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暖冬

　「艾，艾爾……」指尖從口中滑出，黑陽僵硬的吶吶。

　被，被看見了嗎？艾爾是什麼時候醒的？

　他小心翼翼的望著表情平淡的劍客，雖然不覺得自己剛才做錯了什麼，但就是心虛又心慌，為了劍客接下來的反應而忐忑不安著。

　李艾爾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彷彿是心不在焉的，在短暫的沉默後，他淡淡的開口：「你有……洗過手嗎？」

　「哈？」黑陽呆呆的看著他，發出無意義的單音節來。反應的神經在大腦的某一種短路，讓他像根木頭似的僵在原地。

　李艾爾不再看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仰頭靠著樹幹，再次閉上了眼。

　真是個笨蛋小鬼，如果換一種環境，他在小鬼放肆的摸上他的唇角時就會拿劍敲到小鬼哭。可是現在，先等等……給他一點時間，讓他理清思緒，整理好情緒，讓他想明白，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想通之後，再來想小鬼沒分寸的舉動吧。

　身邊的空氣是將呼吸都冷凝成白霧的冷，風中帶來的訊息告訴他，這個地方無比的開闊，有無數巨大的樹木聳立。他垂放在地上的手指動了動，摸到了鬆軟冰冷的雪層，捏著雪在手指間搓了搓，感受著化成水的濕潤，他恍然大悟般的在心中輕嘆：這就是雪啊……

　多少年，沒有見過雪了？

　他睜開了眼，看向這廣闊的無邊無垠的世界，沒有岩壁阻擋而視野一覽無餘，他看向墨藍天空上的繁星點點，宛如一條璀璨光河在靜靜流淌，他看向星光下閃爍著迷離光澤的白雪地，彷彿童話裡的夢幻美麗。

　多少年，沒有見過天空，沒有見過一望無際的大地？

　從清醒的那一刻開始，對現實一度中斷的認知終於在此時再次連通流暢起來。李艾爾出神般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溢出弱不可聞的嘆息：這裡，不是地底。這裡，在地表之上。

　當清晰的認知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心情是出奇的平靜鎮定。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為什麼他能安然無恙的在這裡？

　——所有的問題他都沒有去想去思考，因為他滿滿的思緒只是圍繞著一句話：終於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一直這麼的想著，所以內心平穩又安定。

　黑陽看著出神的劍客，隱約能明白劍客出神的原因。比起對地表世界全無印象的他，艾爾卻是在地表出生、在地表長大，這種故土的情懷，是他怎麼都無法完全理解的。

　因此他屏住呼吸，安靜的呆在劍客身邊，紅寶石般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著劍客看，猜想著劍客現在的心情是開心，是激動，還是不可置信，又或是某種不知名的感動？

　他看著劍客平靜淡漠的面容，沒有初見時的冷冽鋒銳，也沒有偶爾得見的柔和笑意，只是平靜而已，平靜得叫人猜不出他的想法他的心情。

　今晚，雪地中的風都是溫柔的。

　在緩緩流淌的風中，這片寂靜大地上唯二的兩個生命如此靜默，待到很長的時間後，才有一人打破了這蔓延的沉寂。

　「小鬼，你自作主張爬上地表的？」李艾爾靠在樹上一動不動，只是眼珠子轉向了黑陽的方向，不帶任何情緒般的說，「你知不知道，你的魯莽可能將你和我都害死？」

　黑陽連忙解釋：「因為那時候……」如果那時候不爬上地表，繼續在隧道里前進的話，他或許會支撐不住，然後與昏迷的艾爾一起被巨石埋住。

　不過他沒解釋完，劍客就打斷了他的話。

　「謝謝。」劍客揚起了唇角，「做的不錯。」

　「哈？」黑陽呆呆的偏了偏頭，轉折太突然了吧？

　「雖然是你沒腦子不怕死的誤打誤撞……」李艾爾頓了頓，繼而釋然的緩緩道，「但是你讓我們活了下來，見到了天空。」

　如果沒有不怕死的小鬼，大概他還要過很久，才能見到這樣美麗的星空吧？

　地表世界居然不再有高溫輻射，居然可以讓人放心生存了什麼的……不親身上來試試，又有誰會知道呢？而事實上，又有多少人願意親身上陣，以身試險呢？

　或許只有在很久很久之後，才會再有一個莽撞的傢伙走到陽光下，不可置信的發現陽光不再致命，欣喜若狂的奔回自己的家園，向眾人宣告這個消息吧？

　小鬼提前了這個過程。

　但是啊……

　明明在三個多月前，在海邊的時候，輻射還是那麼的強烈。這才轉眼，地表的環境竟然變得如此宜居了。啊，對了，還要加上有了心跳的喪屍……

　李艾爾抿緊了唇，心中不禁想問：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又在醞釀著怎樣驚天動地的異變？

　——會像末世初臨那樣，翻手覆手間就毀了一個文明的大變化？

　「艾爾。」黑陽看著劍客收了笑，眉頭有了蹙起的趨勢，下意識的就喚了出聲。

　「嗯？」飄遠的思緒被拉了回來。

　「剛剛……」把人的神兒叫回來了，黑陽反倒變得結結巴巴，「那個啥，不客氣。」

　劍客眯起狹長的眼：「你究竟想說什麼？」

　黑陽眼巴巴的望著他：「我之前玩了好久的這個，所以手指是干淨的。」他攤開手，手上是一個小雪球。

　「這叫雪。」李艾爾忽然覺得對這傢伙生不起氣來，即使小鬼那樣放肆了，他還是氣不起來，反而是覺得好笑。

　他低頭朝地上看去，先前感應到小鬼一直在身邊比比劃劃什麼……

　白雪地反射著清冽的星光，映入他眼中的，是雪地上寥寥數筆勾勒出來的兩個人形，栩栩如生。

　他居然還認得出來，腰上掛著把劍的人是他自己，而有著下垂眼角的人是笨蛋小鬼。兩個人靠在一起，手牽著手，都在開心的笑著。

　「我，我隨便畫的。」見劍客發現了他沒能及時銷毀的畫，黑陽緊張兮兮的插話，「我可以畫得更好的！」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艾爾看，這才不是他的真實水準呢，必須強調出來。

　「畫得不錯。」李艾爾瞥了他一眼，「不過，我比你高吧？」畫裡的兩個人，怎麼瞧著是一樣的高度？

　得到了表揚，黑陽眉眼彎彎的笑了：「我還會長的。這是我長大後的樣子。」

　李艾爾涼涼的上下打量他一遍，不置可否。

　喪屍還會長個子？

　誒……世界都異變成了這種樣子，喪屍長個子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

　「艾爾……」黑陽遲疑了一下，縮到劍客身邊，扯了扯劍客的衣袖，小聲說，「你都不生氣的麼？」

　「生什麼氣？」李艾爾望著嶙峋乾枯的樹枝，這些巨木是什麼時候生長出來的呢？來年春，會不會長出青嫩的春芽？

　黑陽茫然的撓了撓臉頰，他也不知道艾爾會生什麼氣啊。只是下意識的覺得，艾爾會狠狠的敲他一頓。

　「想不明白就睡吧。」李艾爾淡淡道，「你從隧道坍塌到現在，還沒好好休息一次。」

　「嗯。」黑陽困惑的靠在劍客肩上，閉上了眼睛。

　到地表的時候他就想休息了，不過劍客在昏睡中，他必須清醒著守著。現在閉了眼，壓制的疲憊就潮水般的湧了上來。

　在李艾爾以為黑陽已經睡著了的時候，他的衣擺又被扯了扯。

　「艾爾，我們在一起吧。」耳畔有小小的聲音在說，「像美人大哥和唐哲大哥那樣。」

　那個聲音雖然微弱，卻很堅定認真：「雖然是美人大哥教我這麼說的……不過我想了想，我守著艾爾，艾爾守著我，一直在一起的話，我會很開心，也會讓艾爾很開心的。所以在一起好不好？彼此專屬的、唯一的在一起。」

　「……」李艾爾望著墨藍色的天空，輕笑道，「其實所有的話，都是于美人教你的吧？」

　「啊，被發現了。」黑陽動了動身子，跪坐到劍客身前，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髮，目光卻是坦率的看著劍客，「因為我覺得我很喜歡美人大哥的這種說法啊，這樣很不錯，是吧？之前就很想說的，可是一直沒找到機會。不過現在我覺得，就該是這個時候了，在現在，我可以說出來了。」

　「……所以我就說了。」他揚起大大的燦爛笑容。

　就是現在。

　現在的話可以說。

　心裡的聲音一直在這麼告訴著自己，或許是因為見到地表世界的興奮還有殘留，或許是因為今晚的艾爾迥異於以往，溫和的彷彿此刻身邊徐徐吹過的風，又或許是傍晚時分他感受到了艾爾柔軟的唇……誰知道呢，只是話已經到了口邊，於是便乾脆的說出來了。

　覺得可以說了，所以就說了？

　李艾爾看著少年一如初見的笑，也翹起了唇角，戲謔般的：「是很不錯。」

　「艾爾是答應了？」黑陽驚喜的睜大了眼，美人大哥明明說過不會這麼順利的，至少要死纏難打好幾次——怎麼辦？美人大哥還沒教他死纏難打的辦法。

　「誰知道呢。」李艾爾不置可否，偏頭看向夜色深處的雪地，「現在最要緊的事，是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吧？」

　「有人來了？」黑陽順著劍客的目光往遠處看去。

　李艾爾安靜的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于美人說的在一起究竟是什麼意思，笨蛋小鬼又能理解到什麼地步呢？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樹林外的雪地之中。

　有個高挑的人影在一步步的走近，不疾不徐的。

　嘖，真是熟悉的身影。

　李艾爾緊繃的戰意飛快散去，狹長的眼裡瀰漫起了真切的笑意，搭在長劍上的手悄然放下，在人走近了的時候，才揚了揚下巴：「掩飾了全身的氣息，卻連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都不掩蓋下，夏飛，你可真夠本末倒置的。」

　黑陽這時也看清了來人，是個頭髮極長的男人，肩上臥著一隻黑色毛球，他容貌精緻漂亮，帶著溫柔的笑，宛如暗夜的妖精一般惑人心神。這人一步步踩在雪地上，卻不像他白天那樣，每一步都會深陷進雪層，而是彷彿踏在平地上，在身後留下一連串淺淺的腳印。

　艾爾認識他？黑陽偏了偏頭，為什麼他也覺得這個好看的男人是這麼的眼熟？

　「掩飾氣息是習慣。」夏飛走到他們面前站定，目光意味深長的在李艾爾與黑陽身上流連，「但久違的踩踏在雪地上，沙沙的聲響我又怎麼捨得掩蓋掉？」

　「咪！」

　他肩上的黑色毛球蹦了起來，穩穩的落到李艾爾的肩上，尾巴歡快的撓著劍客的脖頸：艾爾主人，終於見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劍客的情商比小黑羊高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