溫的書包能夠帶來一絲溫暖，但就是這個也隨著時間慢慢散去，甯夏見孩子不說話只當是小夥伴告別心情低落罷了，倒是沒有多加理會。

　　左家也算是早年為了避開國內政治動盪出國的典型，甯夏會跟左洪生遇上也是一個富家大少不服家中管束遠渡重洋打算自己創業的故事，只可惜有著小說一般的開頭，卻沒有一個金手指一般的結局，左洪生的能力只是一般，雖然也做出一番事業，但比起原來的奢侈生活來遠遠不如，在生活的打磨下最後還是選擇了回到左家。

　　在國禁解開之後，左家便開始慢慢發展國內的勢力，雖然不如那些從革命中遺留下來的大家族，但也算佔據了一席之地，只不過左家大部分產業還是放到了國外，其中大本營就在美國。

　　甯夏是個聰明人，真要直接帶著孩子去了美國，盧媛媛會做出什麼手腳她沒把握，及時有左洪生和老太太護著，但誰都有一個不注意的時候，所以她首先帶著孩子飛到了自己紮根下來的法國巴黎，她現在也不急了，反正左家就快斷子絕孫了，有人比她更著急。

　　甯夏這一手玩得很好，她真的要急吼吼的帶著人回去，左家的人難免就要低看一眼，等他們直接去了法國，左家老太太卻心急起來，眼看著盧媛媛那兒子三天兩頭都在重症監護室，眼看著就要不行了，兒子在外頭的女人都蹦不出一個屁來，她自然想趕緊把這個原本不在意的孫子找回來。

　　盧媛媛嫁進來之前就知道甯夏的存在，在他們這個圈子，男人玩女人並不算什麼大事，但要是玩出真感情來那大條了，偏偏她就瞎了眼看中了左洪生，原本以為這個男人性子有些軟弱可以拿捏，誰知道結了婚才發現，左家的事情這個男人根本做不了主，那左家老爺子不要太精明。

　　盧媛媛自己的身體不好，管著嫁妝已經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拼了命生下來的兒子還是個病秧子，別說替她分憂，能活下去就是幫了大忙了，左家老爺子趁機一點點蠶食盧家的資產，女人心中恨急卻也毫無辦法，索性將左洪生收拾了個痛快，哼，左家再有錢又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要留給自己既兒子。

　　千算萬算，盧媛媛沒有想到那個她從來沒放在眼中的甯夏，在十幾年前就生下了左洪生的兒子，左家那兩個老不死的果然打著好主意，在她嫁進來的時候瞞得嚴嚴實實的，據說那孩子還是來過本家的，她愣是沒有發現，現在倒好，孩子都已經十多歲了，這要是帶回來左家哪還有他們母子倆的生存之地。

　　所謂的情誼早在金錢的衝擊下消失的一幹二淨，盧媛媛一張平凡清秀的臉孔慢慢扭曲，閉上眼睛將外頭的心腹叫了進來，無論如何，那個孩子都不能活著回來，既然她的手已經沾滿了鮮血，多一個少一個也就無所謂了。

　　那邊甯夏還不知道盧媛媛居然敢孤注一擲，她正得意自己的作法正確，沒到一個星期的功夫，左家老太太就打著來法國shopping的藉口飛了過來，當天就找到了她的公寓，老女人看向自己兒子的眼神變了許多，甯夏微微一笑，擺出溫順的姿態來。

　　甯左宸自然知道左家老太太，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女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對他跟母親頗多挑剔，甚至從未讓他開口喊過一聲奶奶，而現在，這個女人居然緊緊的抱住他心肝寶貝的叫著，甯左宸心中有些作嘔，手上卻輕輕拍著老婦人的後背，就像一個全心全意安慰奶奶的孝順孫子。

　　合家歡樂，老慈幼孝什麼的，不過是一場戲的功夫，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他就要抓住所有有利的條件，讓自己更快的變強起來，既然討好這個老女人能得到更多好處的話，他並不介意做出這些讓自己厭惡的姿態，這個世界上真心實意對待他的人，都留在了那個小小的鄉村。甯左宸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分明帶著一絲對長輩的孺慕之情，一旁的甯夏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個微笑，果然她的兒子是個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