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跟另一邊戰鬥不同的地方是，飛鷹將軍到邊界的這一刻，我們並沒有立刻開打，甚至跟大多數的戰爭不同，修先親自派人要求在戰前和飛鷹將軍會面，將軍他也同意，沒有多久的時間裡，兩方陣營的士兵都還沒眞正準備好開戰，修跟泰爾、里昂、我等人一起到戰線正中央跟翔龍的人會面。

會面的地點是一個不大的帳篷，才剛搭好的帳篷裡除了桌子跟椅子之外，什麼都沒有，但是在場的人沒有幾個介意，裝飾得再美只要是在戰場上也變得毫無意義，我靜靜地在修的旁邊坐下，里昂在我的另一邊，對面是洛桑伯伯跟泰爾等人。

飛鷹將軍本人則是跟修面對面的坐下。將軍只帶了一位像是侍從官的年輕人，相較之下顯得人單力薄，侍從官力圖鎭定，可是眼睛出賣了他的緊張，飛鷹將軍本人則一如當初我在翔龍看到的一樣從容，並不擔心我們會利用這樣的機會對他做出不利的舉動。

我不曉得現在他還能不能認得出我，畢竟我在翔龍的模樣是經過改變的，而且停留的時間其實很短，看著他的眼，我有點希望他可以發現我是那一個偽裝成精靈的人，卻又希望他永遠都不會發現。

「謝謝您答應我的請求。」修開口。

「不，如果可以，我也想在開戰前跟你說說話。自從你父親去世之後，我只跟你遠遠的見過一次面，後來一直都沒有什麼機會能接觸交談，沒想到卻是由你先提出這個要求。」

面對飛鷹將軍，修沒有對其他敵人那樣的心機和隱藏，他用著最坦然的態度去和飛鷹將軍對答。

「因為我不想要有任何的遺憾。」

修簡單的解釋，但我想飛鷹將軍可以懂，我看見他堅毅的雙唇微微的笑了一下。

「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我想雅倫如果在天上能看見這一幕，他一定不會阻止，他只會為自己的兒子感到驕傲。」

「但是您跟父親是很好的朋友……」

「也是敵人不是嗎？儘管我沒有動手，但雅倫的死有很大的原因是出於我效忠的君王，站在自身的立場上，我甚至不認為效忠的陛下有錯，他做了身為君王最該做的決策，但事實就是，在選擇效忠的同時也因此失去了雅倫。有時候因為立場不同，每一個人面對同樣的狀況，選擇的道路就會不一樣，所以你父親不會因為我是他的好友而阻止你，就像我沒辦法因為我跟雅倫是好友就阻止陛下一樣。」

「如果您當時知道貴國國主的計謀，您也是會一句不吭？」

修的回應，讓飛鷹將軍沉默了一下。他不是答不出來這個問題，他只是認眞的在想如果當年他眞的知道，是不是有可能會阻止？

我看得出來，飛鷹將軍是眞的這樣想著，他不會給修一個隨便但是漂亮的答案，事到如今，他會給予修的，肯定是最眞實的一面，我想這就是他答應前來的原因之一。

「我不會一句不吭……」

沒有太久的時間，我看見飛鷹將軍眼中閃亮著肯定的光芒，他正正要說的就是事實。

「但是我想，或許我有可能會像個懦夫，躲得遠遠的誰也不見，或是做出讓陛下不得不限制我行動的決定。」

沒有人會覺得飛鷹將軍會是一個懦夫，就算他在答案之中選擇了逃避也一樣。我不曉得是不是有更好的選擇，但是換成是我，說不定也只能如此，但內心會有很大、很大的遺憾和愧疚，會永遠耿耿於懷，飛鷹將軍的選擇，等於是做了會讓自己一輩子痛苦的決定。

我看見修微微地笑了一下，不是歡欣的笑容，也不是悲哀的苦笑，而像是一種早知道答案是如此但是卻又無法完全釋懷的笑容，複雜但好懂，至少在場的很多人都明白修的那一抹笑容代表著什麼。

「您效忠一位很好的國王。」對一個陷害自己父親的仇人，修給了最高的讚美。

飛鷹將軍笑了起來。「是的，陛下一直都是。」

翔龍的國主，似乎長久以來一直是翔龍人民的驕傲，我看見飛鷹將軍的眼睛裡是這麼寫的，他身邊的侍從官眼裡也是這樣清楚閃爍著。

翔能國主當年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責任範圍內，他用他的能力，讓自己的國家可以順利存續，甚至在計謀裡還顧慮到自己臣子的想法。為了不讓自己的臣子愧疚一生，他選擇用最秘密的方式進行，等到飛鷹將軍發現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不是自己有機會阻止的結果，愧疚會少一些。

在這時候，我越覺得翔龍的國主眞的是一個相當有智慧又愛民的君王，如果不是因為翔龍四面臨敵，如果不是因為他必須將很大的心思全部放在如何讓國家存續這件事情上，我想他必然可以讓翔龍成為一片樂上，而不是今天即將面臨危急存亡的狀態。

「謝謝您的到來，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一個能夠讓你放手攻擊的答案？」飛鷹將軍苦笑。

「不，應該這麼說，不管如何我都會放手攻擊，只是在於我的心態，在面對敵人時，是給予尊敬，或是只需要敵視。」

修嚴正的回答，我也相信他是這樣的人，畢竟都已經到這樣的局面，如果在這時候說什麼會因此收手之類的話也太可笑。

飛鷹將軍選擇用坦然的方式面對修，修一樣選擇用坦然的方式面對飛鷹將軍，他用他的言行告訴飛鷹將軍，他跟自己的父親有多麼不同，他不但懂得領軍，更重要的是他比他的父親更瞭解戰爭的殘酷。

「雅倫果然生了一個好兒子！」

比起說場面話，飛鷹將軍更欣賞這樣的直言，而我雖然沒有領軍作戰的經驗，但我就是覺得像飛鷹將軍這種經歷千百次戰鬥的人，想要的……其實也就是這樣的態度而已。

放手一戰，有時候是對敵人的一種尊重。

一回到我方的陣地，修立刻往校場上去。從我們這個方向，也就是剛蓋好沒多久的城頭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見城頭前方敵人的士兵移動的景象，跟城牆後方我方士兵所有的行動。這時候城牆上幾乎都是弓兵跟魔法師，多數都是由人類跟精靈組成，這是我頭一次看見這麼多的精靈聚集在一起，當初里昂帶領的隊伍中，幾乎都是半獸人跟人類為主，天地他們是少數領頭，現在光是城牆的部分，精靈就占了半數，再加上很多魔法師喜歡穿斗篷，蓋著頭部，不曉得的人看見這樣的畫面，或許會覺得是精靈國度要發生戰爭。

「我沒想到會有這樣多的精靈參與。」眼睛看著底下的修跟里昂，我對靠我最近的一個精靈輕輕地說著，很小聲，但我見識過精靈的耳朵有多麼靈敏，所以我知道她聽得到。

「這是約定，你們應該要多謝謝海族的精靈王子。」

許久沒有聽到文的消息，我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這一個比我還高一點點的女精靈，訝異的眨了一下眼睛，這才發現她有一雙跟里昂頗為相像的金綠色雙眼，應該是森林精靈一族或是草原精靈。

「我是森林精靈，海族王子在各個精靈王的同意之下，代表精靈跟你們簽訂了條約，如果你們的國王眞的可以一統人類國土，必須還予我們精靈原有的領地，並且幫助精靈重新大量種植大樹、草原跟恢復海洋的環境。」

這是一個很好的提議，尤其是曾經活在高科技文明之下的我更懂得愛護環境的重要，修簽訂的這一份合約，眞正的受益者絕對不只是精靈而已，還有這一片大陸上的其他族群。

「文做了這麼多？」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見不到他的原因。

「他是一個聰明的精靈，非常聰明，連我們的精靈長老都是如此稱讚。他清楚光是海族的幫助，其實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為生長環境的差異，海族擅長的又是水系魔法，攻擊比火系弱，其他方面像是治癒只能讓士兵減少犧牲，同樣對攻擊的幫助不大，因此他建議他的父親，也就是海族的精靈王讓所有的精靈達成共識。」

我看得出來，這一位女精靈在說起這些事情時，臉上帶了一些些的愛慕，還不是愛情，可是如果有時間相處，這感情非常有可能轉變。

想到這裡，不曉得為什麼我還挺想微笑的。精靈個個都長得漂亮，因此在他們的世界裡，想成為萬人迷的唯一方式，或許就是成為帶一點點英雄味道或是勤勞味道的精靈也不一定，漸漸地，在我不知不覺時，文做了那麼多一點也不輸給大家的成績，我想將來在精靈族裡，想必會有精靈不斷的接到像是旁邊這位女精靈一樣的目光吧！

「不好意思，我還沒請問你的名字，說最簡單的那一個就好，你朋友平常叫的那一個名字就好。」

精靈跟矮人，還有我的名字都有一樣的問題，又臭又長。精靈是因為精靈語原本就比較拗口，矮人則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每一代祖先都了不起得很，至於我，跟矮人的狀況挺類似的，只是矮人會將族裡的英雄放進名字裡，就算是不同血親也可以放進去，而我們放的全部都是跟血緣有絕對關係的人名。

「娜塔莉拉達。」

……

這已經是最短的稱呼了？

我很好奇，可是同時卻也矛盾的不想開口問她全名究竟有多長。

「你好，我叫做蘭。」

「我知道，你的名氣在人類的世界裡很大，精靈族中偶爾也會聽見，很少有人類的外貌可以勝過精靈。」

我想「謙虛」一下，但是此時城頭下方開始有了動靜，我看見傑瑞特他們駕著龍已經在位置上準備好，好戰的龍族一個個老遠地就可以看見發亮的雙眼，聽說之前跟霍克的作戰失利後，這些驕傲的龍族個性有稍微收斂一些，訓練起來也更加的刻苦，應該有不少的進步。

這一次的作戰跟過往有非常大的不同，我發現坐在龍族背上的不只是傑瑞特他們這些夥伴，每個人身後還有一名魔法師，他們的腰上還掛著包袱。

里昂在這些龍族的前方站立著，這對龍族來說本來是一種忌諱，他們不喜歡有能力低於自己的傢伙站在或是飛在自己前方，領頭龍通常都是最強大的，但是這一次里昂卻站在他們面前，沒有半隻龍有議論的打算。

「很奇特。」

娜塔莉拉達也發現了這一點，她跟我一樣都算是下屬，她的兵階低，我則是跟戰鬥無關，因此都不太清楚整個前方作戰的程式，因為必須預防有間諜知道作戰計畫。

我知道為什麼里昂可以站在這些龍族的前方，老遠的我就發現里昂的模樣跟平常有一點點不同，不是很明顯，但是最清楚的部分，就是向來乾乾淨淨的指甲變尖銳了。

沒有完全變身，可是我相信現在里昂身上散發出來的高階龍族氣息，其他的龍族感覺得到。

看樣子陣型已經都擺好，修處理好所有命令後，一步一步堅定的往城牆上走。他身上穿著黑色的軍服跟黑色的盔甲，尤其是鞋子，為了隨時都可以夾緊龍身或是馬腹，靴子上繞著一些沉重的金屬扣環，每往階梯上走一步，我就可以聽見沉重的金屬打在階梯上的聲音，原本應該要被敵人和己方部隊整兵的聲音給壓下去的聲響，在我的耳朵裡卻響亮得十分震耳。

感覺上……就像是時鐘在倒數計時。

上到城頭後，修沒有對我說什麼，事實上現在也不是說些什麼的好時機，該說的話，我想在戰鬥開始之前我們就已經都說過了。

我隨著他的視線慢慢地看到翔龍那一邊的陣營，在這一方位，翔龍的城牆並沒有對飛齊或是對泰勒迦納那樣穩固堅牢。以前不敗將軍在的時候，聽說有試著在這一方位的牆面去加強防禦，但等不敗將軍去世之後，這裡的軍事也就不那麼需要防範，所以儘管維持得還算可以，比起另外兩邊的戰線卻弱了許多，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但是當我看向修的眼，看見他如此的專注但是卻並非滿心歡喜的模樣，我漸漸的感覺到那一種和自己長輩開戰的心情，尤其對方是一個對自己有恩又値得尊敬的長輩。

「飛鷹將軍不會介意的。」

眞是薄弱又無用的言詞，可是我眞的找不到其他的安慰方式，因為我還記得飛鷹將軍的從容，我還記得當初在翔龍時他是怎麼樣招待我們，也記得他是多麼好多麼讓人心折的一個人。

一開始我還騙自己，其實我跟飛鷹將軍不過就認識那短短的時間而已，並不是那麼重要，所以我不會太在乎，不會太矛盾。

但那都是騙人的，別說是我原本就喜歡飛鷹將軍這個人，就算是一個只見過一兩次面的陌生人，下一次見面時可能就看見他拿刀相向，看見他死在血泊中，一樣都會感覺到悲傷，更何況飛鷹將軍不是陌生人，不管對我還是對修都一樣，他從來就不可能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修聽見了我的話，他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直看著翔龍那邊的陣營，一直一直看著。

「我會跨過這一關，而當我跨過之後，再也沒有其他的難事可以動搖我的心。」

最後，修說了這麼幾句話，我看見他的雙眼不但專注，而且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這像是一句宣言，就像故事開始時放在序章最前方的幾句話，簡單，可是貫穿全文，交代了整篇故事的本質，如今修自己就是那一篇故事，而剛剛的發言就是序章的最前篇。

所以……我知道一切即將開始。

修高高地揚起右手，一顆火球在他的掌心上慢慢燃燒，火球越來越大，當它的體積大到躲在城牆後的每一個人都能看見時，修用力的把手向前一擲，火球朝敵人的陣營飛射而去，紅色的光芒出現在半空中，光芒還沒有落下，我身後卷起劇烈的強風，整個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巨大的龍族已經飛越過我的頭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向翔龍陣地。

如果今天修可以無所顧忌的攻擊自己尊敬並且和自己父親有很濃厚感情的的人，將來就沒有人可以阻擋他，畢竟在這個世界裡，沒有其他人是比飛鷹將軍更重要的長輩。

我仿佛看見，一面屬於修的大旗正在揚起，慢慢地……這面旗幟會覆蓋整片大地，沒有人能阻擋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