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壽宴(中)
廷瓏隨姊妹們上前一一給在座長輩見禮,很受了一番誇讚後才一臉靦腆的走到母親身側垂首侍立了,姚氏含笑看了她一眼,便接著同幾位太太閒話。廷瓏耳聽著眾人家長裡短,眼睛卻忍不住要往以然所立處看去,卻不知怎麼害羞起來,不似往常那樣心底光明……只藉著玉清舅媽說話時,將眼睛往那邊一溜,也不敢稍停就又轉了回來,快的幾乎看不清以然的面貌,卻憑感覺知道,方纔,以然也是看著她的,為此,一直噙在嘴角的笑意就瀰漫到了眼底,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此時,就聽見大伯母正留幾位本家的近親多住上幾日,三日後一起去慈興寺吃齋飯,說是已經定了十五日在那裡打醮,一則要為大伯祈福,二則要請神佛保佑廷瑞媳婦兒能一舉得男。
眾人聽說做這樣的好事自然沒有不應的,就連玉清雖比不得旁人清閒,也十分熱心,只道以然就要出門,要為他求個平安,如此正好,云云。
廷瑗這些日子在山上委實憋悶的狠了,聽說要去慈興寺吃齋飯就興頭的不行,和廷碧兩個在一旁竊竊私語,商議到時如何玩耍,漸漸高聲嬉笑起來。大太太聽了,抬頭看了她幾眼她都沒察覺,偏廷碧今日眼色竟也不夠用,只在一旁垂首靜立,不曾攔一攔廷瑗的話頭。
大太太在上首冷眼看著,當著親戚的面又不好怎樣,只臉上慢慢的黑了起來。
何家太太掃了一眼,端茶慢飲,半晌笑微微的回頭看了一眼尚寬,出聲道:「親家母,你們廷瓏過年就十三了吧?說了人家不曾?」
廷瓏耳聽見提到自己,習慣性的就想抬眼去看說話的人,卻又極力忍住,將頭更低了低,就聽姚氏答道:「可不是,過年就是大姑娘了。」
何家太太見她沒接後面的話,又道:「尚寬前些日子不知從哪弄了只小巴狗來,巴巴的就送到你府上去,不知廷瓏喜歡不喜歡?」
她話音一落,滿屋子的眼睛就都落在廷瓏身上,廷瓏先是嚇了一跳,想著那小狗雖是送到她家去了,卻不是給她的。擔這個名聲真是何其冤枉!不及細想,只忙忙抬頭去找廷瑗,見廷瑗果然也聽見了何夫人的話,臉上已是紅的染了色一般,正杏眼圓睜的瞪著尚寬。廷瓏隨她目光往尚寬那邊看去,只見尚寬面上無波,眉稜骨卻一跳一跳的,緊抿著嘴角,一言不發。又偷空去看了以然一眼,見以然也正看著尚寬,不曾留意自己。
姚氏聽了何家太太的話也含笑向尚寬看去,半晌道:「我們龍哥兒膽子小,連兔子都怕咬了手,從來不親近那些個東西,廷瑗倒是喜歡的緊,才幾日就將那玩意兒喂胖了一圈。」
那何夫人聽了姚氏的話笑著點點頭,不再往下說。
卻有二房的劉姨娘在一邊領著丫頭服侍添茶的,聽了眾人說話,諂笑著插嘴道:「小巴狗?可是那長不大,在房裡養著滿屋子亂跑的玩意兒?要說我們廷瑤是最最喜歡這些東西的了,那孩子自小就心善的一汪水似的,鼓詞裡的話都能叫她掉貓仔兒,我從來就說她……」正說著,大太太已是聽的不耐,咳嗽了一聲道:「看著些,叫丫頭給客人添茶。」
那劉姨娘眼中凌厲,臉上帶笑答應一聲:「看大夫人說的,我有眼色著呢,哪個杯裡剩了一半我早早的就看見了。」說完又回頭對著何家太太道:「說起來,廷瑤那孩子樣樣都隨她爹,單脾氣好、懂事、心善這幾樣隨了我了,平常是最有眼色的!家裡頭哪個孩子沒叫她爹教訓過,就是……」說著眼睛往廷碧那邊轉了一圈,又接著道:「單就我們廷瑤,她爹從來沒拐過一個指頭。」說著自笑了。
笑過見眾人彷彿都沒聽見一般,或低頭喝茶,或與左右談笑,劉姨娘就有些訥訥的,半晌站在原處下死力瞪了一眼旁邊的丫頭,道:「大太太的話也不放在眼裡?叫看茶呢。」
那丫頭知姨娘對著自己撒氣,只翻了個白眼,理也不理,劉姨娘更是氣的肺都要炸了,又因當著親戚自矜身份不能上去抽她兩巴掌出氣,兀自憋悶。
大太太見親戚們沒有給劉姨娘添柴的面上就鬆了鬆,又見廷瑗垂首安靜立在一旁,心裡復又疼痛起來。
抬頭去看自家外甥,見他一雙眼只盯在三房的廷瓏身上……又轉眼去看尚寬,見他厚厚實實的好身板,又能幹,心裡倒是十分喜歡,卻不想何家太太剛才問了三房那樣的話。
心裡頭轉著念頭,一邊歎息廷瑗不如廷瓏老子是做官的,一家有女百家求;一邊又疑惑玉清是怎麼想的,老爺子喜歡廷瓏她不是不知道,怎麼她娘家嫂子還打廷瓏的主意?心裡想著,再拿眼睛去看玉清,見她正安坐著和一旁立著的妍兒說話,心念電轉之間不由心裡冷笑,她們姑嫂倒是打得好算盤,好事要全佔了呢。
想了想,嘴角就含了笑,拿杯蓋推著茶葉,笑問道:「尚寬和以然過幾日出門,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玉清聽了笑道:「也沒什麼好準備的,收糧自有夥計,挑幾個好人兒跟著就是了。」
大太太點點頭,慢慢的囑咐了尚寬和以然兩句,就道:「你們大小伙子陪著一屋子的娘們說笑只怕早就厭了,去外頭書房找兄弟們玩去吧。」
尚寬和以然答應了上前給幾位太太施禮告退,廷瓏站在姚氏身側,待以然過來行禮時才真正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身竹布青袍清俊挺拔,嘴角就忍不住上挑。
以然不能抬頭,出門後只在簾籠外站定,遠遠的往屋裡看了一眼才出去了。
他兩個一走,大太太忽然道:「尚寬過年十七了,還不曾說親嗎?」
何家太太聽大太太問話,看了姚氏一眼,才笑道:「他一向在外頭,怕耽誤了人家孩子,就耽擱了下來,這回漕運的事以然接過去了,他也能清閒些,就想著定下來呢。」
大太太聽見就笑瞇瞇的點了點頭,道:「也是時候了,不知想尋個什麼樣的?」說著不等她答話又道:「尚寬年齡也等不得了,只怕歲數上一定是要相當吧?」
何家太太聽了就道:「娶妻求淑女,性子好是頂要緊的,其他的……年齡相當自然是好,就是不相當,只要人家不嫌棄我們大了,又怕什麼的?」
大太太叫她說的一笑,正要再開口,那邊劉姨娘卻已接起話來道:「要說何家太太是最有見識的了,說出的話來也在理,娶媳婦兒可不是第一要看姑娘的性子嘛,那些自以為身份高的,平日裡嬌慣的不行,一點兒事也不懂,娶回家有得管教呢!要說我們……」
大太太不等她說完,手中的杯子已經重重的頓在案几上,道:「住口,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
劉姨娘眼中恨恨的,臉上卻笑瞇瞇的一絲也不惱,口中道:「我這不是見何家太太急著尋媳婦兒,替她出出主意嘛。要說,我這人最是熱心熱腸的了。」說著也不看大太太,轉過頭道:「她何家嬸子,我跟你提個人,你看看好不好?」說著冷冷掃了大太太一眼,也不等人問,就道:「說起來,咱們家姑娘裡頭性子好的,莫過於我們叔叔家的廷瓏侄女,那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教養的沒的說……」
大太太已是氣的站了起來,喝道:「哪個是你的侄女,這麼口無遮攔的,還不下去。」
那劉姨娘聽大太太搶白仍舊脾氣好的很,笑嘻嘻拿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抽了一下,道:「你們看,我真真是老糊塗了,在這屋裡頭熬了二十年就當自己是長輩了,竟敢管咱們金枝玉葉似的九姑娘叫聲侄女,九姑娘可別惱我,人老了腦子就不好使,你只當我放了個屁就是了。」
廷瓏見她衝著自己來了,知旁人可以不拿她當回事,單自己是小輩,到底要叫一聲姨娘,何況母親交待了要看二叔的面子,卻不能不理,想到這,也不做聲,只在姚氏身側對劉姨娘福了福身。
那劉姨娘見廷瓏給她行了禮,就高聲笑道:「到底是大家小姐的涵養,不比那起小家子氣,眼裡沒人的東西。」說著就要上前去扶她,誰知廷瓏早就起來,並不等她去攙扶,她也不惱,上前去捏著廷瓏的衣角,上上下下的打量,語帶欽羨喃喃道:「真真是大家小姐,瞧這尊貴,這體面……」說著又要伸手去摸廷瓏的髮髻。
姚氏見廷瓏閃了開,就道:「丫頭傻站著做什麼,姨娘服侍了這麼長時間也累了,還不扶回去歇息。」
門口捧茶的丫頭聽見就回頭去看大太太的臉色,見大太太一抬下巴,忙走出兩個來,上前口稱請劉姨娘回去,就伸手上來架。
這劉姨娘卻一把將那兩個丫頭搡開,喝道:「什麼下賤蹄子,就敢伸手來捉我。」
那兩個丫頭見劉姨娘一臉凶相嚇了一跳,立在一邊去看大太太。
劉姨娘理了理裙子,左右看了一圈,揚聲道:「我身份雖低,我們廷瑤可是跟九姑娘一樣的身份,怎麼親戚來了,就不叫她出來見見?這是哪裡的規矩?我倒要問問我們二爺,我們廷瑤一樣是入了排行的姑娘,嫁妝也是一樣的?難道就見不得人了?憑什麼這麼作踐人?」她越說聲音越高,說到最後嗓子都劈了,話音一落就是一串的咳嗽,好容易把咳出的肺塞了回去,又接著喘起大氣來。
姚氏不等她喘完,就對旁邊的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那兩個丫頭這回不再看大太太,上前一邊護住臉,一邊架著劉姨娘往外頭去。
廷瓏叫劉姨娘藉著自己撒了一頓潑,別的也還罷了,只怕她說的那些瘋話叫廷瑗姐姐當了真,惱了自己,只頻頻往大伯母那邊看去。只見廷瑗蔫蔫的,有些心不在焉,心裡就有些擔心。
卻說大太太本來是要藉著說話,叫何家莫再惦記三房,卻叫劉姨娘將蓋子揭了開,此時雖把她架了下去,到底摀不住了,怕何家太太借勢提起,忙忙將眾人引到堂屋飯廳去開飯,提也不提劉姨娘一句。
吃了飯,廷瓏就趁無人主意,滿眼祈求的看著姚氏。姚氏對她微微點了點頭,她才放下心來。
不一會兒,姚氏就笑著對大嫂道:「一早上就叫送點心來,這時候竟還沒到,我親自去催催。」說著起身離席。
玉清聽見了,想到那鋪子一大半倒是他家以然張羅的,就也想要過去看看弄成了什麼樣子,便笑道:「我正要去茶樓看看,咱們一道吧。」
大太太見她兩個都要走,正好單剩下何家太太,可以找機會往深裡頭問問,便樂呵呵的送了她們出門。以然和廷玉在書房裡,聽小廝進來回報母親出門,也忙忙的跟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