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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掮客》第6章
  第六章

  沒有鑼鼓喧天,也沒有絲竹喜樂,更沒有盈門賀客,成親的那一日,嚴彥與雲儂的婚禮一如他們的行業,很簡單也很低調,即使龍項與韓冰都跟著下水也穿得一身喜氣了,這一場婚禮,還是一如嚴彥所願,辦得極爲安靜快速,只簡單地拜過天地、父母牌位還有新人對拜就算禮成。

  站在堂上鞠完躬剛站直了身子的兩位新人,都還沒來得及邁步走向新房,空氣中即傳來一陣漣漪般的震動。

  「怎麼了?」龍項錯愕地問,就看嚴彥二話不說地將手中的彩帶往雲儂的懷中一擱,轉身去房裡找來今兒個難得沒放在身上的軟劍。

  嚴彥邊解釋邊往外走,「有人動了莊外的陣式。」

  哪個在大喜之日不長眼跑來這砸場子的?

  「韓冰,你留住這守著弟妹,我們去去就來!」龍項沒好氣地一手指向韓冰交代,也跟著飛快地跑去客院找自個兒的佩劍。

  韓冰疑惑地站在原地,他是知道這山莊很奇特,但還不知道它的與衆不同處。

  「陣式?」他將孤零零站在堂上的雲儂扶至一旁的椅邊。

  「碧綢老人專爲嚴彥打造的。」頭上還頂著紅蓋頭的雲儂摸索地坐下。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我們躲在這兒……」

  下一刻,突如其來的劇烈震動,讓廳中正等著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首望向外頭的方向。

  韓冰眯細了黑眸,「嚴彥……解了陣式?」

  「去看看。」滿心放不下嚴彥的她,撩起裙擺就往外頭走。

  他急著想攔她,「慢點,你是新娘,你不能出去拋頭露面……」

  「哪來那麼多講究?」礙於頂上的蓋頭太礙事,雲儂索性一手攀著韓冰的胳臂要他帶路。

  因一身新嫁娘裝扮的緣故,韓冰與她慢了好一會兒這才來到山莊的大門邊,此時大門處燈火亮晃晃的,門口還有個一腳已踏進門內,另一腳還卡在門外的陌生來客。

  「怎麼回事?」看不見眼前狀況的雲儂,在被韓冰帶到嚴彥的身旁時,輕拉著他的衣袖問。

  「小儂,你怎出來了?」嚴彥扶穩她,緊接著兩眼狠狠瞪向門外某人的共黨。

  「狀元兄,來者何人?」

  「……陶七。」龍項尷尬地別過眼,有些不敢面對嚴彥眼中散發出來的怒氣。

  陶七?殺手榜上的第四名,龍項的遠房表弟?

  就算是來探親……要不要這麼會挑時辰啊?

  「木頭,先幫我掀了蓋頭吧。」雲儂沒好氣地對嚴彥說著,決定還是先按步驟完成他們的婚禮。

  嚴彥深吸口氣,強行壓下了滿心的不快,草草替她在這種地方揭起了蓋頭。雲儂微眯著眼,在適應了光線後,這才看清眼前動彈不得,滿身是小傷的年輕男孩,而對方,正狼狽地一手撐在門邊呆呆望著她。

  她笑吟吟地問:「來喝喜酒?」

  「呃,不是……」陶七縮縮肩頭,總覺得門裡頭的寒意,似乎此外頭夾雜了初雪的冷風還要強勁了些。

  「逃命?」

  「是、是啊……」

  她還是問得很客氣,「能請你挪個地方嗎?」什麼時候不好來,偏挑她大婚之日來,她家像是殺手集散地嗎?

  「我找不到別處可躲了……」陶七苦著一張臉,一想到這陣子沒日沒夜遭人追殺的慘況,他就兩腳虛軟得不想再動。

  「你是怎知道這地方的?」她沒對人說過,而嚴彥更不可能會把這地方說出去,加上這地方也不是那麼好找。

  陶七顫巍巍地伸手指向某人,「龍項是我表哥,他曾飛鴿傳書告訴我他在這座山上,所以我就來這碰碰運氣……」

  「你看著辦吧,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這事我不管了。」氣悶的雲儂轉身拍拍嚴彥的肩,說完便撩起裙擺,負氣地大步走回宅子裡。

  「小儂……」嚴彥手拿著她的紅蓋頭,急急忙忙地去追自家火冒三丈的媳婦。

  在兩位房東都走了之後,深感歉疚的龍項,郁悶地將陶七給拎進門內,關上了大門閉合上陣式,邊在嘴邊罵道。

  「臭小鬼,就知道你礙事……」這下子嚴彥鐵定是記恨上他了。

  「房租若是漲價了,你知道該怎麼辦。」韓冰神色不善地掃龍項一眼,接著轉身就走。

  被拉進大廳內的陶七,在經過龍項簡單的包紮打理好身上的傷況後,乖坐在酒席上,頻頻打量著喜氣洋洋的四下,邊小心地問向對面臉色黑得都可以沾墨汁的高手兼前輩。

  「你們……怎都在這?」自家表哥就算了,居然連已失蹤好陣子的韓冰也在這參加喜宴?

  「你說呢?」韓冰怨恨地瞪著這個讓衆人心情皆不悅的元兇。

  「我、我只是來避風頭的……」心中很是崇拜韓冰的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在坐的諸位又有誰不是來避風頭的?

  「臭小子,你說說你這是怎麼回事?」沒法子見死不救的龍項疲憊地揉著兩際。

  陶七兩手絞扭著衣袖,「我也不想來這找你呀,我這不是被人追得無路可躲了嗎?」

  被人追?

  「你身上該不會有塊破玉吧?」龍項與在座的韓冰互視一眼後,接著毫不考慮就問。

  「你們也知道?」陶七訝然地張大了嘴,在他們極度不樂意的目光下,掏出懷裡的那塊燙手山芋。

  「……」得,這下還真應了雲儂說的話,他們四人真成了全江湖的頭號目標了。

  不知身在何處的陶七好奇地問:「表哥,方才那位新郎官是誰?」

  龍項隨口應著,「殺手榜上的第三,嚴彥。」好好的日子被不速之客攪了,不知道嚴彥會不會宰了他家表弟洩恨?

  「什麼?」陶七大驚失色地站起身,「他就是那個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的第三?怎麼長得那麼平凡無奇?」這也太對不起他的身分了。

  韓冰皺著眉,「你小聲點行不?」巴不得嚴彥出了新房來找他算帳嗎?

  「他就是你表弟?」嚴彥夾帶著熊熊烈焰的問話,下一刻輕飄飄地飄抵龍項的耳裡。

  龍項內疚不已,「你這新郎官怎麼出來了?」現在不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嗎?

  嚴彥陰沉著臉,「小儂要我來陪客……」好不容易才安撫了她,偏偏她不肯讓他晾著這三名同行,硬是把他給踢出來陪他們聊聊。

  當下三雙冷颼颼的眼刀,集中地砍至最後一名來報到的小同行身上,這讓備感負擔的陶七乾乾地咧著僵笑。

  「呃,你……今日成親啊?」

  嚴彥額上青筋直跳,「看不出來?」

  「那個,小嚴……」龍項怯怯地出聲,有意替自家向來就脫線的表弟求情。

  「把皮繃緊點,日後我再同你算。」嚴彥橫他一眼,在心中怨起自己當初幹嘛一時心軟收留他這名房客。

  沒想到這新郎官的架子擺得這麼大,看不下去的陶七當下不識相地跳了起來。

  「你怎能這麼對龍表哥說話?雖說都是同行,但你起碼也得尊敬一下咱們的身分和排名吧?」想他引以爲傲的表哥向來就是在江湖上走路有風的,他一個第三也敢這般對待他表哥?

  成個親都有人來打擾,這已經讓嚴彥打心底不痛快,聽了陶七的話後,他的怒意登時到達最高點,眨眼間他的軟劍已出鞘,如流星般劃過他們三人手中的酒杯後複再回鞘。

  龍項放下被生生切掉了一半的酒杯,好不哀怨地找來抹布擦著桌上花大錢買來的美酒。

  「誰讓你拿排行說嘴呢,這不是沒事找事嗎?」這個素來缺心眼的表弟,嫌他日子過得太好就是了?

  「我不過是就事論事……」陶七怔楞了一會兒後,不記教訓地又開始放縱自己的口無遮攔,「對了,方才那個長得很普通的老姑娘不會就是他媳婦吧?他怎不挑個年紀小點的呀?」

  難得在人前出手的嚴彥,這回直接削掉他的衣袖,讓他在大寒天真改穿涼快的短衫。

  龍項很想哀號,「誰讓你說他的寶貝媳婦呢,這不是欠砍嗎?」

  「我又沒說什——」陶七氣不過地還想說嘴,忽地覺得頂上一涼,一縷縷的黑髮便自他的頂上飄下。

  「誰讓你在這壞了他的好事呢?有點報應也是自然的。」龍項看了看被削掉髮髻的他,頓時心中不禁有些幸災樂禍。

  「閉嘴,喝酒。」韓冰才不管那個陶七捂著頭頂東跳西竄的模樣,眼下他只想合上龍項的大嘴。

  龍項認分地再次去取來新的酒杯,在嚴彥的冷眼下,一一替每個人都斟滿酒杯,開始了他們與衆不同的新婚之夜。

  只是才酒過三巡,他們便發現了一個大錯誤。

  眼前這個名叫陶七,臉皮厚得異於常人、性子又十分自來熟的小鬼,實在是……實在是太聒噪了,黃湯才下肚兩杯,他便管不住嘴巴,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搞得龍項只想回房打幾套醉拳,而韓冰則想回房撫琴發洩發洩。

  「想當年我五歲的時候……」陶七眨著一雙醉眼,興高采烈地對其他三位沉默的同行說起了童年舊事。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

  「嗝!我六歲的時候……」陶七大大地打了個酒嗝,親熱地勾著龍項的肩頭。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七歲那年的時候……」他邊說邊往韓冰的方向挪動,也不管韓冰是否冷著一張臉。

  半個時辰也過去了……可殺手榜史上最年輕的第四名才俊,卻還在繼續回顧他不太漫長的人生。

  嚴彥捏碎了手中的酒杯,「他今年多大?」

  「……十七。」龍項滿頭冷汗地看著還在發酒瘋的表弟。

  再讓他說下去還得了?天都亮了。

  喝不下酒的某三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舉步齊齊離開了大廳,來到了雲儂的新房外輕敲著房門。

  「何事?」

  龍項清了清嗓子,「妹子,能否勞煩你來廳裡收拾一下我家表弟?」

  「開價多少?」被人擾了新婚之夜的雲儂,此刻聲音聽來冷淡得跟冰一樣。

  明知道他們現下阮囊羞澀還跟他們開價……

  「……五兩。」有些肉痛的龍項只好開口。

  她還在記仇,「你們就陪他一塊回憶回憶逝去多年的青春年少吧!」

  「那……十兩?」龍項愈想愈覺得他早早就該把陶七給扔出莊外。

  「早點睡。」

  還是韓冰最痛快,「一百兩。」

  「那有什麼問題?」下一刻,早已換下喜服的雲儂,笑意盈盈地打開了房門,排開了他們徑自往大廳的方向走去。

  他們三人跟在她的後頭,看她走過去低首在陶七耳邊說了一會兒,不久就見陶七以袖掩著臉,一路哭號著跑出大廳外。

  「嗚嗚,你欺負我——」

  某三位同行膽戰心驚地看向雲儂,不知她這回又是下了什麼殺手鐧。

  「你……你對他說了什麼?」

  「嗯?」她笑得一臉無關風與月,「不過就是陪他回憶回憶這些年來他的悲慘情史而已。」敢壞她的好事?

  不過多久,跑出廳外的陶七已跳上屋頂,並藉著酒意在房上頭鬼吼鬼叫。

  「莫珊珊,你這個不識貨的女人!看不上我是你沒福氣!」

  廳內的衆人動作一致地擡首望向房頂。

  「納蘭郡主——」陶七扯開了嗓子心酸地直嚷嚷,「你怎麼可以吃乾抹淨就不要我了?總有天你會後悔的!」

  三人各自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深刻體悟到當家掮客今兒夜裡的火氣有多大。

  「待他喊夠了就去把他拎下來吧。」雲儂若無其事地招呼著他們,「你們也別光喝酒了,我去幫你們做幾道下酒菜。」

  當雲儂手端著托盤,帶來了熱騰騰還香氣四溢的下酒菜時,老早就被拎下來的陶七,此刻正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兩手抱著酒壇醉意無限地滾來滾去。

  她擱下托盤,「擺平那小鬼了?」

  「總算擺平了……」龍項討好地邀她入座,「來來,弟妹,你就別忙了,今兒個你們成親,你也陪我們喝個兩杯。」

  嚴彥晾他一記白眼謝絕了他的好意,徑自扯著雲儂的手帶至自個兒的身旁坐下,並且對不愛飲酒的雲儂斟上一碗清茶。

  「喝吧,我敬你們。」韓冰首先舉起酒杯,卸下了以往生人不近的冰冷俊顔,誠心誠意地與他們祝賀。

  少了個長舌又老說錯話的陶七,酒宴上大夥兒的心情明顯地好了許多,隨著美酒一壇壇地拍開封泥開啓,桌上的衆人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氣氛也變得更加熱絡了。

  一個時辰後,龍項頂著一張抹過胭脂似的醉臉,醉趴在桌上,在嘴邊也不知喃喃念些什麼;韓冰則是愈喝臉愈白,最後不勝酒力,一手撐著面頰,緊閉著長長的眼睫動也不動;嚴彥雖未醉成攤爛泥,但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一徑呆坐在椅上朝雲儂憨憨傻笑……

  雲儂叉著腰,問向刻意海灌房客們的嚴彥。

  「別人是拿酒腌梅子,你這是拿酒釀殺手嗎?日後他們是能吃還是能賣錢?」這是多麼難得的盛況啊,殺手榜上排行前四名的殺手,今兒個全都住她家醉得躺下了。

  嚴彥一反面癱的常態,兩手抱著她的腰,笑咪咪地纏著她不放。

  「小儂……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記著你的話……」

  她掏出繡帕仔細拭去他額上的汗水,「我對你說過的話可多了,哪像你這麼節省?」

  「我……我從不充英雄、不強出頭、不做多餘的買賣……」他埋首進她的胸腹間,撒嬌似地以額磨蹭個不停。

  她按住他的腦袋不讓他亂動,「嗯。」

  「我安安分分的當我的殺手第三……出門好好的賺、賺錢,再平平安安的回來找你……」

  「我知道。」

  「我什麼都聽你的……嗝,我什麼都依你……」他仰起頭,醉眼迷蒙地仰望著她,就像在朝拜心中的女神一樣。

  她放軟了音調,「爲什麼這麼乖?」

  「因你是我媳婦。」他綻放出心滿意足的笑意,「全天底下……唯一會爲我著想,一心一意只對我好的媳婦……」

  「……嗯。」她微微彎起唇角,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難得露出的可愛笑臉。

  他將她抱緊,「這世上……你只珍惜我一人是不?」

  「這還用說?」她的心可不大。

  「嘿嘿……」

  「算我怕了你。」雲儂在他粘在她身上不動時推推他,「下回不許再喝得這麼醉了,起來,咱們回房睡。」

  「好,都聽你的……」嚴彥樂呵呵地拉下她,在她頰上印了個大大的響吻,然後在她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走好。」在他把泰半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時,雲儂一手環抱住他的腰際,一手拉過他胳膊放在她的肩上。

  「小儂……」

  「在這呢。」她扶正他的身子慢慢移向大廳門口。

  「我等好久了……」他邊走邊偷吻她的芳頰,「好久好久……我們終於是夫妻了……」

  「嗯。」

  「永遠不分開……」

  她紅著臉,「好,都依你。」

  在他倆走出大廳後,壓根就沒徹底醉死,只是裝睡的韓冰睜開了雙眼,本來趴在桌上的龍項擡起頭打了個酒嗝,就連一直躺在地上的陶七,也抱著酒壇子起身來到桌邊坐下。

  聆聽著愈走愈遠的他們,一路上斷斷續續的低聲絮語,廳內的三人彼此看了對方一會兒,再各自拿起酒杯。

  醉死他們吧……

  該死的嚴彥,害他們都想找門媳婦了。

  ◎ ◎ ◎

  正午的日光照耀在昨夜所下的初雪上,薄薄的積雪很快即在陽光底下融化了,而同樣融化的,還有嚴彥的那顆心。

  側臥在床邊的嚴彥,雙目瞬也不瞬地瞧著猶在夢中的雲儂,他以指輕撫著她泛著淡淡粉紅的面頰,再滑過她略帶暗影的眼簾,一想起昨夜醉睡到大半夜後,酒醒的他是如何一路折騰著她到天亮的,他就不想擾醒正沉沉睡著的她。

  由於他靠得太近,不斷輕拂在雲儂面頰上的呼吸,還是擾醒了睡眠向來都很淺的她,她倦累地眨著眼,有些迷糊地看著近在眼前的他。

  「累嗎?」嚴彥以指輕輕勾過一綹滑落她額際的髮。

  「嗯……」她疲困得不想睜開眼睛,「什麼時辰了?」

  「還早,再睡一會兒.」

  她喃喃說著,「要去給爹娘的牌位敬茶……」

  「我去敬就好,他們不會介意的。」他拉過大紅的喜被遮蓋起看了一夜的美景,結實地蓋到她的下頷處,免得她會受涼。

  「也得同小弟說聲……」舒適的暖意讓她輕歎了口氣,再次漫上的睡意,令她的聲音愈說愈小。

  「都說、都會安排好的,你安心睡。」嚴彥在她的額際印下一記輕吻,再次擡起頭來時,發現她已經又睡著。

  外頭明亮的日光穿過窗欞,映得室內亮堂堂得有些刺目,擔心她會睡不好,他放下了床邊的紗幔,透過紅豔的紗幔,投映至她面容上的光影,顯得格外柔和美麗,令他只看了一眼,便無法再挪開眼眸。

  她生得不美?

  在他人眼中,或許吧,龍項之前有好陣子也挑剔過她的容貌,而他總是一句他也不是什麼潘安就打發龍項了。

  因工作的緣故,走遍大江南北的他見過不少美人,有人家閨秀、有青樓豔妓、有小家碧玉,她們無一不美,無一不誘人,可她們再美,卻美不過他心中那一張雪地裡的容顔。

  那時他隔著眼中一層薄薄的淚,看見雪地中哀歌的她,面容削瘦,雙唇凍得泛紫,可他卻覺得美得九重絳仙也比之不上,因她是爲了他才如此的。而就是爲了他,所以他才更深刻地覺得她美麗,只想將她恆久地置在他的心頭上,任世上再多傾國顔色,也不換。

  當嚴彥坐在床畔癡癡地看著她的睡容時,莊裡餓了許久的房客們,卻沒他此刻百花齊開的好心情。

  「人呢?」站在主院外頭的韓冰,低聲問向溜進主院遠遠偷聽的龍項。

  「昨晚洞房花燭夜。」八成是還在睡呢,怪不得今日廚房都冷清清的。

  看在人家小夫妻正新婚燕爾的份上,視吃食爲人生大事的韓冰與龍項,決定這回就睜隻眼閉隻眼,讓小倆口繼續關起門來親親熱熱、你儂我儂……

  可到了第三日後,他倆就不再是這麼想的了。

  饑腸轆轆的韓冰,氣虛地一手按著主院的院牆問。

  「人呢?」

  「呃,還在洞房花燭夜……」同樣面有饑色的龍項,這才發現他實在是太小看一忍十年的嚴彥了。

  「不行,我不能忍了。」爲了餓扁的肚子,韓冰決定放棄善解人意那類的東西。

  龍項苦皺著一張臉,「不能忍又能怎麼辦?難道你有臉皮去敲他們的房門?」

  「我——」

  早就在房裡聽到他們聲音的嚴彥,在他們愈來愈不克制音量,就快吵到雲儂的睡眠時,他無聲無息地來到院內瞪著他倆。

  「吵什麼?」都不知道他新婚嗎?

  韓冰控訴地道:「把廚娘還我們。」

  「再礙事我漲房租囉。」要不是爲了那什麼玉塊的事,成完親當天他早就把他們給轟出去了。

  龍項氣得跳腳,「就知道你被你媳婦帶壞了!」

  「都三日了,總能叫你媳婦出來下廚了吧?」韓冰不得不提醒這個快樂到根本就忘了時間的房東。

  「就是,再餓下去會出人命的。」龍項也忙著點頭奧援。

  意猶未盡的嚴彥不在意地道:「再三日。」

  「兄弟,看在你媳婦都坑扁了我們的銀袋,你就可憐可憐我們餓扁的肚皮吧……」他兩小夫妻可以在主院裡開小竈煮些東西吃,當然可以不在乎時間的問題,但他們這些大男人可沒一個會洗手做羹湯呀。

  見他們皆一副面有菜色的模樣,也著實可憐,嚴彥縱使再不高興不情願,也只能板著臉回到房裡去告訴雲儂這事。

  早就聽到他們在院裡說什麼的雲儂,在他進來時已換好衣裳,正整理著床鋪。

  「你歇著。」嚴彥看了馬上上前按住她的手,接著攔腰一抱,又把她擱回床上去。

  她微微紅著臉,「沒那麼嬌貴的。」

  「那麼再多睡一會兒……」他滿面盡是不甘,一想到那些房客也可看見她初爲人婦的這模樣,某種焦躁感就一直在他的心頭醞釀,就像是要他割捨什麼寶貝似的。

  雲儂側首瞧著他,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木頭,待他們走後,咱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膩在一塊。」

  「我知道。」

  「那是你的朋友,所以你就別爲難他們了。」說起來他倆也確實過分了,不然韓冰也不會不顧顔面地找到主院來。

  「你歇著,我去做飯。」他一手按住她,勉強忍下絲絲的惱怒。

  她訝然地問:「就憑你的手藝?」他忘丁那兩位貴客有多挑嘴了嗎?

  「反正吃不死他們。」不吃正好拉倒。

  「行,你去吧。」

  得了她的旨意後,嚴彥在房客們的渴盼目光下,步進了廚房拯救衆人的餓病,不過多久,午膳是如他們所願地擺上桌了,但菜色……卻不是他們原先所預期的。

  放眼看去,桌上清一色的青菜蘿蔔與豆乾,就連湯品也是甜得快膩死人的紅豆粥,硬是沒有半分肉末與油水。

  龍項抗議地問:「這是進了少林寺還是喂兔子?」

  「不想吃就別啃。」韓冰很有寄人籬下的自覺,率先拿起碗筷開吃。

  嚴彥也不管他,不經意在瞄到了坐在桌角的陶七後,有些意外地問。

  「他幹嘛?」幾日不見,怎不聒噪也不長舌了?

  龍項感慨地歎口氣,「情傷未愈吧。」也不知雲儂究竟對他說了什麼,害得這少年這陣子盡是一副面色慘綠,人間黯淡無望的模樣。

  「拿去。」悶不吭聲用完飯的韓冰,忽地自袖中取出一塊前陣子特意去找回來的玉塊。

  「差點都忘了這事……」龍項也拿出兩塊玉塊交給嚴彥,「喏,我連你的也一並找回來了。」害他蹲在冷死人的溪裡撈了大半天。

  收下三塊雲儂指名要的玉塊後,嚴彥的目光在桌上繞了一圈,最後停頓在陶七的身上。

  「你的呢?」

  「一定得交出來嗎?」陶七萬般不捨地緊握著手中的玉塊,眼巴巴地望著他們。

  龍項一巴掌朝他的腦袋拍過去,「都說寶藏是假,陷阱是真,你就別再妄想什麼金銀財寶了。」

  「可是……」難得有這天大的發財機會,他就想不通他們爲何要浪費……

  「交出來。」嚴彥對這目光短淺的小鬼也有些不耐。

  他還是想試試運氣,「我……」

  雲儂在他們四人僵持不下的這當頭,踩著徐徐的腳步踏進了飯廳裡,接著她含笑地站在陶七的面前,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頷。

  「陶公子,你有什麼意見不妨說出來,我參詳參詳。」

  「沒、沒有……」被她嚇得面色蒼白的陶七,死命地搖著頭,「喏,給你。」

  「很好,想必你家表哥也已經告訴過你,我家的屋檐特別低了是不是?」她滿意地頷首,再對他亮出一張衆人皆很眼熟的契約文書。

  「我簽,我這就簽!」生怕又得因她而上房頂鬼叫,陶七下筆的速度可比其他人利落多了。

  「乖。」她拿起那張契約,吹了吹上頭未乾的墨跡。

  「妹子,關於玉塊的事……」眼看自家表弟也上了賊船了,龍項期期艾艾地看著她。

  她也沒讓他失望,「明日我就出門去替你們找個答案。」既然親也成了,那麼也是該去問問,那個大手筆想陷害他們的幕後主謀是誰了。

  嚴彥走至她的面前,替她折好那張契約放進她的袖裡後,微笑地牽起她的手。

  「到哪都得帶著我去。」

  她款款輕應,「好。」

  ◎ ◎ ◎

  嚴彥從來沒想過,雲儂有個住在青樓裡的同行朋友是件很奇怪的事,當然,他更加不認爲她住青樓跑是種驚世駭俗的舉動,因他知道她總有著她的道理,所以他也就從不浪費時間想太多。

  可清早在街上往來的行人們就不一樣了,人人詫異地看著雲儂就這麼牽著嚴彥的手,如人自家廚房般地走進了青樓大門,而衆人紛紛對她另眼相待之餘,不禁也跟著疑惑起,這年頭……女人都是這麼大大方方上青樓的嗎?何時起這鎮上的民風變得如此熱情奔放了?

  雲儂帶著嚴彥走進清早沒什麼人的待客大廳,輕車熟路地繞過廳旁的曲苑回廊,來到一座兩層樓的水榭前時她吩咐嚴彥就坐在樓下的花廳裡等待,而後她便提著裙擺登上了二樓。

  「聽說你查出來了?」伸手撩開迎風飛舞的紗簾後,她邊說邊走向隱身在青樓裡的老同行。

  半倚坐在貴妃椅上的紅俏,身披一襲銀狐裘,青絲鬆鬆地挽成了個簡單的髮髻,她那白玉般的素手上,正拈著一隻造型別致的香扇。

  「可不是?」

  「是誰?」雲儂不客氣地也在貴妃椅上坐下,早習慣了她一身的千萬風情。

  美人紅豔的唇角往上勾了勾,「慕城派掌門,慕清池。」

  嚴彥的前任師父?

  雲儂蹙著眉,想起當年她是費了多大的功夫,才總算打消了嚴彥對他前師父、前師叔報仇的念頭,以免嚴彥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貿貿然地去與整個慕城派爲敵。

  如今事情已過多年,嚴彥雖不再提起慕城派的事,她也知道他一直都還放在心上,只是,她都已盡可能不讓嚴彥去找慕城派麻煩了,慕城派竟吃飽太撐地想玩玩引火自焚?

  「你肯定消息只是慕清池一人暗中放出來的?」慕城派怎會無端地跨到殺手界的地盤來?更別說他們還突然弄出個昆侖玉盤,慕清池的心雖大,但也僅限於他想將慕城派發展成中原武林第一大門派而已。

  紅俏以塗著鮮豔蔻丹的食指朝她搖了搖,「不只他,還有另一人。」

  「該不會是……寧琅刺史吧?」她拖長了音調,一轉想便想到了當年曾付了慕城派大筆銀子的人。

  紅俏一楞,「你也知道寧琅刺史?」

  「豈只知道?當年就是我接了他兒子那樁買賣的。」她面無表情地道。

  至今爲止,那位刺史大人恐怕還不知道,他那個曾害嚴彥兄弟倆先後踏上法場的愛子,就是死在嚴彥的劍下吧?她是聽說過寧琅曾在痛失愛子後,高額懸賞買兇之人與殺子兇手,可這麼多年來,寧琅依舊找不著半點殺子線索,更別提來找嚴彥報仇了。

  「你刻意的?」認識雲儂多年,紅俏深知雲儂她有多麼的袒護嚴彥,並深深以他所痛爲己痛。

  「不算是。」雲儂搖搖頭,這事上她是真無辜,「那位小少爺多年來結下的仇家本就難以計數,想殺小少爺的人滿街都是,我不過是陰錯陽差地接下了他的案子罷了。」

  她沉吟地問:「……你確定你不是想替嚴彥報仇?」

  「在我知道買賣的對像是誰後我當然是在報仇。」嚴彥心頭有四大患,他前師門的師父、師叔,還有那對寧氏父子,她能除去一個當然是一個。

  紅俏兩手一拍,「那好,這下輪到他老子來找你們報仇了。」

  「他憑什麼?」雲儂冷冷地笑,「嚴彥這不都還沒找上他嗎?」

  「就知道你一扯到嚴彥的事就盲目……」以往她的心本就偏得很,沒想到成了親後更是全都往嚴彥的身上拐了。

  大抵弄清楚事情由來後,雲儂一改先前緊張的心態,改而細細在心底盤算了起來。

  「現下的情況如何?慕城派是否與朝廷之人勾搭上了?」若是門派勢力與官兵結合在一起,再加上全江湖中人們的尋寶熱,那麼她家四位殺手的情況確實是很不樂觀。

  「沒錯,刺史大人正屯兵在慕城山山腳下助威呢。」紅俏拿出一張及時攔劫下來的殺手清單,「聽說刺史大人有意藉這事,在日後殺光殺手這一行所有的人,好爲他的愛兒報仇。」

  「他怎不針對嚴彥來?」

  紅俏賞她一記大白眼,「正因他不知究竟是哪個殺手所幹的,所以才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還不是她隱瞞的功力太高,連帶也把嚴彥第三的身分給藏得太嚴實了。

  「這樣啊……」

  「你可有主意了?」她不會是打算讓四大殺手繼續在她家隱居吧?

  她的眼底閃過精光,「有。」

  「那就慢走不送了,歡迎下回再次光顧。」知道她心中有譜後,難得大清早沒睡的紅俏,隨即送客準備回去補眠。

  「謝了。」雲儂在她的椅上擱下一張銀票,轉身朝樓下走去。

  枯坐在樓下等著雲儂的嚴彥,打從走進水榭,便專心致志地望著樓梯的方向,全然不管樓裡爲數衆多的丫鬟與美人,都圍繞在他四周對他嬉聲調笑,也不管夜宿在青樓裡,天明正打算離開的尋芳客們,在見到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時,皆是一臉的痛惜與想取而代之,他就只是安靜地凝望著同一個方向,習慣性地等待著。

  「木頭。」

  「事情談好了?」一見到雲儂出現在樓梯處,嚴彥馬上快步上前扶著她下樓。

  她瞧了瞧四下,「嗯,走吧。」這麼多美人也不心動,看樣子,她家要想栽株紅杏都很難啊。

  乘上自家的馬車後,雲儂在他欲駕著馬車往鎮外山林處走時,突然阻止了他回家的舉動。

  「既然難得出來了,咱們索性就走遠點吧。」

  「上哪?」嚴彥看了看陰沉沉的天際,總覺得似乎再過不久就又要飄雪了。

  她輕聲提議,「我記得你娘的生辰快到了,咱們親自去慕城東郊上炷香,告訴她咱們成親的事好不?」

  嚴彥頓時拉緊了手中的韁繩,在把馬車停下後,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色。

  「這……這麼突然?」自從他們搬離慕城後,他們不是一次也沒回去過那個傷心地了嗎?且事前也沒知會龍項他們一聲,就忽然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去看看吧。」她得親眼看看寧刺史究竟屯了多少兵。

  「好,咱們這就走。!既然她不想說,他也不勉強,他只是自馬車後頭取來了件厚重的大氅,再三確定她不會因這天候著涼後,這才照著她的話起程。

  頂著愈下愈大的雪勢,花了大約三日的時間,嚴彥他們終於抵達離開了十年之久的慕城,在山下買了些祭拜用的香燭和吃食,他們馬不停蹄地來到了慕城東郊,停妥馬車後,他倆便挨著風雪往小坡上的墓區走去。

  「小儂,你不開心?」嚴彥牽著她的手,總覺得這三日來她的話少了很多,而沒有告訴他的心事卻增了不少。

  「不是因爲你,是因別的事。」

  「能解決嗎?」

  雲儂停下腳步,不語地看了他很久很久,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中,她像是下了什麼決心。

  「會解決的。」她肯定地說著,在說給他聽時,也像在對自己起誓。

  「那就好。」他鬆口氣,早已習慣全然信任她,於是也沒再多加追問。

  在墓地靜靜走了一陣後,嚴彥按著記憶找到了娘親和弟弟的墳墓。這些年他一直托人代爲照看著,因此墓況還好,四周也挺乾淨的,他蹲下身子,取過他們帶來的香燭,方點燃不久的清香,很快地即遭夾帶著紛紛細雪的北風給吹熄,他再三點了許多回,最後小心地插在墓碑前。

  雲儂陪著他磕過三個響頭後,就靜立在一旁看他低聲地與家人說著這些年來的近況,待他話都說完了,他也不起身,只是一直無聲地輕撫著小弟的墓碑。

  怕他的膝蓋會在這種天候下受涼,雲儂在把他拉起來後,彎身替他拍去膝上殘留的雪漬,等她擡起頭來時,發現他還是一直低首看著小弟的墓碑,她忽然問。

  「木頭,你還想替小弟報仇嗎?」

  本沉浸在當年傷痛中的嚴彥,硬生生地被她這句話拉回神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當年你說過你不許……」不是說他們只有兩人,與一個大門派作對是件很不智的事嗎?

  雲儂卻給了他一個和當年截然不同的答案,「時候到了,我來替你報仇。」

  「你?」

  「嗯,你家媳婦很護短的。」她輕輕靠在他的胸前,伸出雙臂用力地將他環緊,「所以,誰也不許打你的主意。」

  她和每個人一樣,長久以來,在歲月的沿途上她遺忘了許多往事,不管是歡樂的或是悲傷的,哪再深刻再難忘,總有天也會像大漠裡一夜被風兒撫平的沙丘,再找不出原來的模樣。

  可她始終都忘不了,十四歲那年嚴彥冒死朝她撲來的那一張面孔,那一刻,他的臉上有著張惶和恐懼,還有不可動搖的決心,他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全她的模樣,在她心底烙下了一個永生難抹滅的印跡,也讓以往一直生於安樂的她,真實體會到現實的殘酷。

  所以在她長大後,她不惜一切也要保護嚴彥的安危,她再也不要體會到可能會失去的恐懼,那種銷魂噬骨的疼痛,一次就夠了,於是多年來,她一直讓自己時時保持往警醒的狀況下,就生怕又將會有什麼不測,會來與她爭奪她好不容易強留下來的嚴彥。她也知道草木皆兵的自己有些小題大作,可這已經成爲她的本能了,割不掉、劃不開,它滋長在心底的偏偏一隅,隨時都靠著淡淡的恐懼在滋養著它長大。

  她不能任由這份恐懼再繼續成長茁壯下去,得盡快解決它。

  是的,她會解決它的。

  不管要用什麼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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