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喬在奇斯發動偷襲的時候就很小心的開始注意周遭的狀況,鬥狐有告訴過他奇斯的人馬會過來幫助翔龍殺敵,但他沒想到速度竟然會這麼快。
剛開始他有點疑惑,後來想到奇斯裡有龍族,自然可以用這麼快的速度趕過來,一時之間心頭滋味百般摻雜,如果這龍族可以是翔龍的盟友該有多好?
如果龍族是翔龍的盟友,就算翔龍三方作戰,相信要維持一時之間的抵抗也絕對不是問題,那麼今天翔龍不會只剩下龍城,不會從一個泱泱大國變成彈丸之地。
但這是奢望他曉得,事實是他眼前所見到的,龍族不是翔龍的盟友,而翔龍很可能在眨眼間就要從歷史上消失。
「喬!你要做什麼?」
理棠原本要拉著喬去躲藏,這樣一來,要是萊特華達暴怒趕回來時他們才不會被波及到,等到下次作戰時,還可以再玩一次偷襲,只是到那時候,是由他們兩個來開始。
喬看著理棠,眼神堅定,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理棠,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獸人全部都往那邊聚集過去,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放一把大火燒了獸人的糧食,沒有糧食,獸人就沒辦法繼續攻打龍城,這比我們在這裡繼續埋伏等待萊特華達死還要好,在這裡乾等,我們先等到的可能不是萊特華達的死,而是龍城的毀滅。」
「但是……」
理棠知道喬說的是事實,但那也代表著一件事,他們兩個人的性命可能會在今天結束。放置糧食的地方一直有獸人守著,就算有什麼意外,那裡肯定會有獸人堅守崗位,他們才兩個人,兩個人去放火……
他們兩個可以說是已經死過一次,又要再一次送死,那種心情,光是想到,他都覺得自己的心在顫抖。
「理棠,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去。」如果理棠不去,喬不會因此對他失望,當初在東邊的陣線時,理棠已經陪他死過了一次,如果可以,其實他也不想要理棠陪他一起死。
「放屁!最好你一個人就能在放糧食的地方放火!」
死就死吧!反正死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像之前一樣,魔晶炮一爆,什麼感覺都沒有,死的當下並不恐怖,恐怖的是現在這個時候,他只要想到天地間可能再也沒有自己,他再也無法陪自己的家人生活,整個喉嚨就都是痛的。
咬著牙,理棠走在喬的前方,要是可以,他不想要延長這一段時間,他不想讓好友笑自己軟弱。
喬上前握住他的手又放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又深深吐出。他其實沒有理棠有勇氣,他比理棠多的……只是一份要不得的驕傲,如果有一天翔龍不在,他喬•荷賽將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面目活在人世間。
「費文……」
感覺到熱燙的物體貼在臉頰上,飛鷹將軍輕輕的用手抹開,手上是鮮紅的液體,還有分不清楚是哪一部分的血紅色肉塊,一瞬間,就算是已經在戰場上看透生死的他也感覺到茫然,當他稍微回過神後,沒想到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著萊特華達身上撲過去,只是這一次沒有他在一邊支撐,那身影根本來不及靠近萊特華達,就被分屍成無數塊肉塊落在地上。
一個不成,還有下一個……
那些原本他以為已經重傷而死的屬下,不曉得從哪裡一個一個出現,像是從一開始就埋伏在四面八方,在這一刻終於聚集到他們的身邊,一個接著一個靠近已經受傷的萊特華達,阻止他往營地前進。
鮮血在地上鋪成一條紅色的長毯,速度快得讓他根本來不及阻止,他們的行動雖然讓萊特華達的速度慢了幾步,但那猙獰的身影還是繼續往營區靠近。
他覺得自己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爆了開來,刹那間他忘記後方還有龍城要守,他腦中滿是那一個又一個沖上去的身影,一個一個血花噴濺的景象。
「不要再繼續了!不要再繼續了!」
這個國家遲早都是要滅亡,他用自己的性命陪葬,但是他不想要這些夥伴的性命一起陪葬!
守住這最後一個城,對他來說是因為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但如果要用這些性命來換,翔龍……沒有存在的必要!
過去總是從容穩重的身影沖了上去,靠近萊特華達的一瞬間,又有鮮血灑上他的臉,在火光中,他跟萊特華達全身血紅,上面熱燙的液體,有自己人的,有敵人的。
不管是萊特華達還是飛鷹將軍,兩個人心裡的那一股憤怒和恨意,似乎如同四周開始燃燒的火焰一樣,已經沒有辦法澆熄。
一個是身上帶著傷,一個周圍圍繞著許多氣力正強盛的獸人士兵,兩個人的武器不斷的交擊,這一次他們似乎沒有任何的保留,豁出去的不僅僅是身上的氣力而已,還有生命…….
跟過往的打法不同,像是不要性命一樣,每一次都讓身體跟敵人的武器無比接近,一下子身上就滿是傷痕累累,而且不只是如此而已,每一次揮出的力道是那樣的大,大得彼此的手都震得發麻,即使在對戰中不斷的換手,整個身體依然受到了影響。
麻的不只是手而已,從手臂到整個胸膛,全身都可以感覺到那道震動,到後來每一次的武器撞擊,內臟就會因為震動而痛得岔氣。
然而兩個人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們一劍接著一斧,兩個人的身影直接一路打進了獸人的陣營之中。
這時候整個獸人的營區有將近一半已被大火給燃燒著,許多獸人在奔跑,他們顧不得繼續跟敵人作戰,必須想辦法將糧食給搶救下來,看見自己的陛下跟敵方主將竟然一路打進了陣營中,全都有點愣住。
原本,這會是萊特華達的最好時機,因為他將敵人主將給帶進了自己的陣營之中,而自己雖然受傷,可是力氣還是比飛鷹將軍大,因為武器的反震力,只要他再跟飛鷹將軍多打上那麼一點時間,甚至可能只要幾個呼吸的時間,飛鷹就肯定會因為這反震力而受重傷,他就可以一舉擒下對方,然後佔領龍城,成就他一直在心裡想的豐功偉業。
然而,命運就是這麼巧妙的一件事情。
就在他咬緊牙關,打定主意要支持下去多跟飛鷹打上一陣子的時候,一次的反震力,竟然讓他莫名的有點呼吸不過來,而且還感覺到全身的力氣提不太上來,對於這樣的突發狀況,萊特華達一張臉根本沒有辦法掩飾驚訝。
飛鷹將軍雖然處在有點異常的憤怒中,但身為一個戰場老將,敵人的一次呼吸一次吐氣,他都可以感覺得到哪裡不對,他立刻就發現萊特華達的動作頓了一下。
很短很短的一下……
可是就是在這眨眼般短暫的時間中,對他來講,就已經足夠給敵人致命的打擊。
萊特華達知道自己剛剛的動作慢了,也知道沒有那種僥倖可以躲過飛鷹的眼睛,但如果這一下讓飛鷹給得逞,到時候他就沒有機會挽回了,高手的過招,往往一招就可以成為關鍵。
因此他選擇以唯一的方式來抵擋飛鷹將軍的攻擊,那就是乾脆不擋。他直接將胸口暴露在敵人的武器下,然後原本應該要用來抵擋飛鷹將軍長劍的戰斧,直接的劈向飛鷹將軍的肩膀,賭的就是如果飛鷹將軍真的要刺他這一劍,那麼勢必就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換。
飛鷹將軍血紅著一雙眼,原本他應該要猶豫或者是放棄這一擊,但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命運在牽扯,他突然看見在獸人之中,一雙關切看著他的雙眼,他知道那不屬於數十年前已經去世的那個人,可是原本有著不同氣質的雙眼,染上了擔憂後,看起來跟當年的雅倫是一樣的。
當年他沒能改變得了悲劇,因為他的背後有著他奉獻了一輩子的國家,如今,那一份重擔即將要消失,人生也該難得一回,想要怎麼做就怎麼做,費文可以為他這樣一個窩囊的將軍而死,他的命,哪有那麼重要?
手中的長劍完全沒有改變前進的方向,萊特華達的武器後發先至,戰斧砍進身體的那一瞬間,他同時將手中的長劍刺進萊特華達的腹部。
劇痛讓萊特華達狂吼著,他伸手推開飛鷹將軍,然後將手舉高,戰斧要再一次砍向飛鷹將軍幾乎已經被斷的臂膀,肩膀不斷冒出鮮血無力抵抗的身體……
「不!你去死吧!為什麼你還不死!為什麼你還不死!」
戰斧差一點就要砍下飛鷹將軍頭顱的那一刻有人沖出來,瘦削的身體微微跳起將要砍進飛鷹將軍頸子的戰斧給抱住,斧鋒劈開了他的胸膛,胸口白骨森森,鮮血噴出體外。幸
在這樣致命的傷勢下,他依然有辦法一個回身將手中的匕首刺進萊特華達的眼睛之中,那力道之強,好像將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都化為力氣一樣,匕首不但刺進了萊特華達的眼眶,還直沒入柄的連同眼眶後的部分器官都一起絞碎。
「喬!」
飛鷹將軍無法相信,他究竟要面對多少次親眼看著僥倖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士兵因他而死?
用力拔出萊特華達胸口的長劍,然後再一次的刺出,長劍刺進了萊特華達的頸子中,從上方往下貫穿到身體內部,萊特華達瞪著一隻還完好的眼睛,死死的看著飛鷹將軍,卻連一句話也來不及說出。
他知道萊特華達死了……
這是多年來他一直想辦到的一件事,但是卻是用屬下的生命為他鋪成這一條路。
他們沒有努力嗎?
不!一直以來,他們都盡了最大的努力,他們的國王用自己的健康換取時間,他們臣子用親情、血汗去換取生存的空間,翔龍的歷史,一步步走來,全部都是鮮血淋漓,還有誰跟他們一樣的辛苦?還有誰比他們更努力在守護自己的家園?
他感覺到身體傳來劇烈的痛楚,一旁虎視眈眈的獸人士兵在震驚過後,發狂的沖上前來將武器砍進他的身體,他可以清楚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還可以感覺到鮮血的流逝。
萊特華達頸子上噴出的鮮血紅了他一雙眼,可是他可以清晰的看見已經沒有生命氣息的喬,是怎樣惡狠狠的瞪著同樣已經失去生命的萊特華達。
他想伸手幫他閉上雙眼,只是現在的他,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們盡力了不是嗎?
喬,我們都盡力了,只是不管我們多麼的努力,最後依然逃不過既定的命運。對他們來說,這一生中最悲哀的一件事莫過於……他們翔龍上上下下的君臣,一起共飲了一杯又苦又澀名叫無能為力的酒。
他們……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修沖上前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
原本,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形……
原本,他沒想過飛鷹將軍竟然會有如此衝動的時候……
因此在他震驚過後,一切幾乎都已經結束。事情發生得如此迅速,他甚至連喬是怎麼沖上去的,從哪裡沖上去的都沒看見,然後四大戰將中僅存的三個戰將,在轉眼間就讓對方身上留下致命的傷。
里昂也跟了上去,他們剛剛在不遠的地方就看見了兩個戰將的對戰,但是中間隔了不少的獸人士兵,想要在一瞬間沖過來救援並不容易,而且因為四周火光太盛,沒有人發現喬有辦法撐著一口氣給予萊特華達重擊,飛鷹將軍可以在被數個獸人攻擊後依然清醒,那都是因為蘭在遠遠的地方不斷投下治療術的關係。
但是杯水車薪的治療術怎麼可能救得了傷得如此重的兩人?這麼重的傷除非在第一時間送到安靜的場所施予高階治療術,要不然根本沒有活下來的可能。蘭盡了他的力量,但是當生命消逝的那時,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
修碰觸到飛鷹將軍的時候,他還有著一絲氣息,蘭的治癒術依然在他身上發揮著最後一點點力量。
他看著修,竟然笑了起來。
「這就是命運……」
修沒有說話,他知道已經沒有辦法挽回,如果不是蘭的那一點點治癒術力量殘留著,飛鷹將軍的眼睛早已經閉上。
「感覺上,我欠你父親的衝動,在這最後一刻,我才做到。」
如果早知道翔龍遲早都是要滅亡,那麼他是不是在當年就該和陛下翻臉,那樣……雅倫有沒有可能還活著,現在在他眼前的人,說不定是雅倫而不是他的孩子。
但是……沒有早知道……
人的一生中,從來就沒有早知道……
「你們要對上天感激……因為如果人不努力或許什麼都無法成功,但如果沒有上天一點點好心的恩賜,就算你努力了也可能跟我們一樣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那是飛鷹將軍活著時最後的幾句話,當最後一個字結束,他閉上了雙眼。修不曉得那是人死前沒有辦法控制的反應,或是飛鷹將軍真的落了淚,他伸手很快的抹開那一滴淚,除了他自己外,沒有其它人看見。
里昂的到來給他很大的空間,讓他可以等待飛鷹將軍說完最後的遺言,讓他可以小心翼翼接過飛鷹將軍的屍體不讓獸人士兵有機會繼續傷害。里昂看著一直立在戰場上沒有聲息的萊特華達,還有幾乎是掛在他身上的喬。
喬身上已經找不到完整的部分,整個身體零零落落,里昂用眼神示意修讓他連喬一起帶走。喬一樣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而且還是他們的朋友,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的朋友。
等修確定處理好兩具遺體,小心讓人背負著,接著他們開始想辦法退出泰勒迦納的陣營中。
原本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周圍的大火給了他們很大的機會,火勢洶洶的環境,讓獸人無法橫衝直撞的追逐,因此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敵人在他們的攻擊下退離,只能看著他們的陛下佇立在陣營的中央,瞪著一隻憤怒不甘的眼睛。沒有了飛鷹將軍阻擋在前方,那雙失去生命的雙眼,直直的對著遠處的龍城,那在黑夜中綻放著耀眼火光的大城市,是他活著時最想要的功績。
霍克喜歡驚喜,畢竟如果人生裡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在預料之中的話,那會變得相當無趣。
所以儘管他凡事都會仔細計畫,讓事情算無遺策達到盡善盡美,但當計畫完成,他看著計畫實施時,卻又在每一刻期待能發生什麼意外來讓事情變得不一樣一點。
過去很少有意外出現,有時候就算出現了也不足以讓他覺得驚訝甚至是撼動內心。然而這幾年意外開始越來越多,多到讓他深刻感覺到這世界正在變化。
原本轉動得好好的齒輪,掉入了一顆小小的石頭,石頭可能正好卡在一個小小的轉軸中,先是慢慢地震動,然後停了一齒輪,接著下一個也跟著不動,最後整部機器都不動甚至還完全崩毀。
他霍克活得也算是值得了不是嗎?
有過開始,有過輝煌,現在還可以看見一個世界的改變。
萊特華達的斧頭深深的陷入飛鷹將軍的胸腔,即使身上一直有治癒術的光芒亮起,可是霍克知道沒機會了。
如果連萊特華達絕技所造成的重傷都有辦法治療的話,這世界上就沒有死亡了,神器劈入身體的同時,鬥氣會絞碎內臟,變成肉糜一樣的內臟怎麼去治癒?
霍克覺得自己的眼角在抽動,距離是如此遙遠,可是他覺得他可以看見飛鷹將軍臉上的表情,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心裡的悲。`:
接下來的結果他開始興致索然,整個人是放空的狀態在看著畫面從腦海閃過,沒有去研究在這樣的狀況下他是不是應該要儘快讓飛齊的軍隊到達,也懶得去想該怎樣去做,他的屬下才能坐收這一切。
這樣的意外發展太過出乎他的想像。他有想過在最後一刻飛鷹將軍或許會放下過去那種保守謹慎的作戰方式,在一開始他也的確是這麼做了,用盡全力去跟萊特華達好好的打幾場。
但……
誰會想到飛鷹將軍最後做到的不只是豁盡全力而已?
他根本就是瘋狂!
就像當初他為了夏特拉一路殺進龍城割下阿沙多加的頭顱一樣,飛鷹將軍追殺著萊特華達一路殺進獸人的軍營。
要不是親眼看見,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飛鷹將軍會做出這樣的事,他是他,飛鷹將軍是飛鷹將軍,飛鷹將軍做出他霍克才會做的事,有人聽了只會覺得那是一種意外,是一種衝動,只有瞭解飛鷹將軍的人才明白,那是一種控訴、一種不甘。
鷹用他的方式去控訴命運有多麼無奈,任憑你是否能隻手遮天呼風喚雨,但很多、很多的事情,卻不是想做就能做到。
飛鷹將軍統領了整個翔龍的軍隊,他的力量不夠大嗎?丹文笙是一國之主,他的權威不夠嗎?
而他霍克在這世上魔法即使稱不了第一,但第二也肯定是排得上,明明有這樣的能力,卻怎樣也改變不了那些註定要發生的事,翔龍遲早是要毀滅,「她」的眼睛終究是不會再睜開。
人,能活著是美好的一件事。
可如果活著卻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麼,一切都太蒼白。
靜靜地拉起斗篷上的帽兜遮上,從屋頂上站起身,眨眼間人已經落在了空空蕩蕩的街道上。
站在原地,他仰望上方,龍城城堡在星空下看起來偉昂無比,剛強典雅的建築風格訴說了歷代的翔龍皇室是什麼樣的人物,經歷過些什麼,它有著如此漫長的歷史……
但一切到此結束。
在這一夜,龍城真正的成為歷史。
戈雅,我不知道如何解除封印住丹文笙的魔法陣,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找到的話,好好的看看這雄偉的龍城,你真的能動手解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