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壽宴(上)
次日,廷瓏一早去母親房裡請安,用過飯怕母親還有話說,便沒有隨廷媛一道回後宅,果然廷媛一走,姚氏就將屋裡伺候的人遣了出去,問廷瓏道:「昨晚打發出去那個叫玉蘭的小丫頭是怎麼一回事?
廷瓏早知有此一問,卻不肯將九曲八彎的心思說出來,只拿明面上的話回到:「那丫頭是新選進來的,有些不服管束,前些日子我立下規矩叫屋裡人按章程當值,誰知竟全當做耳邊風一般,昨兒房裡一個答應的也沒有,我見不管束起來只怕不行了,便發落了她,給旁人做個警示。」-
姚氏聽了點點頭道:「當日我瞧她很有些眉高眼低,應對也伶俐,因看你素來柔弱,想著給你留做臂膀,才把她放到你屋裡,你若不喜歡,打發了也罷了。」說完喝了口茶,又問廷瓏道:「既是丫頭們都跑了出去,你怎就罰了她一個?」
廷瓏這話是事先準備好的,聽見問便道:「昨日當值的有三個,那兩個老實認錯的便沒有重罰,單她能言善辯不擔責任,連我也叫她攀扯了進去,女兒不耐煩和她打官司,就直接攆了出來。」
姚氏聽見說攀扯,細細的問了緣故,廷瓏也一五一十的同母親說了,姚氏聽了不置可否,只道:「你自己看來,處置的怎樣?」
廷瓏聽母親的話,恐怕是不滿意自己的做法,想著覺得需要解釋一下,這三人雖犯了一樣的錯,另兩個卻肯老實認罪,單玉蘭這丫頭詭辯開脫,打發她出來也是因為這個。正待開口,忽然想到這裡面也有自己的疏忽,那丫頭推脫的話未嘗就不佔理,想了想,試試探探道:「女兒想的不周全了,這樣處置可是嚴苛了?」說完,試試探探的去看母親臉色,卻見姚氏望著自己不動聲色,廷瓏頓時有些無措,只得道:「也不知女兒想的對不對,還請母親教導。」
姚氏看著廷瓏沉吟半晌,道:「小丫頭不管因為什麼惹你不喜,打發她都沒有錯,只是無論什麼緣故,總要拿出個叫人信服的道理,堵旁人的嘴。這一回,一同犯錯的有三個丫頭,你只將她重罰了,另兩個輕輕饒過,這樣處置,底下人看了怎麼想?」廷瓏聽到母親質問,想了想,只能閉口不答。
姚氏見她不言語又接著往下道:「你的本意是要警示別的丫頭,可一同犯錯,那兩個放過的又算是什麼規矩?下頭人察言觀色,知道好壞對錯全憑姑娘的意思,往後也不必用心辦差以職守為要,單把心思用在看主子的臉色,揣摩主子的脾氣秉性上頭,事事只求討你的喜歡就是了,豈還會把規矩看在眼裡?你立下的那個章程還有什麼用處?」
廷瓏聽到這裡已經是汗透重衫,深恨自己昨日隨性而為,臉上就帶出悔意來。姚氏卻還不肯放過,又道:「為上位者,面上一定要做到公允,玉蘭的錯並不比另兩個大些,你雖然厭惡她,也該忍下性子,待往後單揪住她一個人的錯處再整治她,此次,跟她一起的丫頭一同發落了也就罷了,偏只她一個受了重懲,能不心存怨恨?你若等不得日後再慢慢的處置她,也該這回就把她遠遠的打發了才是,留在外院,讓她敗壞你的名聲嗎?」
廷瓏聽到這也只得點頭稱是,姚氏歎了口氣,道:「這些事你都該留心起來,如今你在家裡,凡事有娘給你擔著,像玉蘭這樣的不服處置,我便幫你打發了。日後你出了門子,再這樣含混著做事,傳到長輩的耳朵裡,豈不是要怪你辦事糊塗?」
廷瓏見姚氏想的深遠,又句句都是為了自己打算,反觀自身,倒是從沒往這些地方用過心,不禁羞愧,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聽著母親教導:「我見你廚下管的不錯,房裡頭也安靜,就大意了些,這回選人進來也不曾幫你管教,想著你自己調教出來的能更得用些,不成想……」
廷瓏見自己叫母親失望了,已經不只是羞愧而已,垂了頭,面上燒的通紅。
姚氏見廷瓏這樣卻不免心疼,想著自己擔心了一宿,此時怕是心急說的深了,見她已經知錯,便勉強笑道:「你還小,也是我太過著急了些,此次處置的雖有不當處,你能從中吸取些教訓也算得了益處,總好過往後出了門子再跌跟頭。」
廷瓏垂了脖頸吸著鼻子點了點頭,姚氏見了,笑道:「好了,好了,下回再有這樣的事,考慮的周全些也就是了。」
廷瓏怕母親憂心,點點頭答應了,又努力定下心神陪母親說了會兒閒話,才辭了出去。姚氏見她臉上看不出什麼來,就隨她去了。
回到院中,見人人都在,個個噤若寒蟬的在一旁無事忙。廷瓏也不理會,逕自回了臥房,躺在床上先是將母親的話想了一遍,又想了下回再有這樣的事如何處置,及至想到昨兒發落了玉蘭,她心裡還怕母親怪罪她待下人嚴苛,不成想,母親卻是因她處置不夠利落而生氣,想著其中的不同,發了一回呆,思緒漫開到她記憶中的那個小小的副研究員身上,不禁歎了口氣,幾乎是和書本打了一輩子的交道呢,雖然過去有學業壓力,後來在單位也面臨評職稱什麼的,生活上卻傻得天經地義,現在看來那些年紀還真是白活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紫籐進來回道:「西邊屋收拾好了,按人數擺了桌椅,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廷瓏正神思昏昏的想些亂七八糟的,此時叫紫籐打斷,便將那些漫無天際的想頭收了起來,隨她去西屋看了看,見別處都好,只紗窗不夠透亮,顯得屋裡頭陰涼涼的,便吩咐了重新糊一層透明的蟬翼紗,又走到東牆處指著正中偏上一點兒的位置叫在那平著釘兩顆釘子,弄好了把小丫頭們都喚到這裡集合,自己就轉身到書房去揀擇紙張和筆墨去了。
紫籐找芍葯領了東西回來,按姑娘吩咐的佈置好了,又將小丫頭都叫了進去,這才去請姑娘。廷瓏指著案上摞著的紙筆叫她搬了過去,又喚紫薇帶上值日表,自己拿了畫軸往西邊屋去了。
一屋子丫頭正聚在一堆兒竊竊私語,各自疑惑不知今日又要怎地,就見姑娘帶著兩位姐姐進了來,又見了昨日掛在中堂的值日表,忙垂手噤聲原地站好。
廷瓏看了一眼,見人都到齊了,就把畫軸遞給紫籐,叫她掛在牆上釘的釘子上,展開,裡面的畫已換成一疊白紙,廷瓏看著她弄好了,才叫丫頭們隨意坐了,道:「咱們家裡跟太太的丫頭都識得幾個字,你們跟著我,雖做不得管家娘子,卻也該認得些壹貳三肆,學會記幾筆賬,再不濟也能認識認識自己的名字。從今日起,每天撿辰時一個時辰,我就在這西屋裡當個半瓶醋的先生,自這值日表上的字教起,先讓大家學上面的規矩,各人每日裡職責任事,做錯了如何懲處,再將一本千字文教給大家,我想著,學會這些,寫個書信也足夠了。只不知道你們願意學還是不願意學?」
這幾個丫頭從看見紫薇拿著值日表進來心裡頭就是一緊,怕是昨兒的事還沒完,不知姑娘又要發落哪個,此時聽說原來是要教她們讀書識字心裡就是一鬆,聽見姑娘問道願不願意,忙忙紛紛答應了。
廷瓏本也沒想過有不願意的,問一問不過也是走個過場,此時便叫紫薇紫籐給小丫頭們發了紙幣,自己將那值日表上的字,逐個抄到立軸的白紙上,挨個教了起來。
接下來幾日,日日如此,就像姚氏當初教她時一樣,每日辰時教十個大字,那幾個丫頭一來因姑娘說屋裡人多,恐怕不好好學,下一個出去的就是自己;二來,也想著若是能識幾個字,往後跟著姑娘未必沒有芍葯那樣的造化。於是,教書的本就好為人師,很能從「毀」人不倦中得到點樂趣,此時又是有目的的要以此教給她們規矩;學的人年齡也都大了,為著飯碗前程計更是十分用心,進度倒是飛快,廷瓏對此深感滿意。
這麼著過了幾天,直到大伯父壽誕,丫頭們已經認得百十來個字,廷瓏臨走吩咐了她們每日辰時仍舊不用幹活,只將學過的字溫習一遍,等她回來查看,便興沖沖的隨家人下山去看鋪子,哦,不是,是下山去給大伯父做壽去了。
張英一家連廷瑗提前兩日進城,廷瓏下了轎扶著母親進門就見院子裡頭張燈結綵,竟像是過年一般,小聲問了母親,才知道大伯今年是個整壽,要大大的操辦一番。
走到二門,大伯母方氏已經扶著丫頭,帶著女眷們接了出來,廷瑗瞧見立刻竄上前去撒嬌,方氏含笑瞪了她一眼,口中說了句沒規矩,就親親熱熱的拉過姚氏寒暄起來,又笑瞇瞇的問廷瓏話,廷瓏忙行了禮一一回答了。起身時看了一圈,見姊妹裡缺了三姐姐廷琦,大嫂子吳氏也不曾接出來,連從來一步不離大伯母的二嫂子桂姐兒也不在,就有些奇怪,又想著辦酒席待客,忙那些去了也是有的,便沒往心裡頭去。
一行人進了後宅堂屋坐下,方氏一邊和姚氏說話,一邊就有丫頭僕婦們來來往往的回事,一會兒領對牌一會兒領銀錢,姚氏冷眼看了半天,問道:「怎不見她大嫂子跟二嫂子?」
方氏聽見問,道:「廷瑞媳婦兒的身子才出了三個月,我怕她累著,叫她在房裡歇著了。廷理媳婦兒……」說著歎了口氣,現出愁容來,看了看一屋子的女孩兒,回頭對廷瑛道:「你帶著妹妹們去你房裡玩去,沒的在這拘束著。」
廷瑛答應了一聲,含笑對坐在姚氏下首的廷瓏招了招手,領著她當先出去,餘下幾位姑娘也識趣隨後出來,只廷瑗還沒親夠母親,坐在那裡不肯動,方氏使了兩個眼色見她全沒個眉高眼低,正要發作,廷碧已反身回來拉著廷瑗的手,道:「好容易把你盼回來了,走,我留了好東西給你。」
廷瑗聽說有好東西便捨了母親,歡歡喜喜的跟著廷碧去了。方氏看著女兒背影,臉上早先做出的愁容更是愁到了十分。姚氏在一旁喝茶,想著自己這些日子為女兒操心,如今跟大嫂比起來自己倒算是省心的了,便不大厚道的痛快了些。
廷瓏跟著大姐姐廷瑛去了她房裡,姊妹們落座談笑,廷瑛喚丫頭送茶點來,廷瑗催著廷碧去取那個好東西,自己坐下將這些日子在山上的見聞加油添醋的講給眾人聽,又十分得意的將尚寬送的阿福描述了一番,只說如何可愛,乖巧,眾人聽了都有些眼饞,只廷瑤在一旁撇嘴。
廷瓏端茶慢飲,不時附和廷瑗一聲,給她做旁證,眼睛則不經意的在屋裡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丫頭方才送進來的點心上就挪不開了,越看越覺得其中一隻荷葉盤裡裝的點心十分眼熟,不僅眼熟……簡直一見如故。便扯著廷瑛姐姐的袖子激動的問道:「大姐姐,這點心是哪來的?」
廷瑛見她問的蹊蹺,看了眼她指的那盤點心,笑著道:「這點心是城裡新開的一家豐年齋裡賣的,因那家作坊一做點心半條街都跟著噴香,才開了十來日,就落得好大的名氣,咱們家辦事也叫人去買了些回來待客,你嘗嘗怎麼樣?」說著拿過盤子,遞到廷瓏眼前。
廷瓏聽大姐姐解說心裡快活的不行,伸手撿了一塊兒咬了下去,只覺得滿口的奶香濃郁,酥脆可口,真是甜到心裡去了,臉上就笑瞇瞇的起來。
廷瑗聽了她兩個說話,卻起身上前,冷不防伸出手來一把掐住廷瓏的臉蛋,口中恨恨說道:「好你個九丫頭,真真鑽到錢眼裡去了,自己家要吃點東西,你還敢收銀子。」
廷瓏叫她掐住半邊臉,只能告饒道:「姐姐冤枉我了,我同你一樣待在山上,又哪裡知道山下的事。」說完見廷瑗還不鬆手,又道:「不信姐姐稍等,才進城太太就打發人去鋪子送信,叫將新出爐的點心送過來,只怕就要到了。」
廷瑗聽她前一句在理,又信誓旦旦說就要送來,才鬆了手,笑問道:「可有那種酥皮的奶凍的?」
廷瓏此時懼她辣手,哪裡敢說不知道,只一味點頭先應下來罷了。
廷瑛聽她兩個說話,將信將疑,笑問道:「這是怎麼話說?那豐年齋是九丫頭開的不成?」
廷瓏見問,笑著道:「那鋪子是我二哥哥開著玩的,上回上梁,來的客人都道我們家的點心別有風味,我說給他聽,便在城裡開了店舖。」
廷瑛想想廷玉才十五六,倒是十分能幹,口中說道:「那敢情好,往後倒不缺點心吃了。」
廷瓏忙答應下,道:「原先是咱們沒想到,這回吩咐夥計一聲,往後幾位姐姐要吃什麼,只管打發人去取來。」
幾人正說得熱鬧,廷碧打發回去取東西的丫頭就捧了個挺精緻的木盒子過來,廷碧接過來打開盒子,裡面露出一對赤金點翠的蝴蝶來,任她小心翼翼的捧著,那蝴蝶的翅膀還不住的抖動震顫,彷彿要振翅起飛一般,十分靈動。
廷碧將那裡面的東西亮了亮,就笑呵呵托著盒子放到廷媛跟前,道:「我舅母前幾日過來,送了我和廷琰一人一對,說是從海上過來的,翅膀裡面有機括,一動就是一搖,有些像咱們這邊的步搖,我知道你慣愛這些個,就一直沒捨得戴,給你留著呢。」
廷媛聽說是送自己的,拿著那盒子先是十分開心,半晌卻又將那盒子推回到廷碧跟前,笑著道,這麼金貴的玩意兒,又是你舅母特意送你的,我還是不要了,你戴著我看見就喜歡了。
廷碧卻執意要送她,又把盒子推了回去,道:「收下吧,你知道我一向不愛這些,放我這也是白擱著。」
廷媛卻難得通些世情,一定不肯收,二房庶出的廷玥一直坐在廷瓏身側,方才見打開盒子,露出一對金光閃閃,點翠生輝的大蝴蝶來,翅膀又一動一動的,就十分羨慕,此時見兩人推拒,便笑著伸手從盒裡拿出那對蝴蝶來,道:「姐姐們都不喜歡,就給了我吧。」又從頭上摘下朵紗堆的六瓣梅花來扔到地上,道:「我娘怕我丟東西心疼,竟撿這些破爛東西給我戴。」說著自己摸索著將赤金蝴蝶插到發間。
廷碧叫廷玥突然舉動弄的愣了,等反應過來,那對蝴蝶已經在她頭上抖著翅膀動了起來,不由冷笑一聲,上前去一手抓住廷玥的髮髻,不顧她尖叫,另一隻手上去就將兩支蝴蝶摘了下來,口中道:「我娘的東西都叫你娘偷個乾淨,我這點東西你就別惦記了!」
廷玥先是尖叫,等到聽了這話,就喊道:「你敢又罵我娘,看我不告訴爹,明天就把你嫁給開當鋪的胡瘸子。」
廷碧聽這話好沒來由,剛要反唇相譏,忽然心裡一動,想著自己過年就十五了,難不成父親已經打算給她議親了不成,不然廷玥小孩子家家的怎麼說起這個話來,又想著她說的什麼開當鋪的胡瘸子,就氣得發抖,口中兀自剛強到:「那開當鋪的財主我可不要,還是留給你吧。你姐姐嫁給黑了心的狗官當填房,你嫁給瘸腿的剝皮財主才遂了你娘的心意呢。」
廷瑛先還只當是小孩子玩鬧惱了,不曾管,此時便出言打斷,道:「好了,一人少說一句吧。」
正不可開交時,前面派了個小丫頭進來回道:「舅太太帶著表少爺跟何家的太太姑娘們來了,叫請姑娘們過去見見。」
廷瑛聽見就答應一聲,見廷玥的頭髮抓的亂糟糟的又哭得氣都喘不勻,便單留下二房的廷瑤照看她,自帶著妹妹們往前面去了。廷瑤不敢不答應,只等她們一下樓便將一盤子點心都扣到低下去,那盤子掉在地上跌的粉碎。
廷瑛聽匡啷一聲,停了停步,想了想,又邁步往外走去。張家姊妹一行魚貫進了堂屋,廷瓏跟在最後頭,進門時抬眼往廳裡掃了一下,就見一屋子人都是認識的,卻想不到以然也在,正站在玉清舅媽身側和尚寬說話,眼睛卻盯著門口,廷瓏和他目光一碰就低了頭,心下卻是一甜。
心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原來舅太太帶的表少爺指的是他!
咩~~看見大家關心這個文的進度,俺說明一下,應該在30萬左右結文,速度上,俺會日更或者隔日更,反正最少兩日更一回……咩,俺慢,俺知道。
另外,最近叫女主在家憋得我難受,總是忍不住想要刨新坑,好瀟灑的快意一把人生,想出好幾個開頭,還沒有最後定下寫哪個,正試著落實到手指頭上,寫寫大綱什的,要是能存點文,不像這個這樣跟頭把式的就更好了……SO……俺的意思是,如果忙的話,俺評論回復會少一點,不過,俺每條都會看的,謝謝大家理解……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