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緊鑼密鼓為哪般
冬日的太陽,雖然貪睡,卻也升了起來。
盡歡帝還沒睡便已經醒,用眼神細細描摹著枕邊人兒日漸明晰的輪廓,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今日大概是十一月二十九了,怎麼的,自己的生辰,又快到了啊。
三日後,嗯……
上次皇兒手揮傾觴,應和自己一曲情殤,夜月下竟讓自己熏熏然不知歸途了,不知這次,皇兒又會給自己什麼驚喜。
正好,在皇兒為自己賀壽了之後,可以給皇兒一個天大的賞賜。
——賞賜皇兒,錦繡江山,可好?
盡歡帝凝眸淺笑,忽然看見逝水悠悠醒轉,正好對上了盡歡帝戲謔的眼神,便揪著被子邊角,囁嚅道:「父皇醒得好早。」
「非醒早,而是父皇昨夜未眠啊。」
「啊?」
逝水訝然,下意識地就欲動一下手,忽然發現盡歡帝正與自己十指相扣,且是緊緊相扣,根本掙不出分毫。
「父皇,時候不早了,也該起了吧?」
「不必,菱兒昨日還說逝水臉色發燙,讓逝水回來好好兒休息的,身體要緊,逝水忘了?」
盡歡帝按住蠢蠢欲動的逝水,一揚眉,惡作劇般挑起了菱兒不明所以然的關切,於是意料之中地看到,自家皇兒又紅了臉。
「菱兒,菱兒那是看岔了眼。」
「沒有啊,父皇昨日也看到了,逝水的臉紅得都能滴出血來呢。」盡歡帝玩笑之意陡起。
「那,那是因為……因為……」
逝水語塞。
總不見得,要告訴父皇,自己被父皇言語相挑之間,便激動起來了吧?
盡歡帝屈起手肘,懶懶撐著下頜,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等待著逝水即將作出的辯解。
「父皇,父皇知道的,兒臣不是因為身體不適。」
「父皇怎麼會知道呢,逝水的身子,還需得逝水告訴父皇啊。」
「兒臣,兒臣不跟父皇胡攪蠻纏的了,兒臣要起來洗漱了。」
逝水羞赧交加,很努力地想要直起上身來,盡歡帝自然不會讓逝水輕易逃脫,緊緊扣住了掌心的手,而後挪過身子,抵住逝水的肩窩,將逝水平平壓在了床榻上。
「逝水若是不說,父皇就不讓逝水起來,父皇可不知道,逝水是不是真的如菱兒所說,身體不舒服呢。」
「父皇——」
逝水一側臉,鼻尖便刮到了盡歡帝的臉頰。
昨晚,昨晚自己都那樣了,父皇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完全沒有身體不適。
父皇現下這麼逼迫著,便是要讓自己坦誠,說出自己被挑逗地難以自持了麼?
盡歡帝左右擺了擺,很是舒坦地在逝水身上尋了個安生的姿勢。
其實,盡歡帝面上雖平靜,但心中的糾結,實在不比逝水少,盡歡帝想要逝水說出他也激動了的話,但是又覺得,這根本不可能。
皇兒幾月前,被自己天天索求時,還出言懇求自己去它殿妃嬪處呢,擺明了就是不願與自己歡愛啊,否則怎麼會把自己往外推。
還有,皇兒還說了,和自己相擁而眠,可以,只要自己不動手動腳的就好。
想到這裡,盡歡帝又攏起了眉。
「父皇,那個,兒臣昨日是……」逝水鼓足了勇氣。
「父皇知道了,逝水不是身體不適。」
盡歡帝忽然打斷了逝水的話。
還是,還是不要說的好,至少這樣,自己還能自欺欺人著,說皇兒也對自己有感覺,至少在身體上,有感覺。
「父皇?」逝水雖然驚訝於盡歡帝突如其來的轉折,但還是鬆了一口氣。
「嗯,那個,逝水可有看見宮裡人開始忙起來了,父皇的生辰,快到了呢。」
盡歡帝鬆開了手,直起身子坐到逝水身邊,急於挑起另一個話題般說道。
「兒臣知道。」
逝水亦是坐了起來,眉眼一彎,方纔的困窘通通都丟卻到了一邊。
「逝水要如何為父皇賀壽?」
盡歡帝轉眼一想,好奇之下竟有些急不可耐。
「父皇到時候便知道了。」
逝水賣了個關子,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了自家父皇臉上懊惱的神色,忍不住一指頭戳在他鬢角,溫聲說道:「若是說出來了,不就沒有驚喜可言了麼。」
盡歡帝仍然懊惱。
「對了,兒臣從未問過父皇,父皇喜歡什麼賀壽節目呢,兒臣以往看父皇在壽宴之上,似乎從來都對那些舞姬的歌曲不感興趣呢。」
「逝水才參加過父皇一次壽宴,何出這種結論。」
盡歡帝無意間的一句回言,倒是讓逝水嚇了一跳。
糟了,自己前些年都是躲在匾額之內偷偷看的,父皇根本就沒有相邀自己去參加壽宴,一個不小心就露出馬腳了。
「逝水在想什麼?」
盡歡帝見逝水面露憂色,便捏了一把逝水的臉。
「兒臣,兒臣……」
逝水支吾半晌,而後隨口編派道:「兒臣在擔心,父皇到時候,若是不喜歡兒臣的節目,該怎麼辦。」
「呵呵,逝水多心了。」
盡歡帝一把驅散了懊惱,陡起笑靨,一邊將逝水散落在臉頰邊的髮絲擼起來,一邊溫柔似水地說道:「只要是逝水給的,父皇都喜歡。」
當然,若是皇兒能在壽宴之後,將他自己便當做賀壽之禮全權送上,這份大禮自是最好的,也絕對值得自己的江山拱手,以作回禮了。
——糟了,好像又開始貪心了。
一攏眉,盡歡帝嘴角的笑容轉而泛出幾縷苦澀。
荔香宮,墨雨的寢房裡。
墨雨雙腳垂在地上,上半身平平躺在床上,以一種像是上下身斷裂了一般的詭異姿勢看著頭頂的紋鳳床帳,悠悠地說道:「姐姐,那個皇帝知道了。」
「所有的?」
另一個冷冽的聲音在床邊小几上響起來,而後是衣料磨蹭的簌簌聲,身穿夜行衣的腥風走到了床邊,側身坐了下來。
「嗯,所有的,我們是誰,我們做了什麼,都知道了。」
墨雨轉頭看著腥風,見她臉上仍然毫無表情,便伸手揪住了腥風的衣角,問道:「姐姐在想什麼?」
「我在想,那個皇帝接下來會怎麼做。」
腥風的語調仍然淡漠。
既然都知道了,那便該開始行動了吧,搞得不好,自己以前三天兩頭往荔香宮跑,都被那個皇帝手下的暗衛之類看在眼裡的。
一品紅不讓自己易容,自己當初還以為那個皇帝沒有起疑,現在想起來,還真是好大一個警醒。
「姐姐不必憂心,那個皇帝什麼都不會做。」
墨雨倒是信心滿滿。
昨日那個皇帝來荔香宮,雖然語調倨傲,彷彿萬事皆知,但是卻被自己踩住了七寸,絲毫不敢降罪於自己。
「你肯定?」
腥風一挑眉,見墨雨狠狠點頭,回答道:「我肯定。」
「那便好。」
「姐姐不問問為什麼?」
「你肯定便好了,何須知道為什麼。」腥風一句莫大的信賴說得風輕雲淡。
腥風與墨雨從小相依為命,風雨飄搖,幾次死裡逃生,腥風早已將對墨雨的信賴深深根植進了骨髓。
墨雨四年前,向駝背老兒再三懇求,終於獲准入宮,自此四年間杳無音訊,腥風身為大少主,不如墨雨可以灑脫行事,羅網事務纏身,而且被駝背老兒盯得緊緊的,竟然抽不出半點空閒來顧及墨雨的情況。
四年分離,一朝得聚,腥風遠比表面上看來的要心潮澎湃,欣喜若狂。
只是——
「姐姐好相信小雨啊!」
墨雨心中感動,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緊緊摟住了腥風的腰,瞬時還把一條腿擱在了腥風膝蓋上。
「……」
只是,此番相見,好像對墨雨生出了幾分強佔的欲圖,聽說了墨雨成為貴嬪,自己本該是高興,愉悅於墨雨的計謀得逞,卻心中惱恨相加,恨不得直接手刃了那個皇帝。
而且,自己還對墨雨的親暱之態,陡生出了幾分別樣的情緒,就像現在,墨雨只不過自然相擁而已,自己居然心田狂跳,四肢虛軟,若非有意克制,怕要連呼吸都開始紊亂了。
腥風挪了挪身子,伸手欲要將墨雨的胳膊推開,口中說道:「你,你放開我,抱得太緊,我喘不過氣來了。」
「不要嘛不要嘛,姐姐讓我抱會兒嘛。」
墨雨繼續維持著像籐蔓一樣纏繞在腥風身上的姿勢,一開口回歸了正題:「那個皇帝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就算袖手不作為,也會開始提防我們,我們再要謀劃什麼,只會難上加難。」
「……」腥風恍若未聞,強自開始調整呼吸。
「姐姐,姐姐你在聽我說話嗎?」
「……」腥風仍然自顧自調整呼吸。
「算了!」
墨雨撒開了雙手,撅起嘴來,往床榻裡沿縮了縮身子,轉身背對著腥風,好像開始生悶氣了,腥風才覺身體被放開,心裡一鬆氣,連忙爬到床上將手搭在了墨雨肩上,輕聲撫慰道:「姐姐在聽,墨雨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哼!姐姐剛剛根本就沒有聽我說話,我不說了!」墨雨打掉了腥風的手,背過去的臉上雖然起了笑靨,卻仍然裝作忿忿的樣子。
腥風慌了神,還當墨雨是真的生氣了,手足無措地呆坐在床上,喃喃道:「那,那墨雨要怎麼做,姐姐都依你,好不好?不要生氣了。」
「真的?」
墨雨得了腥風的諾言,登時扭過臉來,喜氣洋洋地說道:「我想啊,前些時候,姐姐不是告訴過我嘛,說和一品紅那個死老頭子有一個交易的,應該還沒兌現吧?」
「有,但是……」
「有就好,別但是了,這個交易,不管一品紅當初與姐姐約定的條件有多苛刻,他都沒有理由不同意的。」
墨雨眼裡灼灼,嘴角的笑意異常燦爛,卻又無比寂寥。
殿下,即便你憎我,恨我,甚至不惜將我挫骨揚灰,此番,奴婢都要不擇手段將你從那個皇帝身邊,帶離。
因為現下,這是奴婢能想到的,可能也是唯一的,可以對殿下愛戀至深的父皇,做出的沉重打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