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賀壽,不再
盡歡帝右手側的座位虛著,左手側便是貴妃一位坐了皇后一人,邊上的貴嬪貴姬二位盡皆懸虛,因常妃賜死後盡歡帝再沒立貴姬,而墨雨的未到場,盡歡帝倒是半點沒有介意。
她到場了,自己才會心情不好呢。
盡歡帝抬眼看了看天色,聽著宮中舞樂雖然悅耳,卻是半點沒有引起他的興趣,便在逝水耳畔吐氣如蘭,有些孩子氣地催促道:「時候差不多了,可是輪到逝水賀壽了?」
「是,兒臣先下去準備準備。」
逝水點頭應承,而後站起身來,朝著皇后躬身施禮,便匆匆走下高台,提前準備去了。
盡歡帝緊緊追隨著逝水淺青色的衣袍消失,漸漸消失在不斷被煙火打亮的夜色中,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又緩緩吐出。
快了。
等到皇兒賀壽完畢,自己便可以立起來,當著全天下的面,宣佈立皇兒為太子的懿旨,而後讓皇兒明日便登基,自己從此便為太上皇。
皇兒會很高興吧?
皇兒一高興,自己可能便可以囂張地提些要求了吧?
盡歡帝不自覺地咧嘴,偷偷笑了起來。
逝水才從喧嘩囂鬧的人群中走了出來,到得偏殿一個更衣的地方,正欲解開外袍,忽然被人用飛石精準地打到了衣袖,而後腦海裡出現了清脆的密音:「殿下,請隨奴婢走。」
「墨雨?」
逝水訝然,四下裡張望了一下,看見門口禁衛侍立,便回身,對著不知何時隱匿在屋裡暗處的墨雨,同樣傳了密音過去:「我還要為父皇賀壽,墨雨能等等麼?」
「不能。」墨雨的聲音異常堅定。
「就算墨雨說不能,還是得等等,我答應了父皇要給他驚喜的,不能食言。」
逝水毫不猶豫拒絕了墨雨的要求。
可能,墨雨還需得等到明日呢。
散了宴席之後,自己,要和父皇言明心中所想,即便是父皇不接受,不理解,認為自己所求過多,從此便不欲將自己留在身側了,自己也要鼓足勇氣說出來。
情況再壞,也不會比現在,被父皇誤解自己是為了皇位而接近父皇的,來得壞。
好容易下定了決心,不能因為任何事情被打斷。
逝水定了定神,說道:「墨雨迴避吧,我要換衣服了。」
「殿下等等,就算奴婢有要事相商,殿下也不肯抽給奴婢,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時間麼?」墨雨的聲音轉而悲涼。
「不肯。」逝水言簡意賅。
「就算奴婢,現在遇上了生死攸關的大事,迫在眉睫,殿下也不肯先將那個皇帝的壽辰放在一邊,幫幫奴婢嗎?」
「墨雨說什麼傻話,哪會有生死攸關的大事。」
逝水抿了抿唇,有些不耐。
父皇可還等著呢,墨雨今日怎的如此纏人?
「殿下,若是奴婢說,奴婢歡喜殿下,奴婢一直都歡喜殿下,想要與殿下終生廝守,殿下可否對奴婢青眼相看?」墨雨說得驚天動地,面容肅穆,拋卻了所有往日的玩世不恭。
逝水愕然,一時不知所措。
這個丫頭,怎麼會……
自己從未,覺察過這個丫頭的心意啊?
但是看樣子,墨雨好像,沒有在開玩笑,反而從未有過的認真。
「殿下?」
墨雨見逝水沒有回言,只道是他鬆動了,連忙走上來揪住了逝水的衣角,咧嘴笑道:「奴婢就知道,殿下總算不是狠心的人。」
「不,我是。」
逝水回過神來,伸手,決絕地抽走了墨雨攥著的衣角,一字一句地,分外清晰地說道:「墨雨現在為貴嬪,是父皇的妃子,不該對我抱有這等感情,更不該心存妄想,欲要與我終生廝守,墨雨還是早些收斂心神,安心做好貴嬪才是。」
「殿下,你——那,那若是墨雨不是貴嬪,殿下可願給奴婢一個,比翼雙飛的機會?」
墨雨抱著點點希望,沒有再揪逝水的衣角,卻是眼神灼灼地等待著逝水的回復。
「不願。」
逝水仍然堅定。
這種事情,雖然自己從未經歷過,但是還是早點斷了墨雨的念頭為好,省得拖拖拉拉,以後更傷心神。
「即便墨雨現在仍是我的宮人,我也不會答應,我對墨雨只是主僕之誼,至多也不過兄長與姐妹的關切,從未抱有過男女之情。」
「三年來,半點也沒有過?」
墨雨抿唇,大大的杏眸裡泛出了幾點淚光,在只點著幾盞宮燈的屋子裡,熠熠如燦爛星辰。
「沒有過。」
逝水說著便欲拂袖而去,另尋他處更衣,忽然腦海中墨雨的密音狂暴得歇斯底里。
「殿下站住!不許走!」
殿下居然,居然如此不留情面。
自己知道,清楚得知道,殿下對自己沒有男女之情,殿下心裡喜歡的,是那個皇帝。
但是自己畢竟守了殿下三年有餘,自己清楚殿下所有的身份,知曉殿下除了溫文大皇子之外的另一面,更是在小小孤寂的宮殿裡與殿下一路相伴,逗殿下開心,為殿下犯險出宮,求得了那些造假用的小木人。
那個皇帝有什麼?
不過是將殿下扔在後宮十數年,先是用了計謀將殿下過繼給常妃,而後又默許人將殿下捉入牢中,受鞭笞之刑,還將殿下拘在永溺殿一年有餘。
那個皇帝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殿下心中所想,不知道殿下心中悲苦,不知道殿下,在小宮殿中,缺衣少食,受人白眼,被人指指點點。
那個皇帝憑什麼,讓殿下如此托付愛意,不離不棄,不怨不怒,甚至連逼死殿下生母這等惡事,殿下都能輕易原諒?!
「墨雨以什麼身份,對我說出『不許走』這樣的命令?」
逝水停了一下腳步,對墨雨的胡攪蠻纏微微動了怒氣,便背對著她,有些譏誚地說道:「是以貴嬪的身份命令大皇子呢,還是以羅網小少主的身份命令南天竹?」
「你……」
墨雨被逝水罕見的嘲諷噎住,一時怒氣翻湧。
殿下,居然為了那個皇帝區區一個壽宴,用這般語調對待自已!
既然如此,那自己,那自己,也不會再留情面了。
讓那個皇帝痛徹心扉,讓殿下收回這樣的語調,轉而像以前那般,對自己溫言相向,巧笑應和。
即使這個方法,會讓殿下對自己恨之入骨,但至少,殿下表面上不會再如此冷酷了。
墨雨深吸了一口氣,破釜沉舟般說道:「殿下非要奴婢說的話,那奴婢,便是以洞悉殿下過往的身份,命令殿下,不許走,否則奴婢便將殿下所有的事情,殿下是羅網的殺手,殿下手刃了許許多多的人,殿下欺瞞那個皇帝,遮掩自己的身份,一股腦兒全讓那個皇帝知道!」
「你,敢?!」
逝水終於回過身,迅速竄到了墨雨面前,看著她臉上的堅決,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道:「墨雨若是如此,那墨雨的身份,也會大白於天下,到時候我不受父皇待見,墨雨也會獲罪,打入死牢,損敵八百自傷一千的方法,墨雨不值得。」
「那又如何。」
墨雨冷冷哼出一聲,一指頭戳在逝水胸前,表情陡轉,粉色的唇彎起了漂亮的弧度,清秀容顏上綻放開了比外面夜空中煙花還要絢麗的笑容。
「殿下方才對奴婢說那樣的話,奴婢的心,早已被打入死牢了,現在,不過是連身一併被打入進去而已。」
墨雨語調平緩,尾音上揚,彷彿是在說什麼歡欣鼓舞的事情,只是眼眸中碎光盈盈,一滴璀璨的眼淚挑不住重量,順著如玉的臉龐慢慢滑下。
一旦愛上一個人,便會對其他所有的人,心狠冷情,不擇手段。
殿下亦是如此。
自己,好像比殿下,還要更過分了些。
逝水的眼神緊緊隨著墨雨臉上滑落的淚珠,攏眉似乎是在心中權衡利弊。
雖然,下了決心要向父皇坦誠心中的眷戀,但是羅網殺手的身份,自己可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要全盤托出。
既然如此,那暫且先隨墨雨去一趟吧,若是情形不對,大不了折身而返便是。
與墨雨談判一下,她如何肯保守秘密,若是她提出過分的要求,自己便任由她說出自己的身份,雖然心裡沒有準備,但遲早還是要告知父皇的。
在父皇知道了自己所想之後,如果仍然願意將自己留在身側,那這種事情,瞞得了一時,終究瞞不了一輩子。
而若是墨雨提出的要求,在自己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自己便答應了也無妨。
「殿下?」墨雨見逝水心有所思,便出聲問道。
「我不走了,你想說什麼,快說吧。」
「不行,這裡有人把守,終歸不太方便,殿下隨奴婢去藏書閣,奴婢再細說。」
墨雨得寸進尺。
逝水挑了挑眉,眼中顯露出些許怒意,終於還是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