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醫生
「我推薦您依靠人體自癒,莫奈先生。」醫務室裡,戴著金邊眼鏡的醫生親切和藹地向萊卡建議,「多喝水,多休息,很快人體免疫系統就能產生抗體了。」
「我讓你給我開點兒藥,醫生。」萊卡受夠了醫生這套「人體自癒理論」。在黑市診所裡,醫生根本不會廢話這麼多,只要給錢,他們能用青黴素灌滿你家的游泳池。
「呃,給你開點兒阿司匹林怎麼樣?」
「……醫生我讀書不多但是我也知道阿司匹林是止痛藥,不治感冒。而且它是非處方藥,如果我需要的話根本不用來找你好嗎。」
「真遺憾!如果你不知道,你就能把它當安慰劑吃了!」
萊卡一言不發地看著醫生,醫生也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最後醫生聳了聳肩:「好吧,給你開。瞧你的眼神,就像被人拋棄的狗狗一樣,讓人怎麼忍心拒絕你呢。」
「我……像什麼?」
「沒什麼。你大概有幻聽症狀吧。」
萊卡於是只能沉默地等著醫生寫好病歷和處方。
「對了醫生。」他問,「有沒有什麼藥物能讓人……呃……硬不起來?」
醫生寫病歷的手一停:「你確定你要的不是相反的藥?」
「我就要那種。」
「年輕人你哪裡想不開?雖然不曉得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但是也不必這麼糟蹋自己的身體吧!」醫生很是關切。
「你告訴我有沒有這樣的藥就行了,醫生。」萊卡有氣無力地說。
「好吧。有。」
「是什麼藥?能開給我嗎?」
「雌性激素。」
「……」
萊卡再次一言不發地看著醫生,醫生也再次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那無辜的表情像在說「是你非要問我的,我照實說了,你瞪著我幹什麼啦」。
萊卡從醫生手下抽走病歷:「謝謝醫生,我要感冒藥就夠了。」病歷上的字潦草得厲害,處方更是有如天書。萊卡曾在《時代週刊》上讀過一篇文章,說美國每年有約七千人因為醫生寫在處方上的潦草字跡而喪命,但願他不要成為其中不幸的一員。
醫生似乎覺得自己傷害了萊卡,於是把桌上的糖果罐推到他面前:「要吃糖嗎?隨便拿,不用客氣。」
萊卡便從善如流地伸手抓了滿滿一把。糖罐頓時空了一半。醫生痛心疾首地看著萊卡將糖果塞進褲兜裡,又不能出言阻止,是他自己讓萊卡「隨便拿」的,但他沒料到萊卡竟真的這麼「不客氣」。
「謝謝醫生。」萊卡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醫務室。這時他在「暗殺達蒂諾作戰方略」裡添加了又一個備用計劃:在糖果裡下毒。
為了防止犯人在藥裡做手腳,藥房的藥劑師讓萊卡每天拿處方來領一次藥,當著他的面吃掉。離開醫務室後,萊卡沒有立刻回囚室,而是到操場旁邊的投幣電話那裡打了個電話。他撥了一個臨時號碼,號碼轉接到波多黎各的一家電話公司,再轉回美國。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冷漠的女人,萊卡聽出來這是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先生的秘書。
「您好。」女秘書說。接下來她再也不出一聲。
「我要見他,盡快。」萊卡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立刻掛掉電話。秘書小姐知道他是誰,她會把他的要求轉告給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先生,然後扔掉那個臨時電話,防止有人追蹤。下次萊卡若想再聯絡,就必須撥另外一個號碼。這是他們慣用的聯絡方式,安全又便捷,就是有點考驗記憶力。
打完電話,萊卡愉快地返回囚室,走路的時候口袋裡的大把糖果磨得他大腿很疼。到了囚室,他意外地發現這火柴盒似的小間裡擠滿了人:達蒂諾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袋下面,另有五人列隊似的站在他床前。萊卡認出五人中有巴道夫‧貝爾斯,彪形大漢此時看起來怒氣衝衝,還有些畏懼和不安。另外四個人裡有一名大個子黑人,一名瘦小的東方人,一名似乎是拉丁美裔的男子,還有一個禿頂的中年白人。萊卡有一瞬間期盼現在的狀況是達蒂諾死了,這五個人正在床前默哀,但他隨即失望地聽見達蒂諾在說話。
「……我說過多少遍了,讓你們管住手下的人,你們是沒聽見還是管不住?你們的腦子都和雞巴一樣小嗎?」達蒂諾聲音嚴厲而冷酷。萊卡站在囚室外,從他的角度看不見達蒂諾的臉,但他猜那張臉上的表情肯定也是冷冰冰的。
大個子黑人道:「我們不可能控制住每一個人,達蒂諾。我警告過其他人不許鬧事,但問題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
「我不管,阿特‧金。」達蒂諾說,「小打小鬧我可以當作沒看見,但是群體衝突絕對不允許。你們自己像辦法給我搞定。如果搞不定,我就換人來管這些事,順便把你們揍到半身不遂,送你們保外就醫,早日離開峽谷監獄。」
拉丁美裔男子用西班牙語咕噥了一句,達蒂諾也用西班牙語回了他一句。然後達蒂諾說:「滾吧,你們。」
五人魚貫而出。萊卡倚到欄杆上為他們讓路。接著他聽見達蒂諾說:「進來,萊卡。」
那五個人紛紛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萊卡。最後從他身邊經過的阿特‧金甚至拍了下他的肩膀,差點把他拍進欄杆的間隙裡。
萊卡揉著鎖骨,滑進囚室。達蒂諾雙腿疊在一起,躺得愜意舒適。接來下糖果像暴雨一樣傾瀉在他身上。
「耶穌啊!」達蒂諾驚喜地坐起來,「醫生肯定恨死你了。」
「希望他不會公報私仇,我還得去他那兒複診呢。」
「他肯定會的。」
達蒂諾把糖果攏到一起。「萊卡,坐。」他指著自己旁邊。萊卡謹慎地坐到床沿上,兩人之間隔著糖果的小山。
金發青年從小山裡揀出一顆糖,剝開糖紙。「我說萊卡,你不會在這裡面下毒吧?」
萊卡心中一震,臉上卻不動聲色。「怎麼會呢,我可不會下毒害人。」
「是嗎。那就好。」達蒂諾修長的手指捏著糖果,將它舉到眼前,「我曾經有個室友,想用這種方法毒死我,卻沒成功。我發現了他的歹毒用心,於是給了他一點『甜蜜的教訓』。」
噢,甜蜜的教訓。萊卡絲毫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教訓,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事兒。達蒂諾殺雞儆猴似的說:「我把那批糖一半塞進他上面的嘴裡,一半塞進他下面的嘴裡。他因為砷中毒被送進市區的大醫院,後來再也沒人見過他。」
萊卡僵硬地扭過頭。這教訓果真「甜蜜」極了,他不禁慶幸起自己沒有步那個可憐人的後塵。看了毒殺計劃只能擱置了。
達蒂諾將糖果丟進嘴裡。「薄荷味的。」他說,「你喜歡薄荷嗎,萊卡?」
「呃……不。」萊卡思忖著如何應答才妥當,「我不喜歡甜食。」
「你最好從現在開始學會喜歡它。」
說著,達蒂諾湊過來,吻上他的嘴唇。
「……唔!」萊卡向後躲閃,但是年輕的暴君一手按住他的後腦勺,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牢牢固定他的頭部,使他避無可避。他掙扎的時候弄塌了糖果小山。去他媽的甜食愛好者。
萊卡嘗到了薄荷的味道。達蒂諾強硬地撬開他的牙齒,靈巧的舌頭鑽了進來,翻攪著口腔內部。他吮吸著萊卡的舌尖,將薄荷糖送了過來。冰涼清香的味道沿著舌尖擴散到整個口腔,像含著一塊冰,又像有火焰在舌尖上跳動。
但是萊卡沒心情去品評糖果滋味的好壞,他滿腦子都是這個猝不及防的吻。他們接吻了,天哪,他們接吻了。他們做過很多次愛,但接吻還是頭一回。這麼的出其不意,這麼的……甜美。
在唇舌交纏之間,薄荷糖滑進了萊卡的喉嚨。他發出一聲窒息的呻吟,猛地脫開達蒂諾的桎梏,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薄荷糖就像一塊邪惡的石頭,從食道緩緩滑進胃裡,過了好久他的胃還在向他抗議。
「我……操……咳咳咳……你想噎死我嗎……?」萊卡邊咳嗽邊斷斷續續地說。
達蒂諾幫他拍背順氣。「我沒打算噎死你。我只是想,假如用這種方法吃糖,我中毒了,你也會中毒。」
「說到底不還是想弄死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