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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春色系列之恨難言(上下全)》第19章
  第八章

  左雁亭從此就在王府住下,錦娘等人看他每日裡食不下嚥睡不安寢,除了勸慰也不知道該幹什麼,偏偏龍錫已經死了,連屍首都沒撈著,什麼勸慰在這時候都顯得蒼白無力。

  所幸左家的父母和祖父母在一個多月後趕回來了。左雁亭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後來到供放龍錫靈位的房間,在那靈位上摩挲著,一邊喃喃的自言自語道:「龍錫,我要回家一趟,爹娘和祖父祖母遠路而歸,我是定要回去盡幾天孝道的。你不用急,待我安頓好了一切,我自會來陪你,別急,等著我……」

  言罷便轉身出門,王府的眾多下人站在那裡,親自為他拿那小包裹,馬車也已經安排好了。他辭別了眾人,又囑咐他們好好打理王府,便往左府而來。

  回到家後.自然又是一番團圓。左雁亭看到院子裡那十個影衛,想起就是他們被龍錫安排在父母身邊,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當時那人真的是霸道無比。只可惜,現在自己想讓他再霸道一次,竟已是不能夠了。

  十個影衛都聽說了自家王爺的事,雖仍是面無表情,然而左雁亭卻從他們的眼中看出那深切的悲痛之意。他極力的壓抑住自己,讓影衛們回王府好好歇歇,這才進屋拜見父母。

  錦娘知道左府已經沒人,所以派了幾個伺候的人和廚子,當下一家人就在廳裡用了飯,左雁亭也沒什麼心思吃。左母心疼兒子瘦的厲害,這時他們全都知道龍錫的事情了,因此雖知道了對方強佔兒子,卻也不能再說什麼。

  飯後,左父把左雁亭叫到了書房,只從兒子的神態和眼神中,他便猜出一二了。

  果然,還未等他說話,左雁亭便跪下道:「爹爹恕兒子不孝,兒子這一生,不能再為左家續香火了,龍錫他為了百姓,為了救我,就……就死在兒子的視線中,他……他拿走了我的心,我……我也不想再害別人家的姑娘。」

  左父歎了口氣,搖搖頭,半晌才道:「你起來吧。唉,為父先前只以為你這一輩子都要被他強佔欺壓。沒想到他死了,你竟然就對他死心塌地。莫非這是天意嗎?他在,你得不到自由。他不在,你又不想自由了,唉……」

  左雁亭低頭喃喃道:「是兒子不孝……兒子不敢求爹娘諒解,只能……盡自己所能,盡心服侍……」

  左父點點頭,讓左雁亭坐下,歎氣道:「罷了罷了,你爺爺奶奶和母親也都知道了你和王爺的事,唉,他當日就那樣把你帶了回去,是怎麼也瞞不住其他人的。」

  左雁亭低頭道:「兒子不孝,讓爹娘在族人面前丟臉……」一語未完,就見左父抬了抬手,又搖搖頭,接著發出一聲歎息。

  「罷了罷了,也多虧了他派去的那十個人。不然咱們合族以及山裡的祖先,只怕就都要葬身在那長白山中了。」

  左父一語,宛如石破天驚。左雁亭愕然抬頭,還未等相詢,就聽左父道:「當日咱們族依附的那個部落突遭別的部落偷襲,若非這十個侍衛擊退了那些人,你就見不到你爺爺奶奶和爹娘了,唉,人家對咱們全族,恩大如天啊。」

  左雁寧愣住了,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他忽然想起當日龍錫將自己擄回時說過的話;「長白山山高林密,山內部落眾多,伯父他們畢竟是外人,入山後難保沒有危險,所以我把那十個侍衛留下,保護他們平安歸來。」

  當時左雁亭只以為那是龍錫的借口,是以保護之名行監視之實,所以從未放在心上。誰知如今聽左父這樣一說,他才恍然醒悟,也許當初龍錫的確是為了要脅自己,然而在那個舉動之中,未嘗也不含有關懷保護之意。不然他大可只派三五名影衛便可,又何必把最得力的影衛都留在那裡。

  如此一想,更是禁不住痛斷肝腸。左父也明白兒子心中所想,便命他回自己房間歇息。

  一連在家住了些日子,待事事都安定下來。下人們都是王府那邊出的,他也渾不在意。從此後每日早起給長輩請完安,吃過早飯,便出門來到皇陵,在那皇陵中一直待到下午,這也是他請求皇上賜他這個特權,皇上允准了的。

  下午從皇陵返回時,便已是黃昏了。在王府內和錦娘等一起用過晚飯,給龍錫的靈位上完香,再返回左府。

  日日如此,光陰似箭,轉眼間就過了一年。這一日走在街上,忽聽一陣喜樂聲響,轉頭一看,只見一隊人抬著花轎,吹鑼打鼓歡天喜地的走了過來,路上行人紛紛避在兩旁,有小丫鬟從籃子裡拿出糖果撒得滿街都是,引得那些孩子都去撿拾。

  左雁亭看著那馬上的新郎官,一身大紅吉服,面上帶著濃濃笑意,不住向道路兩旁給他道賀的人拱手作答,剎那間,整個朱雀大街上一片喜慶氛圍。

  左雁亭不自禁的就去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佛。他想起自己和龍錫似乎還有一場婚禮沒辦。當時還未對龍錫有情,只怕真的辦了婚禮,便木已成舟。如今想來,若那時條件允許,自己能和龍錫穿著紅色衣裳,雙雙走進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後夫妻對拜,那該是多美好多幸福的事情。

  一邊想著,早已不覺潸然淚下。他用拇指輕輕摩挲著玉佛,然後低頭在那上面輕輕吻了一下,喃喃道:「來世,一切都等來世吧,來世無論我們是男是女,我都做你的新娘。當然了,若我不巧成了男人,你卻偏成了女人,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他說到這裡,忍不住就笑了一下,然後任眼淚默默淌在玉佛上,最後他就這樣一路面帶笑容的淌著眼淚,來到了陵園裡。

  歲月如梭,日子這一過,就過去了五年。

  依然是鳳凰山上的絕崖邊。依然是風光處處好,山巒疊翠鳥語花香。

  左雁亭站在那絕崖上,他身邊的是當朝皇上和幾位皇子還有幾位外姓王爺。

  擺好了祭品,上了香,皇上和幾位王爺念了一篇祭詞,看著旁邊表情安祥的左雁亭,稍微想了一下,便歎了口氣道:「讓雁亭在這裡和錫兒說會兒話吧,我們四處轉轉。」

  眾人點頭,龍楚低下頭,對著絕崖下輕輕說了聲:「好了,我們走了,體貼你,知道你最想見的是誰。」說完又拍了拍左雁亭的肩膀,方隨著皇帝和幾位王爺下了山。

  走到半路,往後望望,只見左雁亭瘦削的身子就站在崖邊,風吹起他的長髮和衣袂,彷彿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龍典便站定了步子,看向皇上道:「父皇,那人……該不會尋了短見吧?雖然這五年我也沒時常見他,可見他一次,就覺著他臉上便少了一份活人的氣息,你說,又是在這麼個地方……」他沒說下去,但他知道皇上會懂自己的意思。

  「不會吧,再怎麼說,這都過去五年了,五年都過了,都沒死,哪有那麼容易就跳了崖的?」薄雲王爺江上帆也在行列之中,聞言疑惑的插口。

  「唉,也不好說啊,五年了,於他每天都是煎熬,你看看他的神情,現在哪還有一絲波瀾啊。」太子歎了口氣,他想說左雁亭的悲痛大概猶勝於自己等人,畢竟自己還有其他兄弟,可對方,卻只有這一個愛人。

  不過看到皇上和兄弟們的表情,他只有將這話吞到了肚子裡。回頭望了一眼,見那人已經在崖邊坐下了,大概是在和龍錫說話,他心裡很明白,左雁亭已經和一具死屍沒什麼兩樣,他現在只是還要奉養自己的父母親人,一旦這些人離他而去,那就誰都別想挽留住他的生命。

  但又能有什麼辦法,情之一字,是最刻骨銘心的,勸慰根本就沒有用,因此眾人還是回到了半山腰,這次私fu出來,也沒有帶什麼官兵,就是幾個影衛跟著,此時打了些獵物,正在地上烤著。

  左雁亭待眾人離去後,便坐了下來,如同龍錫就坐在他對面般的喃喃和他嘮起了一些家常。什麼「韓小姐生了一個大胖兒子,還讓自己去喝滿月酒了。」什麼「皇太后今年過了七十五歲的大壽,真是萬國來朝,京城那個熱鬧了。」

  到最後,他黯然停下話頭,哽咽道:「只可惜,這一切的一切,你都看不到了。剛剛和皇上他們來這裡,看見山林百姓們生活富足,家家戶戶還供著你和石大人的牌位,我的心裡……我的心裡真是好難過。都多長時間沒掉過眼淚了,剛剛也為你破了例。」

  「龍錫啊,我這些日子時常做夢,夢見你笑吟吟的就來到了我身邊,說愛我,說保護我一輩子,寵我一輩子。人家都說夢是反的,我以前老是做夢你飄走,怎麼如今都變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在那邊有些兒等不及了?你想上奈何橋喝孟婆湯?錫,你再等等我,別拋下我。我……我和你說,你活著不能實現你的承諾,把我一個人丟下了,自己走了。可不能在死後也做一個不守諾的鬼魂啊,不然我上天入地,一定要告你的……」

  「怎麼辦?我現在活得好艱難啊,我真怕你就等不及,拋下我就走了。我也試著想過得好一點,不,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不是說我想成婚,我是說……我想在爹娘面前像正常人一樣,會說會笑會流淚。我已近而立,卻還要讓爹娘為我操心,實為不孝。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有什麼辦法?

  我想你,每天每夜每天每夜心都想得發疼,到今天,五年了,這顆心還沒麻木,我真希望它麻掉好了,不知道喜怒哀樂,如同一具殭屍都好,只要它不疼,只要它不再疼下去……」

  無助的哭訴在絕崖上輕輕迴盪,最後左雁亭哭倒在崖邊,他真想就這樣跳下去,不顧一切的去到龍錫身邊,只可惜,爹娘和奶奶的臉始終還在心頭,想起他們無比擔憂卻又強自隱忍的神情,最終,他還是不能說服自己隨心所欲。

  在鳳凰山祭奠完龍錫,左雁亭和皇上等人就回了京城。而就在他們走後的幾天,一個砍柴的樵夫也來到了鳳凰山的這處絕崖上。

  「真奇怪啊,怎麼覺得這裡很熟悉呢?以前明明沒來過嘛。」無名撓著腦袋,肩上背了一大擔柴禾,在絕崖邊上四處張望,最後他看到那些擺在崖邊的供品,不由得欣喜跑過去,只可惜,大部分東西都被鳥雀叼走,其他的也都爛掉了。

  「嘖嘖,看的到又吃不到,老天存心是來氣我的嘛。」無名恨恨的踢散了盤子,轉身就往回走。

  回到家,就見村裡有名的媒婆三嬸已經在街門外邊了,看見他回來,便滿臉笑容的迎上前,誇張的道:喲,砍了這麼多柴禾,無名你還真能幹啊。

  「嗯。三嬸有什麼事嗎?」無名敷衍的答應了一聲,打開街門進了院子,看也不看跟進來的三嬸一眼,逕自將柴禾放在院子的東邊。

  三嬸看著東邊已經堆成了幾乎有牆那般高,連成了長長一片的柴禾,眼睛都要放出光來,諂笑道:「哎呀,瞧這院子擺弄的多齊整,六婆不在了,無名你往後的日子可算是好過了。三嬸看你年紀也著實不小,這次過來,就是想給你說門親事的。」

  「說親?」雖然已經料到了答案,但無名還是有些驚訝,挑了挑眉:「三嬸,我家窮成這樣,誰肯嫁給我?三嬸以前見了我,不都是繞著道兒走的嗎?」

  「這話說的。如今哪還能和過去比啊?過去六婆是個藥罐子,你為了給她治病,一分錢也沒有,如今你這樣能幹,置辦出自己的家業是遲早的事情,姑娘們想嫁你還來不及呢,又哪裡會嫌棄你?」三嬸笑的一張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後。

  無名冷笑一聲:「算了三嬸,我這還沒置辦起家業呢,等我置辦起來再說吧。」哼,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家,怎麼會放在他無名眼內。

  「哎呀無名,你這歲數也不小了……」三嬸還待再說,卻見無名拿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向她邪佞的冷笑著。

  知道這失了記憶,不知六婆是從哪裡撿來的小子是有些擰勁兒的,三嬸嚇得連,忙說了句告辭的話,狼狽不堪的逃了出來,一邊氣得牙都咬碎了,喃喃咒罵不已。

  無名冷笑一聲,走進屋子舀了一瓢水咕哆咕咚灌下去,再擦了擦身子,這才坐在炕上,緊皺眉頭沉思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六婆也不肯告訴他。當年自己茫然失措的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就看見眼前一個山洞,走進去,好一會兒才走到出口,然後便來到了這個村子,結果卻昏倒了。當再醒來時,就是那個老太太拖著病體在照顧自己。

  小村子交通閉塞,很少能到外面去,偶爾會有外面的人進來收些山貨。但好在這裡的人什麼都種,所以吃穿都不愁。在這種情況下,無名想不出自己會是什麼人,他只知道自己應該不屬於這個村子。腦海中隱隱約約有一些景象劃過,而最常出現的,是一張人臉,模模糊糊的,每次想要看清楚,卻又消失了。

  無名咧開嘴笑了起來。雖然老是看不清楚,但他就是覺得那張臉會很漂亮很漂亮,那才是自己想要的妻子吧,只是她是誰呢?她現在又在哪裡?

  「唉……」

  無名搖了搖頭,看著六婆的牌位,過去仔細擦拭了一下,苦笑道:「你這個老太婆,我侍奉你五年了,你倒好,兩腿一蹬說走就走,扔下我自己孤零零的在世上。最不仗義的是,你死前好歹給我留句話啊,到底我是誰?從哪裡來?你就算不告訴我,也留點線索嘛。」

  他說到這裡,想起如果六婆在世,一定會大叫自己忘恩負義,不由得笑了。又對牌位抱了一拳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大概也是什麼都不知情的,我不怨你了。其實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的,我就是……有些傷心,唉,你走了,從此後,這世上就剩我一個了,再也沒有親人可以相依為命。」

  話音落,覺著有些淒涼酸楚。無名便把頭搖了幾搖,露出笑容道:「告訴你啊,我今兒去了一趟鳳凰山,雖然路途遠,不過那裡還真不錯呢,砍了好多柴,還抓了兩隻野雞,等下和蘑菇在一起燉了,也給你一碗,嘿嘿,到時你可要好好嘗嘗。」

  他說完,就轉身出去,生火燒熱水,準備把野雞給收拾收拾後燉了。

  澆水,拔毛,掏內臟,很快的,兩隻野雞被收拾洗剝好了,然後加上蘑菇干,一些調料放在鍋裡燉著。

  無名一邊燒著火,一邊歎息:「嘖嘖,多香的野雞啊,濃濃的湯,可惜六婆你走的太快了,竟然喝不到,唉,再濃的湯再香的雞,沒有你和我搶著吃,又有什麼滋味。」

  一邊咕噥著,忽然間就看到鍋裡似乎躥出了火苗子。無名一愣,心想壞了,這鍋都用了好多年,該不會是燒漏了吧?哎呀我的雞湯。

  他一邊想著,就迅速地站起身想要查看一下,沒料到心裡急,也沒看清楚周邊情況,那身周都是他預備用來燒火的柴禾,只聽「咕咚」一聲,他整個人都被柴禾給絆倒,腦袋重重的磕在了鍋台上,一絲血跡流下,下一刻,他便昏迷過去。

  不一會兒便醒了過來,是被熱醒的,只見整個屋裡已經全部被火苗包圍了,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可能逃生,差別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然而無名卻渾然不覺,他呆呆站在那裡,看著柴禾上的火苗已經燒上了褲子,一掌拍去,火苗應聲而減。

  「我……我不是無名,我是……大寧朝的九王爺……我是龍錫……」無名抬起頭,被火勢烤的流滿汗水的臉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雁亭……雁亭……」

  忽然間,無名,也就是未死的龍錫大叫一聲,然後他迅速躥到了六婆的牌位前,將那牌位一把給揣在懷裡,大叫道:「老太婆,這裡不能待了,我帶你去好地方。」

  話音落,身子一躍,便越過了火頭,然後來到後院,跳過圍牆。這時他已經聽見前面有人在叫著救火,六婆的小屋是獨門獨院,所以只要有人發現,就不會禍及鄰舍。

  龍錫再回頭望了一眼,抹了一把臉上汗水,看了眼這個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小村子,然後他猛的回頭,喃喃說了一句:「鄉親們,你們對無名的好,無名不會忘,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報答你們的。」

  話音落,他已沖天飛起,彼時夜色已臨,因此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已經逃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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