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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伏詭話》第65章
 殤婚09

  管師傅小聲問:“認識的人?”

  李安民點頭,有些戒備,更有幾分驚喜,她立刻放軟了口氣問道:“婆婆呢?”

  張良冷聲回答:“魂飛魄散了。”

  李安民面色驟變,吸了口氣,剛想開口,就見到張良歪過頭吐出舌頭,咧嘴笑道:“逗你玩兒,她沒事,我已經安頓好了,她這會兒靈魂很虛弱,沒辦法出來見你。”

  “真的?”他開玩笑般的語氣和反覆無常的態度讓李安民感到很不安。

  “愛信不信。”張良的態度一如既往,冷漠中帶著不耐煩。

  李安民不在意,她知道張良是葉衛軍的好兄弟,是他們一夥的,這就夠了,她急切地問:“葉衛軍呢?我要見他,你應該知道他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張良齜著牙,上嘴脣掀動,露出一個惡狠狠的笑容:“劉顯忠活不過三天,他的陽壽早該盡了,喪氣是他祖祖輩輩積累下來的孽債,如今全報在他一人頭上,劉家祖宗和觀花婆之所以會落得這種下場,正是因為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他們就是兩面雪亮的鏡子,你知道麼?”

  李安民知道,懂這個意思,說白了就四個字——“職業道德”,她不知道張良除了當黑老大還插手什麼特殊行業,她不想探問別人的私事,只說:“你不帶我去也沒關係,告訴我他在哪兒,我自己去。”

  “翻過這片玉米地,往後山找,在一個野豬洞裡能找到劉家的傳世寶貝。”張良像是沒聽到她說話,自顧自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管師傅插嘴問:“你說老劉活不過三天,什麼意思?”他畢竟在老劉家搭了半年夥,彼此之間有情誼,明知道老劉犯罪,還是忍不住要關心。

  張良沒理會他,眼不帶斜地盯著李安民,不怎麼友善地說:“我不怕照鏡子,但是答應過別人的事絕不含糊,今天就跟你把話挑明了講,別白廢力氣了,好好回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別沾不該沾的人,別一蒙頭就往火坑裡跳,你跳不起。”

  李安民不正面回應,最近總有人意圖充當她的人生指導,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只問:“那你為什麼在這兒?”

  “是偶遇,路過而已,麗麗看到了喪氣,就跟你在錦霞洲發現屍體那時一樣,偶然之中的巧合。”張良的語氣很不正經,看他的樣子,是半點也沒打算掩飾自己在隨口胡謅。

  李安民聽他提到錦霞洲,心裡隱隱一動,不自覺地摸向左手腕的傷疤,她搖頭說:“不是偶然,我看什麼事都不是偶然,這世上沒有巧合,我也沒打算深入了解,只要能見到葉衛軍就行了。”

  張良掀脣冷笑:“你想見他?我真看不出來,你認出我張良後最先關心的是葉哥麼?你倒亮給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想見他?”

  想看?好!給他看!

  李安民二話不說,“撲咚”跪在地上,“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你要是真不方便說,給個提示也行,我要怎麼才能見到他?”說著當真額頭碰地。

  管師傅連忙拉住她,火冒三丈了,對著張良吼:“你他媽是男人?端的什麼架子!要一姑娘跪下來這麼求你!”

  李安民不想告訴管師傅,其實剛見面時,他也是這德行,不比張良好多少,求人就要放下身段,她的膝下沒有黃金,只有黃土地。

  張良的反應更是出乎意料,他也跪了下來,李安民磕了三個頭,他磕六個,然後站起身大步跨上前,拎住她的領口提起來,提得幾乎雙腳離地,眼一瞪,募然暴吼:

  “看你這鼻青臉腫的豬頭樣!你他媽蠢啊?深更半夜的,不熟的男人你也敢跟著走!還敢跟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你有沒有危機意識?你腦子爬蛆啦?啊?我要是劉顯忠,你還有活路麼?你讓老子怎麼安心!沒本事管什麼閒事?把葉哥的心意全給糟蹋光了,你他媽就是個禍害!”

  管師傅罵了聲髒話,衝過來要乾架,張良一腳就把他踹倒在地,管師傅捂著肚子爬起來,還要再上,論到拼拳腳,手藝人哪可能是流氓頭子的對手?

  李安民怕管師傅再吃虧,連忙出聲阻止,又回過頭直視張良凶惡的眼神,衝頭衝腦地說:“沒錯!罵得好!我就是個蠢貨,我就是個禍害,你罵得對,我腦子爬蛆了,我全身都是蛆,是你葉哥把我拉進屎坑裡的,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我操你媽!”張良嘴角抽搐,鼻翼因憤怒而迅速吸張,頸子上立刻就暴出了青筋。

  “我媽早死啦!她是你葉哥爸的老情人,沒準還是葉哥的老情人,你敢?你敢再罵一遍?我都不曉得我到底是誰的種,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了!”李安民也跟著激動起來,開始口不擇言,肚子裡這口怨氣憋得太久,一旦爆發出來就收不住了,她反手揪住張良的衣領,氣急敗壞地吼回去:

  “我告訴你,房裡有鬼啊!我走到哪裡都能看到鬼東西!就我能看到,別人都看不到!你要我怎麼辦?你別用你們那套標準來套我!你當過兵,打過戰,你狠!你有能力!我是沒本事啊,可咋就偏偏能看到呢,在學校裡也是,就在我身邊!你叫我怎麼當看不到?我又不是瞎子!那你說,你他媽到底要我怎麼做才算不蠢?怎麼做啊?”

  她把指甲摳進肉裡,像打了雞血似的,越喊越亢奮,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從喉嚨裡擠出尖利的嘶叫,發瘋了似的一直喊、一直喊,撕心裂肺地嚎叫,像是要把胸口淤積的怨氣全都發泄出來,直到把喉嚨喊破。

  麗麗蹲在地上抱住頭,全身都在發抖,嘴裡發出“嗚嗚”的悲鳴聲,管師傅被驚呆了,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張良眯起眼睛觀察她,緩緩的放開了手。

  李安民彎下腰咳嗽,兩手撐在膝蓋上大喘氣,吼過了,郁氣散了,頭腦也冷靜下來,她捂著發燙的喉嚨抬起頭,咬住下脣苦笑了兩聲,啞著嗓音道:“我說他把我拉進屎坑,說錯了嗎?他拉,我也願意跳,可是他不該等我沾上一身屎後再把我推出去,說屎坑太髒,叫我回去過原來的日子,我這滿身的臭氣洗不掉啦!”

  張良偏著頭,斜挑眉梢,以一種很難形容的微妙語氣問道:“難道你還想再跳回去?你就不怕我們像劉顯忠父子那樣,對你別有企圖嗎?”

  李安民說:“我不相信你的話,你們是有企圖,我現在知道了,他一直在騙我,是他自己說的,說他一直都在騙我,但是他不會害我,除了他,我不知道該聽誰的,有些事……超出常理,我實在判斷不出來。”

  張良說:好,那你儘管去找他吧。

  他走回去把麗麗抱進懷裡輕拍,小傢伙一直蜷縮著身子不停顫抖,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低鳴,像是被剛才的尖叫聲給嚇到了。

  李安民見張良站起來要走,追上前兩步,急問:“你還沒告訴我葉衛軍在哪裡!”

  張良看向站在她身後的管師傅,撅撅嘴,李安民立刻意會出是什麼意思,她對管師傅道:“抱歉,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他談談。”

  管師傅不放心讓她跟危險人物獨處,李安民說:“不會有事,他是我房……是我男朋友的兄弟,老相識。”

  管師傅狠狠瞪了張良一眼,很識趣,把兩手插在屁股口袋裡,掉頭就往遠處走,沒走得太遠,百米開外的距離,聽不到說話聲,但是方便監護盯梢。

  “你新交的朋友還不錯,就是太嫩了,應付不了棘手事。”張良咧嘴笑,他剛才那一腳用了五分力,能吃得住的沒幾個,管師傅不僅能吃得住,連一聲都沒吭,張良欣賞硬氣的人。

  “別拿你的標準要求別人,他們幫我是情分,不幫是本分,被我帶累才叫倒霉。”李安民嘴巴裡發鹹,牙齦又出血了,她轉動舌尖在牙花子內外舔了一圈,把血沫淬掉,問:“葉衛軍在哪?”

  張良豎起左手,低下頭,把眼睛翻起來看人,斜揚嘴脣笑道:“你左腕上的那道傷並不是被石片劃破的,是我用刀割出來的。”

  李安民的手腕和腳腕上都有消不掉的疤痕,左手腕有兩條傷疤,一長一短,短疤是在觀音村那口枯井裡被割傷的,她沒告訴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賣餛燉的徐師傅,李安民不意外,她早就聯想到了,因為張良瞧人的眼神和說話語氣和徐師傅一個樣。

  “你是徐師傅?就是那個被冤枉殺人的陳華亭?”。

  “我是張良。”他把自己的名字念得字正腔圓。

  李安民“嗯”了聲,說“都沒差”,不打算在他的身份上多糾結,只是不厭其煩地重複問:“那葉衛軍在哪兒?他在什麼地方?”

  張良豎起手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輕拍麗麗的頭,問道:“這孩子跟你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地方?”

  “中介店裡,是周坤帶來的。”

  張良說:“不對,你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那裡。”

  李安民看向麗麗,她抱著頭,從兩臂的夾縫中瞄過來,露出來的那隻眼睛掩在陰暗中,瞳孔裡隱隱閃動著綠色的幽光。

  張良又問:“還記得小商嗎?”

  李安民抬手按住額頭,努力回想:“小商?黃半仙那裡的學徒……”雖然記不起具體形象,但她知道那人是個娘娘腔。

  “你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什麼地方?”

  “黃……黃半仙的別墅裡……”可是那別墅卻消失了,找不到了。

  張良仍是搖頭:“不對,你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那裡。”

  李安民撐著頭說:“我想不起來,為什麼說這些,不能直接說清楚嗎?”

  張良始終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也沒透露葉衛軍的動向,李安民不清楚他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但是懸著的心定了下來,覺得自己做的努力不是在白費工夫,還是有盼頭的。

  張良上前線時幹的就是偵察兵,如果他有心隱藏,李安民絕對不可能發現,但是他沒有躲,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迴避,出來了,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李安民這會兒的感覺就像在混沌之中看到了一扇門,雖然那扇門還是關著的,但那後面一定有她要找的東西。

  如今想想,徐師傅特地帶她下枯井,還聊了一堆有的沒的,聽似不相干,說不定在那時就有意提醒,只可惜她沒能意會過來,過了這麼久再來回憶,能記得的內容實在有限。

  不管他是徐師傅還是誰,李安民都誠摯地向他道謝,張良抱著麗麗跳到斜坡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冷淡地說:“別謝,我只是不想讓你過得太舒服,記住,沒人把你拖下屎坑,都是你自找的。”說完身體一矮,沒入葉叢中。

李安民從張良的口中得知觀花婆受刑的根源就是把結鬼親這個奪魂續命的逆行法門無意間泄露了出去,她的一時失言間接促成了三個年輕女孩被殺人醃屍的慘劇,對此她一直耿耿於懷,說什麼也不願看到再有人因為結鬼親被奪去性命不得超生。

  觀花婆說錯了一點,罪氣並不是受刑時帶上的,而是她內心的負罪感積重成災,滲透到靈魂裡,這層罪氣能夠削減世間陽氣和喪氣對靈魂的傷害,所以觀花婆才能保持清醒的意識支撐到今天。但同時,罪氣太重,用尋常方法很難超度亡魂,觀花婆救李安民,也是在救贖自己負罪的靈魂。

  張良雖然沒有言明觀花婆最後會怎樣收場,但是既然他肯出手救助,就沒道理會放任觀花婆的靈魂自生自滅,李安民相信婆婆能夠得到善終。

  老劉在那之後一直沒清醒過來,黑氣源源不斷地從七孔向外噴涌,能看到黑氣的除了李安民還有他兒子劉修。李安民想,劉家父子應該也能看到那名花旦,他們知道時日無多可,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找替死鬼。

  老劉昏迷不醒,劉修蔫了,變成啞巴,萎靡地縮著,什麼也不說,鱸魚掌櫃只好先報警。一開始,村民都不相信老好人會幹那種缺德事,等警察在後山的野豬洞裡搜出屍甕後,沒人敢說話了。

  一個土甕碎在地上,五個土甕被藏在洞壁的裂縫裡,只有半尺來高,但每個甕裡都有一整個人,是被醋泡軟泡縮的完整女屍,屍體和內臟分別被摺疊起來,用長釘穿透貫連,被塞進同一個甕內,隔了這麼久,就算拔下釘子也沒辦法再拉回原形,只要稍稍一碰,那爛腐竹似的皮肉就泡起來,開花了。

  李安民分辨不出哪個是老劉的鬼老婆,應該是裝在破甕裡的那個,是誰砸壞土甕,拔出了屍體上的鎮魂釘?沒有別人,只可能是張良。

  老劉會突然七孔冒黑氣,或許就是因為張良砸了屍甕,釋放了被鎮魂釘禁錮的魂魄,那名花旦之所以會化作黑氣消散,應是魂氣歸體的緣故,她終於出來了,變作索命的厲鬼進入人間丈夫的身體裡,吞吃他的靈魂,完納他的劫數。

  李安民認為自己所看見的只是附著在嫁衣上的部分魂氣,也就是老劉口中的“鬼氣”,那花旦的真正魂魄被幽禁在狹窄沉悶的土甕裡倍受煎熬,游離在外的魂氣能感應到靈魂深處的痛苦,她想被發現,想要得到解脫,她徘徊在山道和村莊之間,往來的路人,熙熙攘攘的村民,全都視若無睹地在她身邊來來回回。唯一與她視線相接的就只有李安民一個人。

  張良說喪氣是從劉家父子身上發出來的,祖輩累積下來的喪氣與這結鬼親的保命術一起被傳了下來,留給了後代。

  也就是說,新娘流產與那名花旦沒有關係,而是劉家父子造的孽——無意間造的孽,但是,李安民仍然堅信新娘中邪是受那花旦的影響,病弱體虛的人陽氣衰敗,最易被鬼附體,那花旦的動機無從揣度,新娘子雖然流掉胎兒,卻僥倖撿回一條命。

  警察沒有把生病的劉家父子帶回審問,而是直接送去了醫院,老劉是在警車上咽氣的,連三天都沒撐過去,劉修得了精神病,吵鬧著說有人要來殺他,要來拖他下地獄,住院的第二天夜裡,劉修從六樓病房的陽台上墜落,摔得支離破碎,腳上的鞋子卻還夾在護欄裡。

  李安民沒有親眼目睹劉家父子的結局,只看到小金花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三天前在婚宴上見面的時候,她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是個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一眨眼,什麼都沒了。

  離開餘苗村時,小金花哭嚎著撲上來,揪住李安民的頭髮廝打,瞪著通紅的雙眼叫罵:“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家老劉!是你害了我兒子!你怎麼不去死?你要是不來就不會發生這些污糟事!你還我丈夫,你還我兒子——”

  管師傅和鱸魚掌櫃連忙上前拉架,李安民也不管頭髮還被攥著,轉過身,狠狠推了小金花一把,把她推跌在地上,小金花捶著地嚎啕大哭,這種絕望的哀嚎聲是撕裂了心才能發出來的。

  李安民用力抿住嘴脣,心裡憋悶,想說些話,但是愣了半天,什麼也說不上來,只能掉頭走人,把這村子和這村裡的所有人都遠遠拋在腦後。

  回到牌坊街後,李安民重新清理了一下思路,不能老像無頭蒼蠅似的在迷霧裡亂撞,張良的出現給她點了盞明燈。

  關於記憶衰退這檔子事,李安民更傾向於觀花婆提出的“意識分散”,記憶的性質分為自主回憶和被動回憶,李安民覺得自己的狀況不能叫喪失記憶,只能說是喪失了自主回憶的機動力,她計劃在年後重游故地,把進入白伏鎮後去過的地方再回頭巡遊一遍,也許能發現以前沒有留意的線索。

  宋玉玲說:“用不著等到年後,我有車,熟悉各地環境,馬上就可以出發。”

  李安民堅持要回家過年,宋玉玲笑著問:“你不是挺急的嗎?怎麼又泄氣了?傢什麼時候都能回,既然你把計劃都想好了,不如早日上路。”

  李安民說:“我是急,可還是要先回家過年,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找人,陪爺爺奶奶卻是過一年少一年。”

  “噢?嚴家沒一個跟你有血緣關係的人,葉師傅倒有可能是你的親人,呵,你的輕重緩急……我可就弄不明白了。"宋玉玲撇嘴輕笑,撐起頭打量她。

  “爺爺奶奶從小把我帶大,就算沒血緣關係也有親情在,你跟人在一起相處長了會沒感情嗎?”

  宋玉玲搖搖頭,眯起細長的丹鳳眼,笑道:“與人相處是因為利益牽扯,血緣關係只是一種責任。”

  李安民盯著她看了會兒,皺眉問道:“你對你女兒沒感情?張良拿她威脅你的時候,你不就妥協了。”

  宋玉玲輕描淡寫地說:“是責任,她不知道有我這個媽的存在,我們之間沒有母女親情,我保護她,只是盡到生育者的責任,對我來說,血緣是值得維護的重要關係,我維護的是她身上屬於我的那部分血液,自己保護自己,很正常,是吧?”她斜揚眉梢,露出玩世不恭的微笑。

  李安民猜不出這字字句句裡有幾分是真心話,面對這麼個見不著底的女人,就感覺隨時隨地都在被算計中,她心念一動,從黑皮包裡拿出業心雙鏡放在桌上,請宋玉玲來品鑒。

  宋玉玲毫不猶豫地伸手,左手拿業鏡,右手拿心鏡,立起來,從兩邊照向自己,笑道:“業鏡照真小人,心鏡照偽君子,你說,我是真小人還是偽君子?”

  李安民被她窺破心思,索性大方地湊上前觀看,不管是業鏡還是心鏡都照不出宋玉玲的影像,她難道是好人嗎?當然不可能是,會殺人放火的算什麼好人。

  李安民也在劉家父子身上試過業心鏡,結果是——兩面鏡子同時映照出了他們的影像,難道那對父子既是真小人也是偽君子?是壞到不能再壞的惡棍嗎?

  李安民也不這麼認為。

  “這世上不是只有兩種人,光靠法器,能照出的有限,九牛一毛,人心深啊,就連從小把你拉扯大的親人也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李安民聽出話外弦音,謹慎地瞟向她:“你什麼意思?”

  宋玉玲把鏡子擱在桌上,傾身趴在桌上,伸出食指輕點她的臉頰,“你想回去過年就回去吧,多留意嚴家二老的動向,聽嚴先生說,你上學念書的事他不過問,全是由你爺爺奶奶商量著決定,你住的地方離白伏鎮很遠,而你念書的學校,從幼兒園開始,小學、中學、高中,以及幾次轉學所帶來的影響,都只是讓你離工大校門更近一步。”

  她說,你有沒有想過,你會去白伏鎮並不是偶然,而是由人策劃的必然結果。

  她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李安民的身後,又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生活也只是他人精心導演的戲劇?

  音響裡傳齣戲曲的樂聲,唱的是越劇相思樹,鱸魚掌櫃正在幕布後試驗影人的關節活動,讓它根據唱詞做出相應的動作。

  “門外陣陣西北風

  風叩柴門聲勢洶

  風來風往多迅速

  千里之遙轉眼中

  風兒啊

  你哥否與我傳消息

  把魚書帶與韓相公"

  這是相思樹中的一個唱段——繡魚書,唱的是妻子思戀入宮六年未歸的丈夫,繡魚書,訴相思。

  亮布上映出清晰的彩影,皮人在鱸魚掌櫃的擺弄下屈膝、甩袖,仰頭悵惘,將妻子思慕丈夫的姿態表現得活靈活現,那影人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進入角色,在台前展現她的人生。

  可是當音樂聲停止,拆掉竹棍,那便不再是一個富有感情色彩的角色,只是一樣皮制物件,被收存在陰暗的木盒子裡,死氣沉沉地等待著它們的下一場人生。

  李安民望著亮布上的燈影呆呆出神,宋玉玲把嘴巴湊到她的耳眼旁,輕聲呵氣:“你的人生,是不是就像一場傀儡戲?會不會是有什麼人替你定了個框架,把你這小傀儡,從這個架子移到那個架子?”

  李安民抖了一下,不是因為她的話,而是熱氣濡濕了耳道,發起癢來。

  “誰能控制你人生的走向?那必定是最方便接近你的人,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嗎?你的爺爺奶奶……”

  李安民沒受她挑動,理所當然地說:“長輩替晚輩搭橋鋪路,不是很常見的事嗎?”

  宋玉玲微哂,把雙手搭在她肩頭,輕笑了聲:“不知該說你想法單純還是看得開,說你單純,有時候你卻能說出通透的話來,說你看得開,又為著某些微不足道的感情拼死拼活。”

  在她的眼裡,任何感情恐怕都是微不足道的,李安民沒有反駁,觀念不同,沒必要非在對立面上求同存異,各執己見就好了。

  李安民想,即便是被安排好的路,也要靠人的兩條腿去走,哪怕什麼都是假的,留在路上的腳印總歸是一步步踩出來的吧。

  宋玉玲敲著桌子笑嘆:人生如夢——是場虛幻,人生如畫——在他人筆下,人生如戲——曲終人散。

  她半開玩笑地說,人生沒一個好詞,人生就是個被封死的框架,怎麼轉也轉不出去,只有把那框子給徹底打破,才能從通往死路的人生中得到解放。

  宋玉玲沒喝酒,李安民卻覺得她在講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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