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開燕來
朝生便想,那他就做一個好的戲子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唱好自己的戲。
只要他的觀眾裡頭,有一個叫石堅的男人。
朝生成了石府裡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自從他來了之後,明月明睞明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後院,石堅也從未再見過他們。自己尋來的三個美人,石堅連碰都沒有碰一下,反而喜歡上了他當初不以為意的朝生,趙管家不由得心急如焚,害怕自己管家的地位有一天遲早也要保不住。明月是個急性子,有一次看不慣朝生獨佔恩寵,便偷偷跑到前院來打了他一頓,結果第二天就被送出府去了,從此以後,府裡頭再也沒有人怠慢過朝生,見了他都要鞠禮,恭恭敬敬地叫上一聲陳少爺。
身為一個出身低賤的戲子,能夠在石府裡頭得到這樣的榮耀,朝生心裡還是喜悅的,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他此生的願望都已經實現,身邊有一個自己的喜歡的人,過上了有尊嚴的生活,他的爺爺也得到了很好的救治。只是這樣的美滿總讓他覺得不踏實,好像這一切都是他偷來的,總有一天會有人突然回來,將他的這一切都錄奪殆盡。
二月來臨的時候,柳條便綠了,一副柔弱不勝鳥飛的樣子,綠茸茸散發著春意。朝生犯了春困,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起來。有一次他起來的遲了,發現男人竟然也在他的床上躺著,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他驚了一下,趕忙又躺了下來,不肯辜負了這樣好的時光。沒想到他那麼輕微的動作還是被男人知曉了,他捉住了他的衣袖,牙齒一露便笑了出來,輕聲道:「醒了?」
雪白色的衣袖遮住了男人的眉眼,只有那薄唇微微翹起一個狐度,露出了很有感染力的笑容。在他的印象裡頭,好像還是頭一回看見這個人的笑容,他便看的有些呆了,只想低下來聞一聞那人唇齒間的味道。他正發愣的時候,男人忽然掀開了他的衣袖,將眼睛完全地露了出來,直直地看著他。那是成熟男人有有的眼神,炙熱的,邪魅的,看著他的時候那樣專注而溫柔。他的臉一紅,便想要躺下來,誰知道男人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襟,靜靜地看著他說:「你知道麼,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一開始的時候,喜歡的只是他的容貌,後來漸漸愛上他了,愛的最深的時候,又突然失去了他。現在有你身邊,有時候會想如果你是他,或許是上天對我的一次考驗。」
朝生愣了一下,意識到男人是在說他的容貌,臉上便燙了起來。他伸子遮住了自己的眉眼,說:「主子別看了,很醜……」
男人伸子把枕頭下面的面具拿了出來,說:「戴上這個。」
朝生便乖乖地戴了起來,男人湊了上去,摸著他的臉頰說:「你放心吧,我會請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用最名貴的藥,也要治好你臉上的傷疤。」
朝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他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思,他覺得自己之所以能夠擁有石堅這麼多的關懷,只是因為他戴著這張面具的時候像極了男人愛著的那個人,可是如果他的容貌恢復了,再也不需要戴著這張面具,男人還會再喜歡他麼?
吃罷了飯,男人難得不出門,便伸出子來說:「領你去鳳凰台瞧瞧。」
朝生對鳳凰台慕名已久,只是沒有石堅的同意,他不敢過去瞧。春來萬物復甦,石府裡頭更是如園林一樣,到處洋溢著春意,百花盛開,有一種古老而幽靜的美。男人鬆開他的手,上前推開了那座院子的門,歎息說:「你瞧,他只在這裡住了一個冬天,可惜這鳳凰台裡的心思,只有到了春夏的時候有能看地出來。」
鳳凰台裡頭籐蔓環繞,綠盈盈的幾乎不見天日。那裡頭開著的,都是一些不知名的細碎的花朵,爬到山石上,爬到長廊上,爬上牆壁再爬上屋頂,淺淺淡淡的艷麗,鼻息間只能聞得到花香。
朝生癡癡地往裡頭走,過了一個花型的拱門,視野陡然開闊起來,只見一個高高的檯子,便是這府裡頭最有名的鳳凰台了。男人帶著他繼續往裡頭走,忽然瞧見了一叢櫻花樹,掩映著一個小巧典雅的戲檯子。可能是長久沒有人住的緣故,那個戲檯子的一角,竟然築了一個燕子窩,裡頭有一窩剛剛孵出來的乳燕,張著嘴在那裡嘰嘰喳喳地叫著。男人突然愣了一下,拉住他說:「別過去。」
那力道有些大,捏的他皺了一下眉頭,男人鬆開了他,靜靜地看著那窩燕子說:「你聽說過花開燕來的故事麼?」
朝生搖了搖頭,說:「沒有。」
「是京都裡頭流傳的一個民間傳說,說有的人死了,靈魂可以化成燕子,回來看他喜歡的人。」
朝生從他傷感而迷離的語氣裡頭聽出了說這個故事的人是誰,便問:「那……燕少爺會變成燕子,回來看您麼?」
男人沉默了一會,說了一句讓他有些心疼的話。
他說:「我不確定自己還是不是他喜歡的人,所以……不知道他會不會變成燕子回來看我。」
他說罷便笑了出來,扭頭看著他,說道:「我甚至連他的生死都不確定。」
「那他一定還活著,我爺爺說,做人都是有機緣的,每個人一生下來,天上的神仙都會交一根紅線到他手裡頭,每個人的一生,就是收著這根紅線往前頭走,如果主子跟燕少爺有緣分的話,最後一定會見到。」
男人笑了出來,看著他問:「你是真心希望他回來麼?」
朝生愣了一下,是啊,他是真心希望燕少爺回來麼。他抿了抿嘴唇,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說:「主子想我就想。」
男人眸子裡有一瞬間的失神,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說:「你都會唱些什麼戲?」
朝生想了一會兒,把自己會唱的戲都說了出來,男人又問:「都是花旦和青衣麼?」
朝生點了點頭,說:「旁的也會,可是這兩個唱的最好。」
男人點點頭,說:「以後,只唱小生吧,好不好?」
他抬頭看著男人的眼睛,從中看到一種濃到近乎憂傷的深情,那語氣不是命令也不是建議,竟然幾乎是用了乞求的語氣。他抿了抿嘴唇,說:「我怕唱不好。」
「一開始誰都唱不好,唱多了也就會了。」男人說著指了指前頭的戲檯子說:「等你會唱了,就在這戲檯子上唱給我聽。要穿淺色鬆散的衣裳,也要想著你是這天下最出色的人,抬頭挺胸,不卑不亢。」
遠處花叢裡飛出了一隻漂亮的燕子,一直飛到了戲檯子上頭的燕子窩旁邊,引的窩裡的幾隻小燕子嘰嘰喳喳叫了起來,一個個都伸著脖子。朝生被它們那樣可愛的樣子逗的笑了出來,男人在一旁也含笑看著,歎息說:「燕若有情還故榻,為君銜來二月花。」
朝生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什麼,便含著笑扭過頭來,唇齒間噙著日光,金色的面具在陽光下竟然泛出了刺眼的光彩。
竟然那樣像冬奴的模樣,明眸善睞,神光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