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騙子息X天界X相對
燕浮生現在在輪回教的身份很是微妙,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只不過是枚西燕國七王子送過來的質子。突然冒出來的十六公主讓須臾山熱鬧起來,有人好奇,有人不屑,有人張望,而偏偏這時候傳出一些教主與十六公主的曖昧流言。人間道主容揚稍稍懲戒了幾個過火的人,也就讓這越傳越玄的謠言稍稍安靜了些,這也讓燕浮生在須臾山上的身份越發撲朔迷離。
當事人之一的季佩絕聽聞後,表現得毫不在意。他唯一的煩惱便是要面對吃醋發怒鬧彆扭的絕色少年,為了這件事,鎖雲已經數日沒有理過季佩絕,並像是要持續相當久的樣子。吃過幾回閉門羹,原本就是心高氣傲的主,季佩絕也惱怒地拂袖而去。
教主沒有出來澄清,便是默認了。一時間,前來拜訪燕浮生的人其中有大半,是季佩絕的寵妾。
「……公主,這是妾身今日做的桃花糕,望公主喜歡。」紅菱笑吟吟地將竹籃中藍白的帕子鋪開,數個顏色不同的點心在帕子上散發著芳甜。一旁的白藺似乎像是被搶了先而微嘟起唇,樣子嬌憨無比,也將自己帶來的糕點展示在桌上:「公主,這是白藺的嬤嬤做的,一直以來都沒機會說,嬤嬤很感謝上次公主的救命之恩呢。」
「不必。」燕浮生保持著得體的笑,既不疏遠也不親昵。她看著白藺貌似毫無心機的可愛笑容,唇角的弧度又深了幾分。如果眼前的少女知道她只不過是看到了那人、為了在那人的目光中留下一個影子而特意跳下去,該會是怎麼樣的神情呢?
「鎖雲那個賤人,要不是……」似乎也想到當初那驚魂的一刻,白藺的眼中閃過恨意和恐懼,低聲咒駡。
「白藺!」一聲令喝打斷了白衣少女的嘟喃,紅菱貌若驚慌地瞄了一眼燕浮生。白藺似乎還有些不甘,卻是沒有再說什麼。
燕浮生淡淡地笑著,好像沒有聽到剛剛的一切:「鎖雲只是有些偏激了罷,本性並不壞。」這是真話,燕浮生想。她翻遍了風鎖雲的所有的劣跡,卻驚愕地發現,那名少年明明得罪了所有人,卻沒有哪怕一人因他的任性和胡鬧而死,區區可數的傷患也在餓鬼道的醫療下痊癒,卻讓所有人打心底認定了他的殘暴和任性。這一切的一切說明風鎖雲極擅長把握分寸,處處留下後路不會做絕。真的是這樣麼?燕浮生感到一絲不安,風鎖雲並不像外在那麼無腦和魯莽,她有些看不透那名絕色少年。
「他不壞!?」白藺瞪圓了杏眼,像是聽到什麼天方夜譚。她似乎想要反駁,只是因為物件是燕浮生而不想多說什麼,少女低聲呢喃了一句:「公主太仁慈了,要是公主能取代那個賤人就好了……」
白藺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微不可聞,燕浮生的笑容沒有絲毫改變,讓一直暗暗觀察的紅菱眸子閃過了一絲微光。
這是她們的目的了罷,將她推到與鎖雲對立的地位。如果燕浮生輸了,她們只不過是少了一個亦敵亦友的同盟;如果燕浮生贏了,至少她們認為她們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很多。這樣很好,對於她接下來的行動,必要的時候她們是個不錯的棋子。所以燕浮生只是笑著,仿佛什麼也沒聽見。
紅菱也是極聰明的主,杏眼微微一轉,狀若驚訝地看向桌子,纖手半掩著唇:「公主好像什麼都沒吃呢,是不是這些糕點不合口味?」
「謝謝。」燕浮生微微搖著頭,她的臉帶著些蒼白,柔弱而無力:「最近沒什麼胃口,不太想吃東西。」
「公主不舒服?」紅菱擔憂地看過來,招手示意婢女進來:「去餓鬼道請人來,十六公主她……」
「不必了。」燕浮生打斷了紅菱的話語:「只是有些疲倦,休息一陣便好了。」她拿起一塊糕點,輕輕咬下,卻在下一刻猛地色變,乾嘔出來。
「公主!」紅菱和白藺同時起身驚叫,然後相視一眼,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驚疑。
「快!快!去餓鬼道叫人來!」比起驚疑不定的白藺,紅菱在最初的慌亂後,當機立斷地指揮下人將燕浮生扶到床邊,派遣下人前往餓鬼道。
紅菱看著僕人進進出出整理著汙跡,臉上似悲似喜,最後歎息一聲:
要變天了。
***
一雙手輕輕搭在燕浮生的手腕上,那雙手極其光滑圓潤,不帶一絲皺褶,皮膚薄得能清晰看見其中紫青的血管。手的主人有一張微帶著些陰暗的臉,雖然俊秀但過於陰沉,一隻眼罩斜遮住左眼,唯一在外的右眼微磕著。
那人收回了手,燕浮生將手攏在袖子裡,看著獨眼男子的目光中帶著絲探尋。獨眼男子沒有波折的聲線帶著些陰冷:「公主不必念憂,只是染上些傷寒罷了。」
他招手讓一小廝走近,刷刷寫上藥方讓其去抓藥。獨眼男子就此起身離去,由始至終,他都沒有多看燕浮生一眼,孤僻如廝。
「謝單道主。」燕浮生不在意男子近乎無禮的行為,半倚在床上向男子背影道謝。男子沒有半分停頓,仿若沒聽見般直直離去。
離開燕浮生的雅閣後,獨眼男子直直地向不遠處的「藍宮」——餓鬼道走去。
進了餓鬼道的藍宮,獨眼男子看著高高在上的季佩絕,還有站成兩列的同僚:左邊只有人間道主容揚,修羅道主狄修任務在身,天界道只有特定時候才會出現。右邊離季佩絕最近的是地獄道主獄九,再來是顯得有些怏怏的畜牲道主蕭風炙,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
獨眼男子向季佩絕單膝跪下,平平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堂中顯得越發陰寒。
「餓鬼道主單要離,覲教主。」
季佩絕沒了以往的笑,目光複雜:「說吧。」
「稟教主,燕浮生確是有身孕。脈象顯示已存在大約四十來天,極有可能是教主的骨肉,確切鑒定必須待生下嬰兒後才能執行。」
一瞬間的死寂,季佩絕凝視著單要離,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季佩絕才揮了揮手,帶著許些疲憊。單要離默默起身,站在蕭風炙的身旁。畜牲餓鬼地獄,人間修羅天界,地下與天上的對立,此謂輪回。
「說吧。」季佩絕再一次重複,這次的物件是所有人。
一向活躍的蕭風炙垂著頭一言不發;獄九一如既往地隱在陰影中,如同一個毫不起眼的影子;單要離沉默著,他的注意力一向很少放在這種所謂的雜事上;這種時候,一向是老好人的容揚會發言。
「恭喜教主。」容揚微微傾著身子,溫和笑容的臉隱在黑暗中:「……得到了祭子。」
誰也沒法說得清輪回教到底存在了多久,像是自江湖伊始的時候,輪回教便占了一席之地。輪回教強的時候極強,弱的時候淪為其他門派的附屬也曾有過。但即使它再怎麼弱,正道再怎麼聯合起來攻打,究竟是沒法將輪回教斬草除根。輪回教就這樣默默走過歷史,最終確立了它霸主的地位。
輪回教重輪回,六道複六道生。
這樣古老的一個教派,自然存在一些的祖上流傳下來的教規。其中最莫名的一條便是:輪回教主必須將其第一子送入天界道。天界道是輪回教最特殊的一道,它近乎完全獨立於教主及其餘五道,唯一的職責便是守護輪回教的禁地及發源地——神木。輪回教主無權指使天界道,天界道也不能介入輪回教的日常,唯有在特殊的時候才會出現。
送入天界道的第一子便被稱為祭子,除了天界道沒有人知曉他們之後的狀況。沒有祭子,意味著當前教主不被天界道承認,永不得進入神木及記入輪回教史籍。在這之前,季佩絕一直沒有任何子胤,只是現今懷上教主骨肉的偏偏是……
想到那些狂熱於神化自身及神木的天界道,再看季佩絕眯起的眼——這代表著那人的心情已經糟糕得不能再糟糕,容揚溫和的笑臉也帶上了苦澀。
「教主,無論十六公主懷上的究竟是不是教主的子胤,必須保住十六公主,直到孩子生下來為止。」
「……為止啊……」
季佩絕低低沉沉地笑了。
「那就盡情期待罷,我的祭子。」
***
一夕之間,燕浮生的地位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所有人都意識到擁有季佩絕子息的十六公主代表著什麼。燕浮生現今被好吃好喝地供著,可以說燕浮生現在不經意間打個噴嚏,都會鬧得餓鬼道人仰馬翻。
「公主,慢點,慢點走。您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公主決不能有半分閃失。」
「恩。」燕浮生淡淡地笑著,將已經很慢的腳步放得更為緩慢。在房間中悶得慌的燕浮生多次請求後,終於得以出門散散心。周圍依舊是那群寵妾,不遠處卻有幾個輪回教的侍衛默默跟著,足以說明對燕浮生的重視。
「今日紫嫣姐姐做了些酸梅糕,想必公主最近吃什麼都沒有胃口,這些酸梅可以讓公主開開胃哦。」
「謝謝。」
「呀,這裡是……」白藺的話引起了燕浮生的注意力,她環顧了四周,發現這裡是當初鎖雲賞花的地方。
「這裡是公主救下白藺的地方呢。」白藺掃視了一眼水池,眼中閃過恐懼及嫉恨,然後又注滿了崇敬地看向燕浮生:「白藺再次謝公主的救命之恩。」
「……不必。」
「!」
突然周圍一陣騷亂,不少婢女及寵妾都面露驚恐。燕浮生一眼望去,不遠處一襲紅衣,耀眼得將天地間所有色彩都奪盡。絕美的少年坐在長廊橋的欄杆上,黑白分明的丹鳳眼冷漠地看向這邊,灰衣的小廝一如既往地守在少年身後的陰影中,毫不起眼。
燕浮生依舊保持著淡淡的笑,步履沒有絲毫改變地向少年的所在方向走去。周圍人似乎安靜下來,極有默契地跟隨在燕浮生身後,仿佛那有些纖細的身影是能抵禦那噩夢般的少年的唯一力量。
被眾星捧月般供在前方的燕浮生,帶領著寵妾及僕人們,緩慢地接近少年,再越過,似乎那名絕色的少年只是一道優美的風景被無視。頓時,所有人都有種揚眉吐氣的快感。
「喲。」
似乎被以往低三下氣的寵妾的無視所激怒,在一陣錯愕後,鎖雲高昂近乎變調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
「有了新飼主就忘了舊的啊,母狗們!」
燕浮生停下,眾人也跟著停下。她回過頭來面對上鎖雲帶著扭曲的表情,即使神情一片猙獰,那張臉依舊好看得令人流連忘返。
燕浮生淡淡地道:「奴不是飼主,她們更不是狗。」
「好,好。」鎖雲眯著眼笑起來,起身輕盈地從欄杆上躍下來,動作優雅地如同貓一般。他走近站在燕浮生的對面:「那你告訴我,她們是什麼?」
不待燕浮生說話,鎖雲又像是聞到什麼糟糕的氣味般繞過燕浮生遠離寵妾們,皺著眉捂住了形狀完美的鼻。
「真是不管聞幾次都是噁心得不得了的騷味。」鎖雲緊皺著眉,突然大喝一聲:「滾開!母狗們!」
長久以來植在心中的恐懼讓許多人下意識地後退,不少婢女嚇得差點哭出來。站在燕浮生周圍的便只剩下白藺和紅菱,白藺低垂的眼滿是對眼前少年的憎惡,而紅菱則像是害怕得動不了般微微顫抖。
鎖雲微笑地對燕浮生攤了攤手:「看,多聽話呢,這些母狗們。」
後退的人心中閃過憤怒及對少年的侮辱的無力和悲哀,她們看向燕浮生,好像能拯救她們的唯有那個單薄的身影。燕浮生像是沒注意到這一切的變化,只是平靜地道:「奴不知道,奴只知道一句話。」燕浮生停頓了一下,一字一頓:「狗眼看人低。」
「你……!」
從來沒有被這樣暗罵的鎖雲當場就怒了,燕浮生看見少年的手動了動,像是要做出什麼動作卻在下一刻硬生生地停止,鎖雲看向這邊的眼中夾雜著怒火、嫉妒、憎惡及……不甘。原來如此,燕浮生淡淡的微笑加大了弧度。季佩絕怕是和眼前的少年說過什麼,或者說,是禁止了什麼。
不能將怒氣發洩到罪魁禍首身上,鎖雲遷怒到周圍的寵妾。
「你!」氣昏了頭的鎖雲憤怒地指著不遠處的一名侍衛:「快讓這群賤人消失在我面前!永遠!!」尖銳的聲音近乎尖叫。
侍衛依舊一動不動,他的職責只是保護絕色少年及青衣女子,並不聽從他的指揮。
侍衛的沉默讓鎖雲感到越發的難堪,他的臉變化了好幾種顏色,周圍人沒有多表示什麼,但那嘲弄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絕色的少年呆立在原地,他與周圍的一切都隔離開來,唯一站在他旁邊的洛繹卻被人群隔離,黑暗的世界只剩下他,孤獨無比。仿佛終於意識到這一點,鎖雲神色扭曲帶著灰意,大力甩了一下袖子,大步越過燕浮生向他的小廝走去,像是落荒而逃。
只是,意外卻在這一刻發生。鎖雲聽到一聲短促的驚叫,再來是無數聲高昂的尖叫。他猛地回頭,卻只來得及看見燕浮生在空中最後的衣角,欄杆上,一片血跡觸目驚心。
「嘩啦——」
水花高高迭起,所有人驚叫著,慌亂著,不遠處的幾個侍衛在第一時間內趕到,躍入水中,不久後,其中一名侍衛抱著昏迷過去的燕浮生跳了上來,刺眼的嫣紅從燕浮生衣服的下擺流出。
侍衛冷冷地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鎖雲,眼中閃過鄙夷及不屑,然後匆匆地趕向餓鬼道的藍宮。不僅是侍衛,所有人在侍衛離開後,看向鎖雲的眼盡是不善和憎惡,而後也依相追上去。臨走前經過鎖雲旁邊的時候,她們不
約而同地低聲咒駡,一名寵妾「不小心」撞到鎖雲身上,手上的糕點全糊在那上好的綢緞上。寵妾們的眼中都閃過快意,她們敢如此大膽的原因是:她們知道,鎖雲完了。
直到所有人都離去後,一切都顯得空曠寂寞。鎖雲依舊呆立在原地,凝視著欄杆上那片嫣紅,長長的劉海遮住了表情。直到洛繹小聲地輕喚。
「少爺……」
鎖雲的肩膀顫了顫,從後面看像是在哭泣,然而,若有若無的低笑彌散在空氣中。
「呵……呵……」
鎖雲一手捂住嘴,像是竭盡全力讓自己笑得不要那麼大聲,另一隻手捂住腹部,像是笑得肚子都痛了。他笑著,大笑著,笑得彎下了腰,笑得幾乎流出了淚。
「……呵……呵。」
像是終於止住了笑意,鎖雲直起了腰,長長泄出一口氣,黑長的發被風吹得翻滾。
「蕭……不,燕浮生,真是好手段啊……」
他又一次地笑眯起眼,神情中盡是愉悅,眼角的蝶像是快躍出來舞動。
「真是精彩的表演呢,作為回報,我也應該好好發揮,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