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翔龍的滅亡，萊特華達的死，泰勒迦納的實力大減，不管是哪一件事對我們奇斯來說，都應該算是一件值得慶倖的事，每一個消息都代表著奇斯統一飛翔大陸的目標方向又少了一個敵人，少了一道關卡。

可是我卻看見一片的壓抑。

閉上雙眼，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從飛鷹將軍血紅著一雙眼奮不顧身，在戰斧砍進身體的那一瞬間，同時將手中的長劍刺進萊特華達的腹部。

劇痛讓萊特華達狂吼著，我們親眼看見他伸手推開飛鷹將軍，然後舉高戰斧要再一次砍向飛鷹將軍已經無力抵抗的身體，沒想到那一刻有人沖了出來，瘦削的身體微微跳起將要砍在飛鷹將軍身上的戰斧給抱住，斧鋒劈開了他的胸膛。

胸口白骨森森，他依然有辦法一個回身將手中的匕首刺進萊特華達的眼睛之中，那力道之強，好像他將所剩不多的生命都化為力氣一樣，匕首不但刺進了萊特華達的眼眶，還直沒入柄連同眼眶後的部分器官都一起絞碎。

那是多麼血腥殘酷的一個畫面，可是我沒有感覺到半分不忍，我只感覺到自己的雙眼不斷的在流淚，一滴接著一滴，彙聚成流，怎樣也停不住。

那是我跟喬在學院畢業後的第一次相遇，我看見了他的改變也看見了他的滄桑，但卻從沒想到那竟然會是最後一面，連道聲再見也來不及的最後一面。

——你們站住。

我還記得這是喬跟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第一句話。_

那個還很年輕的男子有一管筆挺的鼻樑，筆直的眉，不算大的眼睛，還有兩片薄唇，修長的體格只比里昂略低半個頭，比我高出將近一個頭的高度，身材雖不比里昂壯碩，但是隱藏在戰士服底下的肌肉隱約可見。

在那一天，我賣給了他一顆召喚獸蛋，孵出了一隻叫做雷閃的漂亮召喚獸，像狼一樣，像它的主人一樣。

——以後別一個人在學院裡亂晃，一定要找個人陪著，像我或是里昂都可以，懂嗎？

那是後來，喬要離開學院之前，仍然沒有忘記對我的關心，雖然警告來得有點晚，但是我卻永遠都記得他對我的愛護。

我們認識相處的時間說起來真的很短，但是在這些短短的日子中，明明該是高傲貴族的他，卻從來沒有忘記要關心我，每一次見到他，都是一張溫柔又無奈的笑顏。

我記得每一個曾經對我好的人。

我希望每一個對我好的人都可以活得快快樂樂、幸福長久……

里昂從我的身後緊緊的抱住我，我低下頭，將臉龐靠在他的臂彎上，但是眼淚卻不是說不哭就能不哭那樣容易。

_「來之前，我已經做了很多很多的心理準備，我有想過喬有可能會死，我有想過飛鷹將軍可能會死，我想過身邊的人可能會發生什麼讓我難過的事情，但是沒有一個是像這樣的！」

我以為自己會看見龍城城破，飛鷹將軍在守城的最後被敵人所殺，光是那畫面就可以讓整個心酸得發痛，可儘管結果相當，過程是如此不同，我一點都不想要看見這樣的畫面，那又濃又深刻的悲痛，可以刻進我們這些旁觀者的骨血之中。

「我想沒有人想得到，連陛下也一樣。」

修沒有大吼也沒有哭泣，可是我記得他臉上的表情，他沖到飛鷹將軍面前時是那麼的快，移動飛鷹將軍屍體時是那樣的小心，一張總是冷淡的臉龐有著掩飾不了的情感，像是悲傷像是憤怒也像是疑惑。

在他的心中，飛鷹將軍的死不該是如此！

我想起跟飛鷹將軍說話時的模樣。那一次在湖邊跟我說話的模樣，現在想起，我發現自己是喜歡那時飛鷹將軍臉上的神情，雖然有些抹不開的悲傷，但是沒有任何的壓抑也不會感覺到那份向蒼天控訴如此不公的恨。

他為自己的一生做了許多的努力，從小到大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到最後就連皇室都已經離開，他還是堅持要回來龍城鎮守。

這麼多的堅持，這麼多的不放棄，照理說應該可以換來什麼才是，可是卻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最後對修說的話是對的，我們要對上天感激，因為如果人不努力或許什麼都無法成功，但如果沒有上天一點點好心的恩賜，就算你努力了也可能跟他們一樣什麼都沒有。

不敗將軍的故事和飛鷹將軍的故事，哪一個好哪一個壞？

一個被自己的君王背叛而死，一個逃不過命運的安排戰死沙場……

兩個故事都不是一個好故事，但我寧願聽不敗將軍的那一個，至少那一個故事我還可以感覺得到希望。

飛齊的軍隊在很短的時間內趕到龍城，原本應該是要三方對決的戰役一瞬間只剩下一個國家在接收曾經是別人的領地。

戰場上還有許多不甘願的獸人留守，他們不相信他們已經失敗也不相信他們的國王已經戰死，固執的認為就算只剩下他們，他們一樣可以拿下龍城，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拿下龍城並沒有任何的意義。

我看見領在飛齊軍隊最前方的人不是霍克而是阿摩茲，他帶著軍隊一到龍城城外，第一件事不是休息紮營，而是直接領著上萬的大軍直接朝獸人陣營這邊衝鋒。

沒有了主將的獸人一看到有敵人來襲，二話不說的直接取出武器開始迎擊，沒有隊形也沒有什麼計畫，這些獸人全憑著一顆再也無法壓抑的心，滿是憤怒和悲痛的直接沖上去，不管來者是誰，所有進入視線的人類都必須死！

也許是太多的憤怒……也許是太多的失敗讓他們覺得受到委屈，就算沒有主將沒有隊形，這些獸人甚至比前一夜的戰鬥都還要來得兇狠勇猛，一個個龐大的身體沖進飛齊的軍隊之中，手中的武器橫掃出一片血路，幾乎是只要他們沖過的區域就會灑滿了鮮血。

可是也就僅止於此。霍克這一次帶出來的兵可不是當初去攻打奇斯時，由不同勢力所拼湊出來的雜牌軍，他們有不少是沙場老將，個個都忠心於偉大的金色戰神。

獸人滿心的憤怒雖然讓他們變得更加勇猛，有的甚至直接狂化變成戰場上的殺神，但是同樣沒辦法在飛齊菁英部隊的包圍下真正沖出一條血路，他們最後只能充滿不甘的閉上雙眼，和他們的國王陛下一樣含怨死在這一塊叫做龍城郊區的土地上，他們腳下踩的土地甚至連龍城都不是。

「這根本就是自殺。」

在昨天的戰役過後獸人其實還有大約近萬人的數量，以獸人可以以一擋十的能力，好好的跟飛齊打一場也是有可能，就算是失敗也不會這麼快，但是這些獸人似乎完全不管，只要能給敵人帶來傷害，好像就已經達成目的。

阿摩茲原本是領頭在前，但是當兩兵交接的那一刻他就停止胯下馬匹的步伐，冷冷的立在原地，看著兩方的隊伍廝殺，一直到最後一個獸人躺下，他始終動也不曾移動，感覺相當的冷酷。

「鬥狐不想要阻止嗎？」

我知道在昨天的大戰之後，鬥狐一定還沒有離開，他肯定還在某處看著，等待這些獸人士兵可以趕快離開，回到他們生長的地方，給獸人留下一些實力，讓他們在將來世界演變之後可以給自己多一點的生存機會。

但從這些獸人殺入飛齊大軍開始，我就完全沒有看見鬥狐的身影，他沒有出來阻止。

「他不會出來的。」

里昂在我耳邊輕輕的說，好像我們在這裡說的每一句話要是太大聲就會被阿摩茲給發現一樣，但其實我們離阿摩茲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

「為什麼？」

「因為他出來也沒有用，這些獸人平常就已經不聽他的話了，在這時候又怎麼會聽？而且昨天喬給萊特華達最後一擊的時候，鬥狐並不在現場，那些獸人還是會想到喬是鬥狐帶進營區中的，鬥狐要是真的出來阻止，我怕獸人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他，所以他只能看著，如果他能放開一些，能離開不看更好，既然都知道結果，親眼看見更是難受。」

我聽著里昂的解釋，然後看見阿摩茲的頭微微的轉了過來，有點遙遠看不清他的雙眼，所以覺得他的視線好像是望著我們這邊。

里昂也看著阿摩茲，然後我知道那的確不是我的錯覺，阿摩茲是在看這邊，他知道我們在這裡。

於是，我的身體整個繃起。

「不用擔心，他不會過來。」里昂很肯定的說。

「為什麼？」

最近我一直在問這句話，當歲月過去，大家開始成長，我就發現自己跟里昂好像調換了位置，我腦中的知識開始被挖空，里昂卻懂得越來越多。

「因為他今天的任務只是來接收這一座城池，沒有必要多惹事端，他知道有人在這裡看，也知道是奇斯的人，不過並不知道我們的身分，我們可能只是探子，可能只是偷襲完獸人軍營還來不及離開的士兵，他沒必要為這種人特地動手。」

是這樣嗎？

我腦中疑惑了一下，不過這不是我的專長，想不懂的事情就別花腦力多想。

反正阿摩茲的確只看了我們這邊一眼而已，接著他對身邊的士兵說了幾句話，士兵大聲下令，所有的士兵立刻如潮水般退開，直接整個隊伍往龍城大門帶過去，留下空蕩蕩的獸人軍營和滿地的屍體。

「他們要直接打龍城？」完全不休息？

「看樣子應該是，龍城現在剩下的兵力可能連兩千人都不到，你看這些飛齊軍，每一個人身上盔甲整齊，臉上沒有任何風塵僕僕的樣子，很明顯是一路休息過來的，這樣的軍隊用來對付不足兩千的守軍，沒有休息的必要。」

昨天的大戰亂成一片，在兩方的大將陣亡之後，兩邊的士兵都有點失去理智，完全不顧後果性命，因此造成兩邊死傷慘重，整個戰役的結束不是因為有人喊停，而是因為他們用盡體力恢復了理智才在茫茫然中停止，那時候整個戰區都是火焰和殘軀，看見這樣的景象，那些士兵才頹然倒下，滿目淚光。

感覺上我們就像在看著一場戲的人，明明置身事外，卻忍不住陪著一起茫然一起悲傷。

我跟里昂依然待在原地，但是周圍有幾個人潛入了滿是獸人屍體的殘破陣營之中，應該是有收到命令，我不曉得修要他們在這個已經幾乎全毀的軍營裡找什麼。

我看著幾個人在殘破的軍營裡出沒，速度很快，有人手中多了幾個袋子，然後有人的背後用袋子裝了像是人形的物體，我大概猜到了修讓他們進來軍營裡做什麼。

修讓他們將那些戰死其中的翔龍士兵或是奇斯士兵的遺體帶回來，這些英雄值得更好的安眠所在，之前我們撤退的時候，只來得及帶走飛鷹將軍跟喬，但陣亡在這裡的勇士，不只是他們而已。

我不忍心看著他們做這些工作，於是很努力轉移注意力，繼續跟里昂聊天。

「霍克是早猜到會這樣嗎？」

所以才讓軍隊一路休息慢慢過來，如果他真的早已經料想到會如此，那他還真的是一個怪物。(

「沒有，我想他有預料到兩邊會各有損失，但是我想他肯定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同樣是身為領軍的人物，我想到了修，其實修也說過最後會是飛齊占到這個大便宜，但他又何曾想過自己會看到這些景象？

我在想，如果能預料到一點點的可能，修還會親自加入這一場仗嗎？

他親眼看過自己父親最後的結局，那不是愉快的回憶，而飛鷹將軍的結局更令人難受，用一種比較古老的言語來述說，那就是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兩個長輩不得善終，死不瞑目。

那種感覺怎麼可能會好過。

想著，我看向離我們有一段距離的後方，之前我很肯定修還在那裡，為了不讓將軍的遺體遭受憤怒的獸人士兵毀損，他跟幾個翔龍士兵沖進了戰場，劫出了飛鷹將軍跟喬的遺體。

過我身邊的時候，我記得將軍跟我說過每一次回家，他一定會先到那一座小小的湖邊去平靜自己的心情，所以我大聲的告訴修和那些翔龍士兵，請把飛鷹將軍葬在那裡，那是可以讓他平靜的地方，是他守護了一輩子的龍城，也是他永遠的家。

修對我點點頭，然後帶著飛鷹將軍的遺體盡速離開戰場。後來我再看見修時，戰役已經結束，他正在我們後面的位置跟那些倖存的翔龍士兵說話。

說什麼話我不清楚，里昂拉著我就埋伏在這裡，沒讓我有機會靠近去聽，現在我知道他應該是在跟翔龍士兵討論該怎麼將獸人軍營裡的勇士帶回家安眠。

現在我往那個方向看，看不到半點人影，不曉得他們是不是已經安葬好將軍跟喬的遺體，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留著看龍城被攻破的最後一刻。

「陛下還在。」里昂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給了我答案。

「你可以感覺得到？」

里昂點點頭，然後他又接著說。「就算感覺不到，我還是會猜他一定會看到最後，而且我想不只是陛下在看著而已，霍克也一樣在看著。」

我發現自己又問了一次為什麼，但我真的不明白這樣看了只有悲傷的畫面有什麼好看的，儘管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選擇看到最後，但是我知道他們並不會因為那樣的畫面而興奮快樂，他們不是萊特華達那樣的人。

「因為這是歷史性的一刻，他們一個本身就是在這一篇歷史中的戰將，一個是當年不敗戰將之子，陛下在幫他的父親看這一切，在為陣亡的飛鷹將軍看著這些他們曾經風華天下的世界。」

想著里昂說的這些，我的眼眶又熱了起來，想起當年鐵血要塞的犧牲，第虢軍長的死，在我眼前爆炸的身體，最後是喬和飛鷹將軍與萊特華達一起陣亡的那一幕。

在將來，這些都會變成別人口中的故事，但卻是這些人用生命換來的篇章。

「那我們也一起看到最後？」

我們沒有那麼偉大可以幫飛鷹將軍他們看這一切，但是可以幫那些陪我們一路走來，但再也無法跟我們一起歡笑的夥伴們看這龍城的最後一天。

里昂握著我的手，前方傳來魔晶炮炮轟龍城大門的劇烈聲響，整個地面都被撼動，但我們只是靜靜的看著，等待歷史改寫的最後一刻到來。

飛翔大陸聖龍二千四百九十五年 春

在飛翔大陸上曾經被人認為會一直屹立不搖，直到千千萬萬年後的翔龍，先是最高戰將飛鷹將軍和泰勒迦納的大將對戰身亡，緊接著最後一道防線被飛齊攻破，翔龍這個名字，真正的走入歷史之中。

特別一提的是，在打掃獸人殘破的軍營時，奇斯派出來的人大多都可以認清夥伴的遺體帶回，但是只有一個遺體，如果不是那身材樣子應該是屬於人類的話，他們並不知道那屬於誰。

被火燒焦幾乎成炭的遺體，據說靜靜地躺在原本是獸人用來放置軍糧的附近，遺體被大火燒得厲害，已經看不出來究竟是因為被獸人所殺死去，然後才被大火給燒成這樣，或是其它的原因。

他們將這具遺體跟一些翔龍死去的夥伴葬在一起，墓碑上沒有他的名字，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鬥狐知道了這件事，然後告訴了修•亞倫提特這一具遺體的大名，他叫做理棠，當初跟著喬一起埋伏在獸人部隊中的理棠。

焚燒獸人的糧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他們苦思辦法不浪費機會時，喬原本是要不管一切沖進去，但在那一瞬間，理棠用油倒滿了自己全身，手中帶著火苗，一路沖進糧區，然後把自己給燒起來。

那行為連喬都完全傻住，更何況是獸人，還帶著意識的人體，一身熊熊的火焰，找到油桶跟易燃物就撞上，這才導致整個糧區燒起來的一瞬間，火焰直沖上天。

理棠這個名字，值得刻進歷史的篇章中，修說，後來喬像是自殺式的助力，跟這件事或許有所關連，理棠的死法，已經深深的刻在他腦中，這才會讓喬在飛鷹將軍危急的時候，選擇的方式，不是拿武器去攻擊萊特華達，而是直接抱住萊特華達的武器。

不管那是不是事實，理棠的名字，都會被人深深的記在心裡，原本墓碑上的無名氏，重新刻上了名字，因為這個名字，讓數百年後，依然會有敬佩的人，帶著花束前來祭拜，讓墓碑的周圍，常常可以看見白色的花瓣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