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騙禍起X審視X祭子
對於鎖雲的處置,很快就下達了指令。出人意料的是天界道並未多介於此事,那些神秘的天界道都將目光集中在燕浮生身上。他們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確定了燕浮生腹中的孩子確實是他們所需要的祭子,這樣一來,燕浮生的衣行住食全都由帶著詭異面具的白袍負責。
真像只修貔(一種野獸,一年一胎,其幼子肉質鮮美無比。)被供著。燕浮生冷冷地想。
一切都風平浪靜。鎖雲被囚禁在小院中不得出來,燕浮生的活動也被限制在雅苑中,睜眼閉眼盡是白袍面具。看著自己的腹部一天天地拱起,燕浮生依舊有種不真切的虛渺感。
季佩絕最近也時常來到雅苑,不知道是為了堵住他人的口舌,又或者純粹是為了來看望孩子。燕浮生更願意相信是後者,因為季佩絕看向她腹部的時候眼中閃過的是純粹的溫柔,當那人輕碰那拱起的時候,會帶著猶豫和迷茫,帶著小心翼翼,帶著期盼。血緣關係的羈絆真的令人難懂,令人費解。這時候燕浮生只是一直柔和地笑著,陽光散在兩人身上,像是和睦的一家人。
燕浮生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著,去想像著,這時候的鎖雲,該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直到那一天終於來臨。
雅苑的人一片忙亂,一片安靜近乎死寂的忙亂,天界道人在平靜地忙碌著,詭異的面具遮住了他們的表情,動作是一絲不苟的,像是任何事都不能驚動他們的平穩,即使是他們一直守候的祭子的、死亡。
單要離立在床邊,臉色難看無比,床上床下一片血跡,與燕浮生蒼白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死死地盯著昏迷的燕浮生,像是想要將其盯出一個洞。
季佩絕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他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停留在地上一個被打翻的碗,棕黑的藥汁蜿蜒在厚實的地毯上。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恩?」
天界道一片沉默,季佩絕怒極道:「很好,我無法支控你們。但是這是神木所需要的祭子!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違背神木的不是我而是你們!」
天界道的人波動了一下,唯有提及神木的時候,這群詭異的白袍才會顯出正常人的行為,其中一名看不出與其他天界道人有什麼差別的白袍上前,聲音經過面具而顯出奇怪的腔調:「吾等沒有違背神木的意願。」
在場的容揚一陣驚異,他飛快地瞅向季佩絕,季佩絕依舊是一副憤怒的樣子:「神木的意志就是讓你們突然離開然後導致祭子的死亡嗎!?」
原本負責守護燕浮生及祭子的天界道今日突然集體消失一天,直到出了事後才趕回來。
白袍依舊是那般摸樣,連衣服的末梢都沒有顫動,沒有情感的聲音回答了莫名的一句。
「吾等不會違背神木的意願,『鴻果』即將成熟,吾等必須回歸。」
即使冷靜如容揚,也不得不動容了。神木五十年一花開,五十年一結果,鴻果便是神木一百年才結一次的果實,一次只有一顆,其功效便是讓食用之人百毒不侵。這不是重點,鴻果最主要的是它的象徵意義:食用了鴻果,便可以掌控天界道。對於天界道來說,食用過鴻果的人是神木的第二化身,他們不會違背那人的指示,這大約是輪回教真正意義上的統一,歷屆碰上鴻果成熟的輪回教主都將輪回教推向輝煌。
一人間道的教眾向容揚低語了幾句,容揚看向季佩絕:「今日留守雅苑的人已經查到,要帶上來麼?」
「帶上來。」
不一會,人間道教眾就帶著數個下人出現。
季佩絕將目光轉移到那些顫顫巍巍的下人身上,叫上一名婢女,聲音冰冷:「告訴我今晚的情況。」
那名婢女用力咽了口唾液,從季佩絕身上傳來的壓力讓她的聲音帶上戰慄:「稟、稟教主,今日十六公主一切行為如常,亥時喝了天界道送上來的藥便睡下了。奴婢在門外守候了大約半個時辰時,忽地聽聞公主的呻吟及呼疼,奴婢立即入內,發現公主蜷在床上,流、流了很多的血……」
這時,單要離從內房走出,拿起摔在地上的碗,嗅了嗅,陰沉道:「是麝香及紅花,原來的藥加上這兩樣便成了墮胎藥。」
聞言,季佩絕的臉色越發難看,他冰冷地看向那將地毯染成暗色的藥汁,怒不可遏,狂暴的內力隱隱有暴走的跡象。
「教主!」
容揚低聲喝道,季佩絕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放鬆下來。這時候,容揚看見那名婢女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般,便對其揚起溫和的笑容,柔聲道:「有什麼想說的,就說罷。」
婢女遲疑了一會兒,有些磕巴地再次開口:「回道主,奴婢、奴婢只是覺得今日送藥來的天界道大人有、有些奇特……」她微帶驚惶地瞄了瞄那群戴著詭異面具的白袍人。
「奇特?」季佩絕睜眼看向婢女:「繼續說。」
「稟教主,那人著裝為天界道的樣子,但是、但是奴婢覺得他的動作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說具體點!」
「奴婢、奴婢不知道怎麼形容……總、總感覺與平時的天界道大人感覺不同……」
聽到這裡的時候,容揚下意識地看向那群白袍。天界道人極其難以辨別,詭譎的面具和密不透風的白袍將所有人都裝飾得沒有差別。此外,天界道所有人的動作只能用詭異來形容:那僵硬的、完全一致的行為模式。尋常人的動作多多少少會帶上個人的特點,而天界道……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統一操控的傀儡來得恰當。
既然如此,那本應該存在的「不同」在天界道身上就顯得格外突兀。很明顯,那個所謂的天界道是他人偽裝的。
「那當時為什麼還會放他進去!?」
「回、回教主,那、那人確實是穿著天界道的衣服,所、所以……」
詭異的面具,加上完全密封的奇特服飾,這完全成為了天界道的代表。那詭譎的衣服面具是無法複製和模仿的,並且在輪回教中,任誰也不會去想要模仿、誰也不敢去模仿那樣詭異的一群人。這樣一來,問題又回到原點,季佩絕死死看向那詭異的面具,問道:「那衣服是你們的?」
「……」
天界道沒有回話,季佩絕眯起了眼,他無權支控天界道,這是輪回教一個相當奇特的現象。天界道如同輪回教的世外仙人一般,全心全意侍奉神木,沒有人能強迫他們。事實上,輪回教最尖端的武力,不是世人所認知的修羅道,而是這神秘莫測的天界道。但是輪回教主指揮不動天界道,而天界道唯有在輪回教存亡之際才會出戰,平時如同不理世俗凡塵的仙人般隱居在禁地。只有食用鴻果後,季佩絕才能掌控這樣一股力量。
「送藥的人是誰?」
出人意料的是,天界道一陣沙沙聲,似乎在交頭接耳。而那名白袍卻開口了,給出明確的答覆:「洛繹。」
原本不抱希望的季佩絕此刻卻徹底愣住了,愣住的不只是他,除了天界道幾乎所有人都呆愣了。洛繹?那個總是一臉小心翼翼的懦弱男子,總是隱在鎖雲的光輝下毫不起眼。季佩絕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有這麼一個人,有些人甚至在別人的提示下也想不起有這麼一名不起眼的男子。
「洛……繹?」季佩絕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次。
「吾等遵循神木的意志,要求對罪人的制裁。」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白袍再一次地開口,善惡分明的面具正對著季佩絕,話中有話:「吾等所需的是,『真正』的罪人。請將真正的罪人交予吾等,接受神木的審判。」
什麼意思……?
這夜光怪陸離,讓季佩絕第一次有了一種不可預測的感覺。季佩絕盯了天界道一會,然後吩咐下去。
「把洛繹帶到地獄道。」季佩絕眼角的光掠過天界道,發現他們並沒有什麼特別地表現:「普通的刑堂就可以了,我親自審問。」
「是。」
***
洛繹下意識地抓住左腕,那裡有個黑色的鐵環,上面斑駁著深深淺淺的刻痕。這是洛繹緊張時的習慣,他此時在一個並不大的房間,房間中沒有一絲光,漆黑的牆像是怪獸,張牙舞爪地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很安靜——太靜了,似乎會有什麼突然破開黑暗跳出來,可是等了又等,除了黑暗卻沒有其他。洛繹想要呼叫,驚叫,卻發不出哪怕絲毫聲音,恐懼如同藤,細細地將他纏繞。
誰來救、救他,逃離這冰冷沉寂的黑暗——
季佩絕一進屋,就看見角落中盡可能地蜷縮的灰色身影。光從季佩絕身後打進來,那個蜷縮的身影顫了顫,然後露出一張佈滿恐懼的臉。即使被光刺得眼睛發痛,灰衣男子依舊渴望地看著光。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刑法,對於這種原本心志就不堅強的人來說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乖乖地告訴我,我就讓你離開這裡,如何?」季佩絕的聲音輕柔,對著那個被關了七天的人勾起笑,可惜黑暗掩埋了一切。
洛繹瘋狂地點了點頭,他想要站起來向光靠近,卻沒有一絲力氣,男子哀求地看向季佩絕,沙啞難聽的聲音迴旋在光與暗的交界。
「……我、我說。」
「那藥是你下的,對吧?」
「……是、是小人。」
季佩絕靜靜握起了拳頭,他對自己說:還不可以,現在還不可以殺死對方……等到結束後,他會親手讓這個殺掉他孩子的人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偽裝成天界道,也是你?」
「……對、對。」
「你不感到奇怪麼?」季佩絕好整以暇地俯視著地上的灰衣男子:「區區一個蹩足的偽裝就可以騙過所有人?」
「小人不、不知,小人只是聽從計畫……」
「計畫?誰指使你的?」
洛繹沉默了,他漸漸地垂下了頭。
「說!」這一字季佩絕用上了內力,洛繹立即如同驚弓之鳥般跳起,面露驚惶。
「看來你是想在這裡再多住七天,恩?」
「我說!我說!」洛繹驚叫,慌亂無比:「是鎖雲少爺指使小人的!小、小人是被逼的……」
季佩絕的臉一瞬間陰沉下來。
「你說謊!」季佩絕一個箭步上前,抓住洛繹的頭髮,陰冷地盯著洛繹那張慌亂的臉。
「小、小人沒有——因為最近教主完全沒找過鎖雲少爺,鎖雲少爺很是嫉妒十六公主,少、少爺說他恨不得公主死掉,所、所以才要小人去下藥——」
「嘭!」
洛繹一頭撞在牆上,留下一道血痕昏迷過去。季佩絕陰鷙地看著那片灰色,手用力地握緊,像是想要將什麼捏碎。
***
房內的哭鬧漸漸平息,良久,單要離才持著藥入內,摒退了所有人。直到周圍再沒了聲息,單要離沉著臉低吼:「起來!燕浮生!」
然後就對上一雙笑吟吟的杏眼,燕浮生動作優雅地起身,好似剛剛的尋死尋活的哭鬧是場幻覺。
「好大的火氣喲。」
「果真是最毒婦人心。」單要離冷眼看向燕浮生的腹部:「連自己的孩子也能犧牲。」
「不是你說的麼?」燕浮生笑得純真無比:「這個孩子本來就該『死去』。」
「……你是怕生了祭子後便毫無用處了罷。」單要離冷冷嘲諷:「你倒是很清楚自己存在的價值。」
「為什麼要生氣呢?」燕浮生慢慢地理了理髮:「你看,最終還是完成了計畫。最好的結果,鎖雲他會被放棄了哦。」
「這對於我來說卻最壞的結果!」單要離憤怒地看著燕浮生,手鬆了又緊:「他會被帶往天界道,沒有人能活著從天界道離開,沒有人!」
燕浮生只是笑,泛著得意地笑,眼中的怨毒不輸於單要離。
她之前就說了罷,她所遭受的,全部會還給那人。
單要離深深吸口氣,試圖平靜下來。
「你倒是好手段,那名小廝居然是你的人。」
「這其實很簡單。」燕浮生笑得眼兒彎彎:「權利,金錢,身份。世間沒有人能逃離這些誘惑。在餓鬼道和他接觸後,我就知道了,那名小廝對當今現狀的不滿。與其當個快要沒落的男寵的小廝,被季佩絕放棄、被須臾山厭惡,為何不來我這邊將會獲得更大的利益?」她笑道:「現在,我們只需看戲就可以了。」
鎖雲絕對逃不開了,因為,被捉到的可是他「唯一」的小廝呢。可惜了,真想知道那名少年得知自己最忠實的小廝背叛時的嘴臉。
那一定是相當地精彩,帶著絕望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