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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伏詭話》第19章
接喪送衣01

白露後天氣轉涼,氣溫說降就降,前兩天還穿著短袖單衣,下了場雨毛衣就上身了。公寓閣樓上特別冷,李安民帶過來的棉被偏薄,捂不住熱氣,導致她常在凌晨被凍醒,好在葉衛軍有條許久不用的單人軍被,舊是舊了點,好歹能禦寒,就慷慨地送給她了,這不,又多了樁雪中送炭的情分。

有天在樓下餵貓時,李安民聽街坊提起小百花巷的大市場,說那兒開了家純手工的棉花作坊,師傅手藝好,價錢也比別的地方公道,她聽了靈光一閃,心想那床軍被太老舊了,裡頭棉絮乾結發硬,不如把兩條薄的彈成厚被子,一床就足夠過冬了。她是行動派,主意拿定也不耽擱,上樓後手腳麻利把兩條被子打包捆上,吭哧吭哧扛著走。

小百花巷就在地下隧道後面,街市緊鄰城隍廟,多是賣舊貨和古董的小攤子,看起來破破爛爛,巷子倒是挺深,內部四通八達,一眼望不到頭,棉花店就開在這一堆商舖中,十多個平方的小房子裡放著一張木板台子和一架彈花機,雜物多得沒處插腳,兩年輕小伙正站在台子邊上壓棉花,店門前棉絮翻飛。

李安民連打了幾個噴嚏,叫了聲:“老闆。”

從陰暗的角落裡走出來一個老大爺,五六十歲的年紀,瘦瘦的,個子不高,看起來很精幹,老大爺姓陳,乾了幾十年的“彈棉郎”,是個老手藝人,見李安民來照顧生意還挺驚訝,如今被子款式繁多,只有老一輩還堅持用棉被棉胎禦寒,像她這樣扛著棉被巴巴找上門的小​​年輕可不多。

李安民撓著後腦說:“我就是睡不慣輕被子,身上要蓋得厚重才踏實。”

“要都是你這想法,咱這老行當就有盼頭咯。”

陳師傅看過被子,建議她再加四斤棉花,正好夠做一大一小兩條,大的蓋、小的墊,光做一條有些浪費,李安民覺得有理,也沒意見。

她這趟來得巧,正趕上晚市,四點一過,街邊攤就擺了出來,每個地攤佔地不過三五尺見長,攤與攤相連,方氈子上堆滿了貨物,什麼字畫、陶瓷、鼻煙壺、舊時書報……可謂是五花八門,李安民對逛商場是沒什麼興趣,可轉地攤就有趣多了,就這麼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到了黃昏,天上雲層變厚,烏壓壓的連成一片,竟丟下雨點來,看這雨滴像爆豆子似的啪嗒啪嗒打在地上,估計沒一會兒就要變成傾盆之勢。

攤販們忙不及地收攤子散市,李安民沒帶雨傘,正猶豫著是要冒雨回家還是找地方先避避,兩邊一張望,瞧見前面拐角處有家布店,她幾大步跑到巷口,心說既然彈了棉胎不如順便看看被套,到人家店裡避雨也得找個由頭。

這會兒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街角的故障路燈一時亮一時暗,發出嘶嘶的電流聲,路口的風很大,夾著雨直往領口裡灌,李安民攏緊衣服往店裡鑽,跨過門檻後一腳踏空,她趕緊抱住門框才穩住身體,原來這家店開在地下,比外面的街道低出三尺高度,門檻後面就緊連著一條向下的台階。

李安民暗叫好險,順著台階朝里走,這間店門面很小,沒怎麼裝潢,腳下是水泥地,四面牆壁都沒做面層,頂上懸著鎢絲燈泡,燈泡上沾滿了灰塵,發出來的光灰濛蒙的,左手邊一條長櫃檯從前牆接到後牆,坑坑洼窪的木板面上放著各式布料,牆上還掛有許多成衣,都是過時的樣式。

店裡只有個老太,頭髮花白,用黑絲網套著髮髻,身穿老式的藍布褂子,布鈕扣斜著扣在腰間,她站在櫃檯後面,兩手搭在台上,十根指頭粗得像蘿蔔,明顯是乾粗活的手,都七八十的人了還要辛苦守店,身邊怎麼也沒個幫襯的親戚?看這情況,店裡生意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李安民看到年紀大的老太就會想起奶奶,鼻子微酸,心說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好歹照顧一筆生意,於是走上前問:“婆婆,你這兒定做被套嗎?”

“有,做衣服的,做被子的,什麼布料都有。”老太笑瞇瞇地應聲,說話的時候腮幫一鼓一鼓,像在吃東西,她踮著腳顫巍巍地挪到一處,指著幾匹佈道,“做被面子呀,這些花樣最走俏。”

李安民一看,全是緞子,她又看了其他面料,不是緞類就是深色的毛料,比較適合老年人,老太可能是把她說的被套和翻被子用的被面給搞混了,也無所謂,說起來比起布袋子似的被套,李安民更喜歡翻得平平整整的被面,怎麼睡都不會跑位,就是拆洗起來麻煩些。

她挑了款綠色牡丹紋的,報了大小尺寸,老太量好裁了,連著被裡子的白棉布一起疊好,又彎腰從櫃子裡拿出一塊方方正正的黑布鋪在櫃檯上,把麵料放上去打成個包袱。

李安民奇怪怎麼不用塑料袋裝,但看她做的細心,也就沒說什麼。外面的雨聲漸息,李安民付了錢道過謝,拎著包袱打算出門,老太一把拉住她,五根手指像鐵棍子似的掐在她膀子上,這老太老歸老,力氣倒是不小呀。

李安民正要問她還有什麼事,就見她慢條斯理地抬手朝後門一指,癟著嘴說:“走錯了、走錯了,該從那兒出去。”

李安民剛想說自己對這兒不熟,那老太就從櫃檯底下鑽了出來,抓著她的手腕朝後走,到了後門口把她往外輕輕一推,掩嘴笑道:“從這兒直走就出去了。”

後門外是條幽暗的窄胡同,胡同口能看到亮光,應該是條近路,李安民轉頭道謝,那老太已經顛啊顛的走回店裡。

李安民拎著黑布包袱往前走,雨是停了,偶爾丟兩滴點下來,空氣中帶著股土腥味,胡同狹窄得只夠三人並行,兩邊牆壁濕漉漉的,李安民盡量往中間走,免得把衣服碰濕。

拐了兩個彎後道路寬敞起來,偶見一兩個穿雨衣的行人踩著自行車匆匆而過,這條胡同沒有岔道,就是七彎八繞的特別長,越往前行人越多,可見離大路不遠了,李安民加快腳步行走,出了胡同口一看,傻眼了,怎麼是片爛泥地?

正好有個女人從身邊擦肩而過,她連忙攔上前問路,那女人穿著灰綠色的雨衣,帽簷壓在眼睛下,把臉遮去了一半,聽完李安民的話後,她咧嘴微笑,輕聲說:“不遠了,就在前面,我帶你過去。”

李安民像找到明燈似的連聲說謝,跟在女人身後繼續朝前走,踩在泥地裡的感覺濕軟黏膩,再怎麼小心,落腳抬腳間也會帶上泥水,李安民的褲腳濕透了,貼在腿上涼涼的很難受,她彎腰把褲腳捲起兩道,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那女人已經走出老遠,李安民跑了兩步跟上前,鞋底踩在泥水里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荒地上帶著迴響,顯得格外清晰。

寂靜……周圍不時有行人往來,為什麼只能聽見她一人的腳步聲?前面的女人走那麼快,竟然沒發出一點聲音來,這太不合常理了,仔細看,她雖然踩在地上,腳卻沒有陷進爛泥裡,抬起來的時候甚至不帶半滴泥水,像是根本沒沾地似的。

其他行人也一樣,垂著頭安靜地行走著,來去匆匆卻完全聽不到腳步聲,李安民發現他們的臉很白,是那種毫無血色的青白,跟她往同一個方向走的人手裡都拿著個黑包袱,還有個蹬三輪車的,車上蒙了整塊黑布。

李安民渾身冰涼,背脊上竄起一股寒意,她究竟是走到什麼地方來了?現在該怎辦!繼續跟著走?肯定不行!還是趁沒走遠趕緊回去​​吧!

腳跟剛一轉,手腕就被抓住了,剛才還在十步外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在眼前,對著咧開大嘴,露出兩排焦黃的牙齒,李安民從她嘴裡聞到一股腐臭的氣味,頓時從頭僵到腳。

那女人歪著脖子露出詭異的笑容,呵著氣一字一頓地說:“馬上就到了。”說著慢慢轉過身。

她轉身的姿勢讓人看了驚駭異常——身體紋絲不動,先把頭硬扭了一百八十度,緊接著再挪動腳步把身體轉正,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好吧,不正常的人也做不到!

女人拽著她飛步往前走,手勁大得出奇,五指像鐵箍子一樣箍在腕上,李安民怎麼也掙脫不開,前面不遠處橫著條小河,照這路線下去肯定是要直接衝進河裡,這女人不會是想把她拖下水淹死吧!

李安民拼命往後犟,大聲喊道:“快放開我!”

女人停下腳步,頭朝兩邊來回晃動,幅度大的好像要把腦袋晃下來似的,每搖一下就從頸子里傳出“蛤喇”“蛤喇”的聲音,這聲音聽的李安民毛骨悚然,就見她刷的扭過頭來,冷森森地說:“別急,就快到了。”雨衣的帽子隨著轉頭的動作被甩落,整張臉露了出來,這女人沒有眼珠子,死白的臉上赫然多出兩個血窟窿。

李安民倒抽了口氣,恨不得立時暈死過去,她相信就算她暈了,這女鬼還是會鍥而不捨地拖著她走,李安民想她會說話,指不定交流一下還有活路,忙低聲下氣地哀求:“大姐,我還有事沒做完,不能跟你去,你就發發善心放開我吧。”

“別急,馬上就到了。”女鬼還是那句話,這根本就是雞同鴨講,她是真聽不懂還是鐵了心要拉人作伴?

眼見著就要到河邊了,李安民剎不住腳,腦袋裡嗡的閃過三個字——死定了!就在她即將放棄掙扎,準備給這女鬼一拳做了結的緊要關頭,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馬達轟鳴聲,兩束探照燈光打過來,女鬼“唧”的發出一聲尖叫,縮回爪子倉皇逃竄,跑到河邊一下就失去了踪影。

葉衛軍把摩托車開到她身前停住,拍拍後座,粗聲命令:“上來!”

李安民二話不說噌地跳上後座,撲上前緊緊抱住他的腰,救星來了,她也安心了。葉衛軍僵了會兒,很輕地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發動摩托車一路狂飆而去。

一回到家李安民就等不及脫了衣服洗澡,不管怎麼洗,怎麼刷,鼻子裡的臭味始終消除不掉,洗完出來後,她瞧見葉衛軍在廚房裡下麵條,左手碗右手筷子,挺拔的身姿往灶台前一站,襯著蒸騰的熱氣,看得人直覺得窩心。

李安民走過去幫忙,順便問:“衛軍哥,你怎麼會在那裡?”

“去找你的,這麼晚不歸家,我能不擔心嗎?打手機又沒人接。”葉衛軍把筷子給她,在鍋裡加了小半碗冷水。

李安民攪動麵條,撓著臉說:“手機忘帶了。”不過也幸好沒帶,在那種生死一線的當口哪兒有時間接手機?等話講完人也進水了,到時他老哥還得費心思從河裡撈人,也不知道撈出來是死的活的,想想就後怕。

吃完熱騰騰的醬油面後,嘴裡味道終於舒爽了,李安民拍著肚子靠在沙發上緩氣,葉衛軍把黑包袱放茶几上打開,無力地問:“小姐,你買這些布要做什麼?”

“做被面啊,我今天去彈了兩床棉胎。”李安民覺得緞面顏色太鮮了,在鎢絲燈下看不出來,這會兒換了日光燈怎麼看怎麼刺眼。

葉衛軍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瞟向她:“這是壽被面料,給死人用的,你要拿它給自己蓋嗎?”

李安民懵了,她啥時候買了壽被的布料?這實在讓人想不通啊!第二天放學後,葉衛軍陪她一起去拿棉胎,走到那個拐角處,布店還在,不過是家壽衣店,她居然跑壽衣店裡買被套!昨天怎麼就不多看兩眼招牌?而且店外分明掛壽帶,她不知道是被什麼糊了眼睛才完全沒注意到。

今天再看,店內佈置跟昨晚見到的大差不差,顧店的還是那個老太,但她說沒見過李安民,也不記得有買過布料給她,自然不接受退貨,當時付錢拿貨連張收據也沒要,李安民也只好認倒霉。

葉衛軍帶她到附近的茶館吃晚飯,挑了個靠窗的座位,這個角度正對著街市,能看到巷子口的動靜,已經有不少小販開始收攤了。

這茶館是先付錢再上菜,葉衛軍隨便點了幾樣小吃,把錢放在托盤裡遞上去,收錢的大嬸拿起紙票一張張放在鼻前嗅聞,把幾個硬幣丟在茶杯裡,這才開單子閃人。

李安民說這是怕人得傳染病呢還是怎的?有這麼待客的嗎?葉衛軍喝了口茶,說:“附近商戶都用這種方法來辨別真錢假錢。”

李安民奇了:“還真沒聽過這辯假錢的法子,不都是用摸的?實在不行買個驗鈔機就搞定了。”

“硬幣投水里,沉底就沒事,浮起來就是蠟做的,紙票上若有臭味或是泛黃,就可能不是真錢,天亮了十有八九會變成冥幣,這是鬼把戲,驗鈔機可驗不出來。”

葉衛軍說對面的城隍廟原是座懲威樓,建於明成祖時期,本是用來懲治不言民間疾苦的地方官吏,到後來卻變成東廠坑害良臣的私監,明朝滅亡後,懲威樓被拆除,改為一個市場,尤以夜市的生意最為興盛,多是賣舊貨古董的,有人白天不好意思去買舊貨,賣古董又怕被人說敗家,趁著黑燈瞎火交易,你不識我,我不瞧你,給買賣雙方都留個面子。

沒多久問題就來了,很多小販天亮收攤後發現錢裡混雜著紙銅錢和蠟幣,大夥以為是宵小之輩拿假錢濫竽充數,各自留了個心眼,收錢時打著燈籠仔細辨別,可還是沒用,在手上看著好好的錢,到白天就變了樣,這才想到可能是懲威樓裡留下的怨氣太重。

眾攤販集資請來術士做法,術士在市裡溜達一圈,說這處是陰陽交會點,住那邊的兄弟姐妹也要出來買東西,子孫孝敬的,錢多花不掉,逢年過節出來淘淘字畫古玩,缺錢的也可以來收破爛。這收鬼是沒法子收的,收了叫犯陰法,會折壽,提議建座城隍廟保護百姓安全,鬼出來逛街買東西不是什麼大事,要害人就不行了。

直到今天,小販們擺攤做生意還會準備兩套行頭,一套賣給人的,是真東西,一套賣給鬼的,是紙糊的祭奠物。

小茶館也保留這套人鬼殊途的經營方式,如果收到假幣,那就不上真菜,店里長年配備蠟做的貢品,再點上三炷香就算招待過好兄弟了。

李安民估計那套貢品從來都沒用過,真見鬼了店還能開得下去嗎?別人都在吃飯,就一桌上點香,客人看的不膈應才怪,建廟也好,做表面形式也好,不過是圖個心理安慰。像昨晚那張帶血窟窿的臉往人面前一杵,誰還能心平氣和的做生意?光回想一下就渾身起皮,沒有葉衛軍及時救場,今早她就變浮屍了。

葉衛軍只說傳聞,不發表主觀意見,在茶館裡耗到月黑風高,對面亮起點點燈火,他指過去問:“夜市開場了,陪我去逛逛?”

如果他問想不想去逛,李安民會直接說回家,可是他問願不願陪,李安民還能說不嗎,於是他們一人扛著一床棉胎,痛并快樂地去逛夜市了。

說是逛,還真是名副其實地走馬觀花,攤子邊都不沾的,一步也沒停地就看過去了,李安民看他連頭都沒怎麼偏,到了拐角處的壽衣店倒是停了下來。

昨天急著避雨沒怎麼多留意,今天站在這胡同口卻很明顯地能看出差異來,前面夜市熱鬧非凡,這條老胡同里卻黑咕隆咚,一面是灰白交錯的磚牆,一面是開在地下的店鋪,只有兩三家還張著燈,其他店全都打烊了。

胡同里沒有路燈,巷口的燈光只能暈照出一小塊範圍,卻讓照不到光的地方顯得更加幽暗,明明是條死胡同,卻從裡面倒灌出陣陣陰風,夾雜著一股潮濕的霉氣,吹在身上發黏。

葉衛軍說:“這就是傳聞中的陰陽交會點,附近居民商戶也有看過陰兵借道的現象——據說。”

在他說話的時候,李安民看見一條人影從黑暗中走出來,是個穿藍布衣和軍褲的長發男人,

這身土里土氣的打扮好生熟悉呀,在哪裡見過……記得初到鎮上時,搶包的三人團伙當中就有他,但那不是一時產生的幻覺嗎?如果她看到是過去曾發生的場景,會有這個人的存在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長毛男垂著頭一步一步地走進不遠處的壽衣店,葉衛軍說“走,進去看看。”拉著李安民緊跟在後面進了店。

除了長毛男之外,店裡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客人,三人豎成一列排在櫃檯前,老太依舊像昨晚那樣笑瞇瞇地待客。葉衛軍對李安民做了個“噓”的手勢,牽著她排在最後面,李安民從長毛男身上聞到一股酸臭的氣味,她往後退了小半步,眼神朝下一瞥,當即胃酸上升,這男人的手是怎麼了?整條手臂全都潰爛流膿了呀,爛肉上長滿了大小不一的肉瘤,黃水不停地從□裡滲出來滴在地上。

李安民吸了口涼氣,被葉衛軍從後面摀住嘴巴,她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口,把堵在喉嚨裡的尖叫吞回去,偏臉點點頭,表示自己能支撐得住,葉衛軍這才放手。

第一個男客提著黑包袱從後門出去了,女客人還在摸布料,很拿不定主意的樣子,老太細聲細氣地說:“那款樣式昨兒被其他人買走了,你再看看別的吧。”

女客人幽幽嘆了口氣,老太又道:“或者你自個兒跟她商量。”說著把手往前一指,“她就在最後頭,你可以問問她願不願把被子讓給你。”

李安民腳一滑,險些沒跌倒,那蘿蔔根似的手指正戳著自己呢!女客人緩慢地轉過臉,又是那種駭人的轉身姿勢,先扭頭,再扭身,青白的面孔上兩個碩大的血窟窿,不就是昨晚上同路的女鬼嗎?今天她沒穿雨衣,一眼就看到頸子上的傷口,那是被利器橫砍出來的,沒砍斷,只粘著層皮了,她走動起來,腦袋就跟著左搖右晃,“喀拉”一聲,頭顱被甩得掛在脖子後面,斷頸處血肉模糊,隱約能看見白花花的頸椎骨。女鬼抬手把腦袋扶正,徑直走到李安民面前,她顯然沒認出李安民來,只簡短地說:“被子……我的被子……”

李安民靠在葉衛軍身上,大氣不敢喘一聲,葉衛軍動手把黑包袱拆開,露出綠色牡丹紋被面,女鬼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面料,接著把兩張紙鈔放在被面上,葉衛軍低聲說:“放心,過兩天來取吧。”

女鬼似乎滿意了,咧開大嘴露出陰森的笑容,面料也不拿,搖晃著腦袋走出後門。

接著輪到長毛男,老太捧出黃麻布打成包袱給他,說道:“你生前奪人財物,死後仍不知悔改,就算搶得再多散錢,我也不敢把上好的料子給你。”長毛男用爛糊糊的手臂捧著包袱也匆忙離去。

等把“客人”都打發走,老太才回過頭來招呼李安民,熱絡道:“又見面了。”

李安民走到櫃檯前盯著老太看了好半天,不明所以地問:“你白天不是說記不得我了麼?怎麼這會兒又認得了?”

老太從布扣上摘下帕子擦拭嘴角,看向葉衛軍說:“老婆子我不方便道明,叫這位先生告訴你吧,他……”說到這裡老太頓住話,呵呵輕笑了兩聲,接著道:“做風水的對咱們這行也多少該有些了解。”

葉衛軍瞟了她一眼,轉頭對李安民說:“她是當冥差的,平常跟普通人別無二樣,特殊時刻則要替陰間辦事,也就是所謂的走無常,這類差事通常都會找陰氣較重的女性來擔當,由於生魂不懼陽氣,既可以在人間停留又不會傷及鬼魂,人間有三姑六婆之分,走無常也設有三婦六婆之位,她便是六婆當中的接喪婆,再過不久就是寒衣節,她負責在節前分發買賣衣被給沒有親人祭奠的孤魂野鬼,拿了衣被的野鬼在節日當天是禁止出遊的,這也是為了避免哄搶散財的情況出現。”

“先生果然是懂行的人,老婆子晚間當差,白天是不記事的,人的口舌不是說收就能收得住,萬般在心頭不如做一事忘一事。”老太緩緩坐在凳子上,又用手帕來回擦嘴。

葉衛軍眼神微閃,沉聲問:“既然你是當冥差的,昨晚為何把她推上無常街!”

“這你可怪不得婆子我,此前亦有新鬼託人焚衣立地的先例,小姑娘孤身來買壽被,我見她陰火忒盛,以為是魂魄所依,才好心為她指點明路。”

李安民心說:看錯店進錯門是我的錯,但好好的大活人就這麼被當成鬼也未免太扯了,好吧,大晚上跑壽衣店買被套這不是發神經就是鬼附身,也確實不能怪人家想歪。

“婆婆,這事兒都怨我,不過日後也難保不會有像我這樣的糊塗蛋,真得瞧仔細些,不然半路被鬼害了該咋辦?”

接喪婆笑著說:“有城隍爺鎮著,哪隻鬼敢放肆。”

李安民憋不住言明剛才走的那女鬼就想拉她跳河呀,接喪婆聲稱那是在帶路,錯把活人當成同伴了,那條河不深,就是跳下去也淹不死人。

李安民心想那萬一要是條深河呢?跳進去不就完了蛋了?但這話她只放在心裡想想,沒說出來。因為接喪婆說本來昨晚那女鬼領了被子正要迴路,被葉衛軍開車燈一嚇,逃走時把包袱給丟了,只好重新回頭再買,像他們那種三魂七魄不全的鬼本來就怕陽氣侵蝕,在地上停留的越久,魂魄受到的損害就越大,輕則無法化形,嚴重的甚至會魂飛魄散。

一番話說的李安民罪惡感深重,敢情全是她的錯啊,回想吳老闆事件中,葉衛軍為了不讓盧百順魂飛魄散,甘冒風險搶著送魂迴路,看來鬼也是挺脆弱的。但是任憑那女鬼再怎麼脆弱,手勁仍然大到人所不能抗拒,可見大部分人遇上鬼還是處於弱勢,最好別隨便冒犯為妙。

十月初一寒衣節,這天正好是周日,鎮上有在白伏祠山門外舉辦綬衣祭的習俗,不上墳的人都集中在那裡燒包送寒衣。葉衛軍沒去白伏祠,大清早就載著李安民從店後的廢田直奔鎮外,駛到後山的野墳崗外停下。

李安民覺得這處的景色很熟悉,墳崗西面橫著條小河,再往外是片黃土坡,不正是女鬼帶她來的地方嗎?從這兒往隧道去確實是一馬平川,可以走直線,看來接喪婆說的抄近路也不算錯。

他們在河邊綬衣,葉衛軍用米灑成一個圈,在圈內燒掉包袱和冥幣,又在圈外燒了些紙衣紙被,李安民問:“這是什麼意思?”

葉衛軍撇嘴一笑:“圈外燒給無人祭奠的野鬼,免得它們來搶錢,接喪婆是說這天禁止野鬼出墳,但誰知道呢?為了保險起見多燒點沒壞處。”

等到面料紙片都燒乾淨之後,葉衛軍就要打道回府,李安民拉住他說:“可不可以再陪我去個地方?不遠。”

葉衛軍挑挑眉,也沒問什麼地方,直接帶她去了埋葬黑貓烏雲的小土丘,烏雲是李安民的救命恩公,類似這種節日都不會忘了它。

到了目的地後她驚奇的發現原本插著柳枝的小土丘上不知被誰用磚頭搭建起一座簡易的神龕,李安民直覺地看向葉衛軍:“是你?”其實不用問,除了他也沒別人會做這種事,他以前對烏云不咸不淡,原來是面冷心熱,不然也不會經常拿泡過水的牛肉乾餵牠。

李安民有種想撲上去抱一下的衝動,看他蹲在地上拔雜草,想想還是算了,這人……有時候挺靦腆的,太熱情可能會讓他覺得尷尬。

李安民緊挨著他蹲下,綻開一臉討好的笑容,可惜沒長尾巴,不然肯定多搖幾下以示友好,葉衛軍低著頭斜瞟她,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眼光卻有些閃爍不定,李安民就當這是做了好事不願被人發現的彆扭表現,笑盈盈地從包裡掏出封包,裡面裝了夾著棉花的五彩紙被和魚形紙片,她現學現賣,用米粒在神龕前灑成一個圈,在圈內燒封包,圈外則燒了些零散的紙製品,她想應該沒有什麼人會下品到跟只阿喵搶魚和窩墊吧。

火勢正旺時,忽聞身後傳來“喵嗚”的叫喚聲,李安民立即回頭,順著聲音尋過去,就見一隻黑咪趴在不遠處的樹枝上,尾巴翹的高高的,尾尖打了個勾左右搖擺,是烏雲開心時的習慣動作。

李安民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烏雲滴溜溜轉了三圈,縱身往上一躍就消失在金燦燦的陽光裡。

“你看見了嗎?烏雲剛才在那裡!”李安民拉著葉衛軍,興奮地指向斜上方。

葉衛軍按住她的頭,淡淡笑道:“沒有,我只能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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