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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歡》第209章
卷五 且盡歡—盡歡顏

第十七章 焉知非福

  夜晝交替,星辰隱沒,朗月漸消,紅日未升之時,大江東邊已然泛白,八月十一日,在悄無聲息中已經翩躚而至。

  劫鹽以『快』為策,卻仍然拚殺了三五個時辰之久。

  待到世無顏終於掌控了運鹽船的主導權之時,逝水微微閉了閉遍佈血絲的眼眸,將傾觴狠狠釘在甲板上,忽然有些抑制不下心中的狂暴。

  逝水一向奉行一擊致命,不欲看人掙扎求生之態,但這次面對如許多競相奔襲的人,難免會錯手,只重傷他人。

  只是,聽著鮮血迸濺之人淒厲的哀嚎,看著自己手起刀落時橫飛而出的斷肢,將死未死之餘的扭曲面容,逝水竟然從心底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興奮之感。

  掌控,放縱,玩弄,酣暢淋漓。

  逝水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以手撫額,心中驚詫不已。

  自己不是因為萬般無奈,方才手刃他人的麼,何時竟也會如此貪念奪人性命的快感,竟也會如此在人潮中迷失了心智,竟也會如此只逞手中之樂了。

  逝水看著身側橫七豎八的屍體,小小打了個寒戰。

  「唔——啊——」

  似是歡愉,似更痛苦的慘叫聲,拖著冗長的尾音響起。

  逝水轉眼一看,見屍體中略有動作,一個人托著上半身爬了起來,揚起一張雖然沒有受傷掛綵,卻是艷紅地仿若能滴出血來的臉。

  「啊——給我——」

  那人伸出了同樣紅到極致的雙手,脖頸粗漲,青筋暴起,對著站在他面前的窈窕女子大聲疾呼。

  「你是要奴家給你什麼呢,軍司馬大人?」

  紅梅此刻已然披上了菊堂之人的補丁外袍,將週身遮的嚴嚴實實,微微俯下身來,看著原本不可一世,現在卻張皇無助如同瀕死之人一般的軍司馬,也即是押解運鹽船的最高首領。

  「……」

  軍司馬赤紅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迷惘,而後努力伸手,說道:「讓我解放,我要解放。」

  「解放什麼?」

  紅梅巧笑嫣然,又將頭低了幾寸,將清亮的氣息噴吐在軍司馬灼熱地幾乎燃燒起來的臉上,頓時引起後者一陣劇烈的戰慄。

  逝水背倚著欄杆,瞇起終於漸而平靜下來的眼眸,懶懶地看著軍司馬。

  紅梅所修乃是XX人心智,催生人原始渴求之術,攻擊範圍不大,攻擊距離也短,故而只能讓逝水和竹堂等人奮力殺出一條血路,讓紅梅安然近身到軍司馬一丈之內,方才能夠施展開來。

  而且此術需要幾丈的空間,紅梅施展時也沒有半點防備外界刀劍之力,需得有人在旁護住週身,這些條件,在這般亂哄哄的廝殺中,可謂是有些繁瑣的了。

  術名『舞魅』,紅梅腳尖點地,繞著軍司馬週身旋舞,腰肢扭動的仿若無骨的蛇類,十指變幻著交錯並行的姿勢,眼神相挑,肢體相勾,有些寬鬆的中褲迎風而動,只有兩條纖細紅繩維繫的肚兜更是晃晃欲墜。

  艷紅的衣服,襯著白皙的膚色,忽明忽暗的火光,裹挾著嬌俏的美人,軍司馬耳畔裡,還直直衝入了只由他一人接受的密音。

  密音非是尋常高手傳話所用的普通聲調,也沒有具體的含義,只是放肆的嬌笑, 間或摻雜著繾綣的低吟。

  軍司馬不由瞠目結舌,待到想反抗之時,身體已然不受控制,紅梅見軍司馬漸而迷糊僵硬,便緩緩舞動過去,將早先隨身攜帶的XX粉盡數灑在了軍司馬身上。

  中術,中藥之人,不過半晌便會燥熱難耐,失卻神智,放棄一切抵抗,對週遭任何人的話言聽計從。

  而且,若一時半會兒不能洩慾,便會如萬蟻蝕心,大火炙烤,血脈爆裂而死。

  軍司馬撐不過一盞茶的時光,便循著紅梅之意,依靠著船欄,對其他仍未沉沒的船隻上奮力拚殺的官兵們大吼:「你們放下武器,給我投降!」

  回憶到這裡,逝水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

  不過,這般繁瑣的開路護送,也算是值得的了,軍司馬下令投降,官兵們便即刻軍心渙散,就算有負隅頑抗者,也走寡不敵眾,不多時便潰了陣勢。

  逝水冷眼繼續看著紅梅的舉動。

  「大人說啊,要解放什麼,否則奴家怎麼會知道呢。」

  紅梅索性蹲了下來,探手摸到軍司馬下身,嘻嘻一笑,手中狠狠一用力。

  「嗷!」

  軍司馬嚎叫一聲,面目抽搐,幾乎要將眼珠子瞪了出來,旋即低頭重重踹著粗氣,結結巴巴地說道:「求,求求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求求你,讓我,讓我……」

  「大人說話真是囉嗦啊。」

  紅梅忽然興味索然,語調一冷,鬆開手,摸過地上的一把刀,割裂了鐵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斷了軍司馬剛剛還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

  肉塊裹著內裡的錦衣,頹然跌落在甲板上,熱氣凝散。

  「嗷——」

  軍司馬痛呼一聲,支起的上半身再也撐不住,直直地跌落進了屍體堆裡。

  「無趣。」

  紅梅拍著手站起來,對著站在一邊面色冷峻的世無常說道:「二當家的,奴家這邊完工了。」

  「選麼快?」

  世無常有些驚訝。

  「二當家的這話是什麼意思?」紅梅挑了挑眉。

  「你往常,不是該……」

  世無常說到一般忽然啞聲。

  ——不是該百般戲弄中術之人,讓他慢慢自爆而死的麼,怎麼這次乾脆利落地下了手,幫他擺脫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奴家還有正事兒呢,哪有閒工夫和這個半死不活的東西糾纏。」

  紅梅轉眼又是一笑,翩身飛到慵懶而立的逝水身側,眼中灼灼地嬌喚了一聲:「公子,接下來的運鹽,已經沒我們的事兒了,公子若想要早早與奴家回去,奴家決計不會說半個『不』字。」

  「堂主也不用說『不』字。」

  逝水淡淡地看著前方忙忙碌碌,搬運麻袋的人群,說道:「我沒這份心思,要與堂主早早回去。」

  紅梅一頓,心中有些受挫,但是很快又笑了起來,一垂眉,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射下了一圈陰影,語調也楚楚了幾分:「但是,奴家好想與公子早早回去,不知公子可願意?」

  「不願意。」

  逝水斷然回絕,看向紅梅的眼中厭惡之色甚為明晰,語調也是從淡然轉而淡漠:「堂主當時所提要求,是與我『一夜歡愛』,可不是『一日歡愛』,堂主莫要記錯了。」

  「……」

  紅梅白了白臉,氣得跺了跺腳,只能用捂鼻來掩蓋心中的尷尬:「這裡臭死了!」

  紅梅說著便即轉身,對著有些幸災樂禍表情的世無常吼了一句:「二當家的,既然完事兒了,那奴家就先回去了。」

  「恕不遠送。」

  世無常揮了揮手,看著紅梅回眸又看了逝水一眼,見後者半點回應也不予以,便翩身從下已經停靠在岸邊的大船,迎著晨曦遠去了。

  世無常輕笑一聲,回頭對著搬運的人說道:「受傷之人可以休息,其餘人也累了,不必太費勁勉強求快。」

  逝水卻是看著紅梅的背影,歎了口氣。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自己卻仍然想將這事兒越往後挪越好。

  若是能將此事拖延到世無顏崩解了,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逝水有些頭痛地轉過身,看著逐漸升起來的日頭,迎著那微光往下游看了很久,見是一望無際的平地,雜散了漫漫的草叢,江流在草叢中化開了一條波光粼粼的帶子,倒也有幾分別緻的意境。

  清晨的江河流域,江南之地,即便是經歷戰火,也能如此從容不迫麼。

  逝水看著看著,忽然眉心一擾。

  此處離下游功曹史的隊伍,不過是一里開外而已,昨晚到今朝,動靜這麼大,也持續了三五個時辰之久,為何功曹史到現在還未派出援兵?

  當初所定之計,惟『快』,但是看現下的情形,世無顏的人轉運鹽的速度並不快,而世無常也沒有催促的意思。

  疑竇漸起,逝水理了理思緒。

  除卻不必要的枝節,劫鹽之事約有兩處不白之點。

  一,世有金說是世歡顏查探出了官鹽抵達的時間地點,而非其餘世無顏的人,為何會是由長住地下宅子的世歡顏,反倒打探出了這等要事。

  二,世無常火速劫鹽完之後,對運鹽之事反倒慢條斯理,為何會半點沒有顧忌下游功曹史的意思。

  逝水眼眸一閃,電光火石間便想出了一個可取之因。

  這兩處疑點只緣一個理由,即是,功曹史,早由世歡顏出馬勾結,所以暗裡透露官鹽運抵之期,放鬆援兵到來之時,官盜相通,兩兩相護。

  逝水冷冷一哼。

  金曹大人,你的委託,好生繁瑣吶,除了世無顏的人,竟還要牽連出未曾考慮過的朝廷官員。

  幸而自己沒有早日想方設法與軍司馬相商,於昨晚便倒戈滅了世無顏,否則功曹史那廂便要從此逍遙法外了。

  塞翁失馬,錯失機遇,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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