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北方燃起熊熊大火時，首都這裡的人是有感覺的。

不是看到了什麼，也不是聽到了什麼，而是心裡面突然一陣抽動，很短暫的痛，但是忍不住讓人緊緊搗著心還以為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什麼狀況。

但也就僅僅如此而已，在那一瞬間的痛過後，便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然後又開始繼續剛剛手邊正在做的事情，在這一刻，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金色戰神正在殞落……

但是里昂看見霍克微微的笑著，微微的笑著看向遠方天際，這是第一次，他看見霍克的笑容，那種真正的笑容，打從心裡深處發出來的情感，不是單純的因為看見有趣的事情而笑，也不是那種掛在臉上的表情而已。

霍克原本就是一個英俊的美男子，當他連眼睛都笑得讓人覺得幸福時，里昂好像看見他的臉上有燦爛的光芒，像一個真正的金色戰神。

當年他年輕時會有這樣的稱號，或許不只是因為那一頭金色燦爛的發，更因為他那如同陽光一樣耀眼的笑容。

但就算這個笑容是如此的讓人無法遺忘，讓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凝視，里昂卻知道，那具偉昂的身體裡，是空的，在剛剛的那一瞬間，生命已經從那具美好的身體中消逝。)

他不曉得為什麼到這樣的最後一刻，霍克會有那樣的笑容，但是那令人覺得，也許戈雅的那一劍，並不是真的那樣讓人覺得可恥卑鄙。

如果有人覺得，陛下不應該勸說戈雅出手，那他或許該來看看這個笑顏，只要看過的人都會覺得，或許這樣的結局對金色戰神來說，是最好的一個結果。

一隻手搭上了里昂的肩膀，里昂回頭一看，海精靈王已經停止了那像歌聲一樣的咒語，他的全身散發著很美麗的寶藍色光芒，在這一大片的火焰下很是突兀，但也正是因為這片藍光，讓身處在八荒禁咒威力下的里昂可以好過一些。

他之前張起的結界已經破碎，原本以為任務要失敗了，沒想到在月都臨別之際，蘭為他戴上的項鍊。那條救了蘭許多次的項鍊，在這裡又發揮了它的力量將火焰阻隔在他身體周遭的範圍之外，讓他得以倖存，讓海精靈王可以完成最後的咒語。

只是項鍊的能量有限，尤其一次保護了兩個人。里昂不曉得蘭是怎麼做到的，但是他似乎讓這條項鍊有了生命，知道要守護什麼。

雖然項鍊保護了他們，但八荒禁咒的火焰熱度實在太高，身體有一種被火燙到的感覺，如果不是海精靈王身上的光，兩人身上絕對焦紅一片。

「可以了嗎？」

禁咒完成了嗎？

海精靈王點點頭，俊美的容貌依然充滿生氣，里昂看不出來禁咒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等一下就算會用盡你身上的魔力，也要張起結界知道嗎？」海精靈王淡淡的說著。

里昂點頭，然後忽然感覺到腳底下的土地在震動，從微微的，變得越來越劇烈，然後整個世界仿佛突然搖晃了起來。

「這是？」

「精靈最高禁咒的力量。」

牧蘇微笑看著有著汪洋大海的那個方向。他自己也沒有看過當禁咒完成時，會有什麼樣的景象。跟霍克的禁咒絕對不同，他用生命將附近周遭染紅成一片，炙熱的火焰讓人完全看不清楚前方。

這時，一頭紅色的巨龍從里昂的頭頂飛過。

「小心！」巨龍身上滿是傷痕，如果他不是最耐高溫的火焰巨龍，恐怕在這樣的環境裡已經成為焦炭，但里昂可以看見他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龐，有些地方甚至變得血肉模糊，整個皮膚肌肉都開始融化，如果再不趕快想辦法解除霍克的禁咒，他將親眼看著巨龍死在他面前。

「來了。」

海精靈王沉靜的聲音安撫了他，腳底下的震動達到最高點，這一次里昂可以看到原本還是紅色的環境，在突然間整個色調都不對了，好像在遠處的那一頭有什麼藍色的東西隔著，所以變成了有一點紫，有一點……

他知道那是什麼了，怪不得海精靈王要他就算用盡身上所有魔力也要張起結界。

紅色的結界再一次張開，原本在跟龍核融合後，一直覺得源源不絕的力量，頭一次有被抽幹的感覺，接著他只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往他身上用力拍打下來，因為力道實在太大，他根本顧及不了結界是不是還存在，整個視線暗了下來，失去知覺前，他只看見海精靈王身上發出耀眼的光芒。`

「成功了？」

修其實一直在很遠的地方看著，他根本看不見在遠處的那一個城市裡，里昂在哪裡，霍克在哪裡，他是在等待消息，等待一個可以繼續進攻的消息。

接著他看見橘紅色帶著白色光芒的火焰在克克沙多城外燃燒成一片，沒有多久的時間，海岸那一頭出現滔天巨浪。修沒有看過這樣的現象，但是連他這裡都可以感覺到的震動感，讓他明白那一整片將土地變成大海的滔天巨浪有多麼恐怖。

真的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而已，下一刻，他看見整個克克沙多城被海水給淹沒，大量的海水還沖到克克沙多城的南方，一直往他這個方向湧過來。

眼前的景象，讓他忘記時間，但是他的確看見了海水湧到他的腳踝，然後退去。

海水退去的速度像來時一樣突然且快速，畢竟這是魔法造成的，不是真正的自然現象，所以來得快，消失得也快。

海水退去之後，原本繁榮的克克沙多城變成廢墟一片，整個城市殘破的程度，讓修知道，不用前去察看，也明白不會有活下來的敵軍了，他沒想到海精靈王的攻擊竟然會是如此驚人，根本不是一般的禁咒可以比擬。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可以省下更多的時間。

「該換我們攻擊了。」

他轉身，後面泰爾的表情依然保持著無法置信的模樣，他不曉得那一頭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他知道絕對是很可怕的結果。

在這樣的連續兩次禁咒威力下，里昂他們還能活著嗎？

看著修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泰爾覺得整個人都在發冷。

「有什麼問題嗎？」

修看著呆站在他後面的泰爾，眼睛一掃，隨隨便便都可以猜得出來他在想什麼。現在這種時刻，去想里昂他們還能不能活著有用處嗎？會活著就是會活著，會死就是會死，在戰場上都已經經歷這麼多年了，難道還要他來解釋安慰？

「沒有！沒有問題，我馬上就去！」

泰爾深吸一口氣。是的，是自己多想了，戰場不就是如此嗎？在勝利的關頭上，在已經過去的事實裡，他們能做的還有什麼？

連霍克都可以戰死，更何況是比他更名不見經傳的小兵……

修盯著泰爾離開的背影，然後回頭望了遙遠的克克沙多城一眼。

這就是最真實的世界，即使曾經繁華如夢的城市，也有變成廢墟的一天，只是，他相信里昂他們會沒事，至少……有一部分的人一定可以存活下來，偉大的海精靈王，他是用他的犧牲換取一個新的開始，而不是換取一個絕望。

「父親……父親……」

里昂在朦朦朧朧間，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哭泣，他用力睜開雙眼，看見蔚藍的天空，然後看見文抱著海精靈王，緊緊閉著雙眼，淚水從他的臉頰上落下。

7聲音聽起來很遠，於是他用力的搖了搖頭，感覺到耳朵裡有水流出，然後，突然間文的聲音變得很清楚，只是他重複的，也就只有那麼一個詞。

昨天，是他跟海精靈王的第一次相見，和他們認知的精靈一樣俊美，和每一個王者一樣的充滿氣勢，然後，也和一些王者一樣的像一個國王。

翔龍的丹文笙為了他的子民，放棄了身為一個國王的尊嚴，用投降的方式換取翔龍人民免於更多正蔓長的戰火；而海精靈王，用他的犧牲，換取海精靈重新擁有自己的家園，還有一個新的和平相處的機會。

他必須用這樣的方式去犧牲，因為沒有人可以承諾明天會發生什麼，如果只能等待一百年時間的過去，換來的可能不是更強大的奇斯，而是更強大的飛齊。

所以他做了，毫不猶豫的去做了。

海精靈王的雙眼是平和閉上的，他的嘴角甚至帶著笑容，里昂想起當整個海嘯從天空壓下來的那一瞬間，海精靈王看著汪藍的大海，露出像是回家一樣的神情。

他跟文說過，精靈從不害怕死亡……

「他只是回家了。」

里昂看著文，然後這麼說，文抬起頭來看著他，一張俊美的臉龐，有著許多的思緒，然後有著更多的悲傷。

「在我們被大海淹沒時，雖然他沒有說，但是他的模樣就是這樣告訴我。你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就像剛回到家一樣？」

文張著眼睛，轉頭看著自己的父親，大顆的眼淚無法止息的滴下。他看見了父親臉上的笑容，仿佛也看見了當他睜開雙眼時，那藍汪汪的眼睛裡有著一無所懼，有著對未來的期盼。

「你也知道他會這麼做？」文的聲音很輕。

在文的面前，海精靈王一定掩飾得很好，他讓他的孩子，到最後一刻才曉得悲傷，然後在之前的每一刻，都看見他的快樂和希望。

「他一直是我心裡最棒的精靈王，從小就是，當我跟他說，有一天海精靈一定可以在他的帶領下擁有更繁榮的新生時，他笑得好開心，然後告訴我，他一定可以做到……然後，他做到了。」

人類跟精靈的歷史裡，永遠會記得牧蘇這麼一個名字，永遠會記得有那麼一個精靈王，仿佛看見了未來，用完全不動搖的信念，讓所有人見證海精靈的不可侵犯。

「是的，他做到了。」

「我要帶他回家，精靈這一邊，由天地領隊，如果還幫得上忙的話。」

(里昂環顧四周，露出苦笑。在海嘯的肆虐下，除了他們這一邊的盟友在海精靈的幫助下，大概有不到半數狼狽的存活之外，其它……只能看見焦黑又濕答答的屍體。屍體還只是少數，霍克的八荒烈焰，連一些屍體都燒成了灰，想要悼念也找不到。

然後他看見不遠處躺著一具依然完好的軀體，和海精靈王一樣有著俊美但稍微看得出來有一點年紀的容貌，臉上一樣有著淡淡的笑容。

里昂掙扎起身，發現自己身上斷了好幾根肋骨，強忍著痛，移動到那具軀體的旁邊。

「為什麼你也同樣有著像是回到家一樣的笑容？」

他看著霍克臉上的表情，伸手幫他拂去臉上黏著的金色髮絲。海精靈王的笑容，雖然讓人悲傷卻有著安慰，但霍克臉上的笑容，除了悲傷之外，卻沒有更多。

「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你覺得累嗎？因為沒有人在你的身邊？因為每天睡前都會看見空蕩蕩的臥房沒有人跟你說晚安？」

8他想起曾經聽說霍克在很年輕的時候，有一個至愛的戀人，很少人提起這件事情，可是可多雅知道，因為這一個摯愛，讓霍克的一生再也沒有尋找到重新愛人的機會，讓可多雅悲傷痛苦到最後。

「我想，我可以瞭解你的心情，如果是我失去了他，或許我也會像這樣笑著離開。」

「里昂！」疲憊的聲音在他的身後出現，因為之前耳朵進水的緣故，聽力很差，連有人來到身後都不曉得。

里昂轉過頭，看見整個身體幾乎可以用破破爛爛來形容的龍顏，她手中拖著完全沒有意識的傑瑞特。

「大家都還好嗎？」

龍顏搖搖頭，似乎忍了很久，眼淚從雙眼落下。「死了兩個，我的族人死了兩個。」她深吸一口氣，鮮血從嘴角溢出。「幫我照顧他，我跟龍玄要將他們送回龍穀。」

「龍凱呢？」一般來說，應該是由體積比較巨大的火龍跟黑龍來做這件事情。

「我不知道……我是說我很難確定他好不好，他傷得很重，為了保護我們，他傷得很重。」

是龍凱用他的身體覆蓋住變成人形的幾個龍族，讓烈焰燃燒他的身體，他們才得以倖存，只是當海嘯撲滅了火焰之後，龍凱整個身體燒得連骨頭都可以看見，那一身晶瑩的紅色鱗片，變得七零八落。

「別哭，如果我是他，我會很高興自己保護了你們。」

龍顏笑了一下，然後更大滴的眼淚落下。從出龍穀後，他們的驕傲一再地被打擊，之前其實都還好，但是這一次，他們沒想到會出現死亡，然後他們這才意識到，龍族雖然強大，卻不是無敵的，一樣有像霍克這樣可怕的人類，可以殺死他們。

「幫我照顧好他好嗎？」

龍顏溫柔的看著傑瑞特。

其實最開始，是傑瑞特救了她，竟然用巨劍硬打了她一巴掌，讓摔得迷迷糊糊的她在他的命令下變成人形，接著又被他給拖到龍凱身邊。

霍克的火焰太快，就算傑瑞特張起了結界，還是救不了自己，火焰燃燒到他身上，是她趕緊噴出寒冷的冰水，才沒讓他被燒成骨頭。

「我會的。」

龍顏點點頭，辛苦的回身往同伴的屍體走過去，走了兩步，她停了下來。「里昂，我們成功了是吧？」

里昂點頭，然後意會她背對著自己根本就看不到。「是的，我們成功了。」

「……那就好……」

龍顏轉過頭，看著已經變成一堆廢墟的城池。在他們的掩護下，海精靈王做出了一個讓她一輩子都會記得的壯舉。或許海精靈王的死，就是另一種天罰，你可以做出毀天滅地的舉動，但是必須用生命來換取。

龍族很早以前就知道強大並不代表可以為所欲為，但是如果可以做到像海精靈王，或是那該死的霍克這樣……那也是一種活著的方式不是嗎？

「陛下！陛下！敵人已經帶著軍隊攻打過來了，現在就在我們的北門前面，但是我……我……我們的軍隊現在都……」

傳令兵想到首都附近的所有軍隊幾乎都已經調派到南方，國王沒有聽霍克的話，沒有將軍隊調回來護衛首都，所以他們現在根本就沒有兵力可以應付敵人的進攻，他整個心都冷了。

兩年多前，他們才剛滅了翔龍的首都而已，難道如今，換成別人來佔領他們的首都？

「霍克呢？霍克怎麼沒有回來？他沒有將北方的城市護衛好，不是應該要回來跟我請罪嗎？」

飛齊的國王淡淡的說著，聽起來跟他的話一點都不搭。他的視線看著遠方，現在還沒開戰，所以看不到敵人的動向，想要知道敵人此刻正在做什麼，必須再往前一點，至少要到城牆的那邊才可以。

「霍克……霍克將軍陣亡了……」

話剛說完，傳令兵幾乎哭了出來。霍克將軍是他最敬佩的物件，一直以來就像是飛齊的天，如今天塌了下來，他除了滿心的恐懼不安之外，還想要好好的大哭一場。

國王陛下的身體震動了一下。

他早知道了不是嗎？

霍克雖然不是像飛鷹將軍那樣的人物，但是如果他還活著，怎麼可能讓敵人有機會攻打首都？

一定是他不在了，敵人才會殺到家門口……

虧他之前還在想，說不定會有機會，君臣兩個能好好的再一次聯手作戰，就算他不同意，他也準備跑到克克沙多城去回味許多年前征戰沙場，為飛齊擴張領土的那一種磅礴。

現在……夢想果然只能是夢想……

「陛下！」

「慌什麼！還有我不是嗎？首都還有禁衛軍在不是嗎？只要我們能支撐兩天的時間，阿摩茲就可以趕到敵人的後方攻擊，兩天的時間而已，我就不信他們有辦法在兩天的時間拿下這裡！這裡是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我的東西說什麼都不可能讓那些毛頭小夥子拿走！給我準備戰衣！」

沒有霍克，還有他，飛齊不就是他跟霍克兩個一起打下來的？霍克守不住，他來守！兩個人裡總是要有一個，來守住這些代表輝煌過往的繁華。

「陛下……」皇后想要開口阻止。

「別說，我只是做我該做的，而且你應該要為我高興才是，荒唐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你可以再一次看到當年讓你心動的男人。」

皇后笑了起來，但是卻有點想哭。「誰讓我心動了？」

國王揚起眉。「當然是我啊！我沒忘記當年那個總是默默看著的女孩，一直沒忘記過。」

皇后看著他，眼睛紅了起來。

侍女從更衣室裡取來了一套已經很久沒有穿上的軍裝，因為一直有人在保養的關係，看起來就跟新的一樣，當侍女要為國王更衣時，皇后取過那一身的軍裝，擺手讓其它人都離開。

國王沒有阻止她，默默的看著她親手為自己著裝，從腰帶到每一顆扣子。

以前在軍中的時候，每一次要出征，因為還不是如此的泱泱大國，也沒有那麼多的派頭，很多事情都必須自己來，她就是像這樣親手幫他打理好所有的裝備，連長劍都為他擦得發亮。

已經變得有點枯瘦的手，仔細的幫他翻好衣領。「要平安回來。」

過去每一次出戰，她也總是這麼祈禱著，然後就真的，每一次都可以平安回來讓她看見。

「我會的，我會為我們守護著我們的家。」

他會回來，看著她在門口，明明想哭泣卻又努力忍耐的模樣。他的皇后或許不是絕世的美人，可是他記得，每一次看見她那樣含淚的神情，心裡就會覺得，那是沒有其它女人能比得上的美麗。

皇后緊緊的握住自己的手，很努力像過去一樣撐起一抹笑，外面的侍衛已經因為敵人來襲而亂成一片，但是她仿佛只看見他一個。

請平安回來，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