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接下來我們還要繼續前進嗎？」

佔領了翔龍這一塊區域後，修並沒有繼續讓軍隊前進，而是讓軍隊裡的人好好重新整理這一座城，並且要求工匠仔細重新設計，最好可以建造一個不輸給之前模樣的城市。他的行動，其他將領都看在眼中，所以他們不禁疑問，他們還要繼續前進嗎？

如果要繼續前進，他們根本不需要花費這麼多的精力去重新修整這裡，反正在後方，他們還有一道堅固的城牆，沒必要在這裡修復一座城市。

「暫時不，照原訂計畫，等待。」

修不認為這一次得到這一塊領土算是一場戰役。

從一開始就不覺得，如果不是這一塊領地的位置並不大，而且攻下它可以有多一道陣線的防禦能力，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會想要佔領下來。

一開始的決定就已經很清楚，翔龍成為夾心的下場就在眼前，他沒有必要特地因為飛鷹將軍的退兵，而改變計畫去跟飛齊和泰勒迦納爭取誰先佔領翔龍的首都。

「我們派出去的探子已經開始執行他們的任務，只是不曉得哪一邊的軍隊會先碰上。」

文在修的身前坐下，他身為精靈王子地位並沒有比修低多少，而且精靈跟人類之間原本就沒有什麼上下地位之分，各有各的國情，因此文在修的面前從來就沒有那些多餘的禮儀制度。

「飛齊那邊會先碰上，不過我認為從獸人這裡發動，成功的機會比較高。」

他們並不是真的按兵不動，就像霍克可以為了一場戰役偷偷花了數年的時間一樣，從飛齊跟泰勒迦納有所行動的那時候開始，修跟文他們也開始動手佈置一切。

嚴格說來，文只是一個參與者跟執行者，計畫的設想人是修，文覺得在這方面人類比精靈擅長，所以他自動承擔了執行者的角色，反正他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在部族與部族之間跑來跑去，很多路線他說不定比修還要熟悉。

「雖然我的心思沒有辦法像你這樣熟慮，但是我也認為從獸人這一方下手會比較容易一些。」

文說話的方式總是很客氣，他不會跟蘭一樣對修說「雖然我的心思沒辦法像你這樣奸詐狡猾」，不過意思其實是差不多的，文沒有自覺到這句話哪裡不對很容易讓人想歪。

幸好修知道精靈不是那種會拐彎抹角「稱讚」人的族群，所以單純的把它當成是稱讚。

「不過我想應該沒有人料到事情會來得這麼快，原本我以為會再晚一點，能讓我們有更多的休息時間。」

目前倫特的建設工作算是相當順利，因為有蘭在其中牽線，他們跟諾雅商會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好，蘭沒有跟他說，不過他知道蘭肯定是教了雷安一些應對之術，這個商人在多年的磨練之下，氣勢一年比一年強，偏偏又非常的和氣，不管是哪一項合作，都充分的表達出不會參與政治的決心。

諾雅商會裡頭有哪一個商人想私下跟政府官員交易，一旦被查出來，不但會被諾雅商會除籍，將來想要跟諾雅商會有任何交易都必須經過多方考核。

雷安的行事方式讓他很難不對他放心，他相信以雷安的能力，不可能想到這些，每一次這種出人意料的想法，幾乎都是他認識的那個小傢伙教唆行事的。

雖然這種方式在將來不一定可以繼續維持下去，可是如果可以一直照著做，想必諾雅商會可以維持很長的一段歷史。

有諾雅商會的合作，戰爭時期原本幾乎是沒有什麼辦法調動的物資，變得容易許多，價格貴了一點，但勝在物資源源不絕，再加上蘭給建設人員的那些建議，開始開採山中的資源，讓整個建設的過程可以順利進行。

因為倫特的建設相當讓人放心，所以讓他更會想要一步一步踏實地，慢慢地對其他國家領地蠶食鯨吞，他不是那種見到一點好就迫不及待的人，就像為了復仇，他可以一直忍耐到今天一樣。

踏實的前進，在將來如果真的走到他最不願意看見的一步，面臨兩國同時攻打的狀況，他也有自信可以將敵人的攻勢全部抵擋下來。

「我也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文認同，為同樣的原因，蘭當初在提出各種建設的時候，有一個非常有趣的觀點——平衡。一開始沒有多少人可以懂，但是最先懂得蘭的意思的，絕對是精靈。

平衡是指供需之間的平衡，除了商人供貨收貨、人民的付出跟政府的給予這種利潤的計算之外，還包括了資源，其中一例是開採了多少的樹木，就必須種下多少的樹苗，捕了數量龐大的魚群，就一定要將即將產卵的母魚跟還沒有長大的小魚給放回去。

本來還有人非常疑惑何必這麼麻煩，做這些會增加不少成本，但是精靈馬上就能理解，他們如獲至寶的看著這些要求，然後告訴所有人原因，如果想要長年有木材可以搭蓋屋子，想要永遠都有魚類可以食用，那這個平衡的觀念就一定要徹底執行。

在精靈的解釋之後，大家都算是同意了，而文很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時間，讓他將這些消息一個一個去對各部落的族長說明。

「我可以想像，如果真的按照蘭的計畫去執行這些建設，將來你一定可以創造出一個相當美好的國度。」至少精靈這一方面是絕對沒有意見。

「我瞭解。」

這也是為什麼他想要更多的時間的原因。

以前佔領奇斯成為城主，他腦海中的理想畫面並不是那樣的清晰，甚至也不覺得執行起來會給他多大的成就感，他的確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不過他的野心其實是從復仇跟殺戮開始，那是負面的。

蘭的出現，給他另一種完全不同形式的藍圖，看著這樣的藍圖，只要是男人，都會想如果這樣的國度由自己一手建立而成……

說起來，他對金字塔頂端的那個位置會有那麼大的興趣，蘭肯定是最大的兇手之一。

幸好今天的戰鬥他可以平安無事，當他聽見後方騷動的聲音時，他承認自己驚慌了，尤其在爆炸聲響起那一瞬間，他甚至不敢去想像那樣的畫面。

身為一個王者，他不應該有弱點，蘭給了他一個弱點，但他卻因為這個弱點而感覺到生命是那樣豐富而有意義。

飛鷹將軍並沒有真的帶兵趕到跟獸人相抗的東部防線，他帶著士兵才到半路時，就已經遇到了理嘉。

理嘉的速度很快，他完全按照自己哥哥的吩咐，整段路程完全沒有休息，一路上只要一看見村落，他馬上讓人幫他找到村長，然後要他告知所有人儘快撤離村莊的消息。

因為理嘉本身是魔法師的關係，還是受人尊重的治癒系法師，所以沒有人懷疑他所說的話，雖然理嘉沒有說到獸人攻打進來這一類的話，不過他們這些早已經膽戰心驚有好一段時日的村民，立刻就聯想到這個可能。

如果是飛齊的士兵攻打進來，或許還會有人猶豫到底應不應該要撤離，但是現在有可能攻打進來的是泰勒迦納，他們不想要被淩虐致死，也不願意成為獸人肚子裡的食糧，所以不管老老少少，都在得到訊息的第一時間開始收拾家裡的東西準備逃難。

有人想要跟理嘉一起走，但是理嘉知道他是要一路趕往首都，那根本就是獸人一旦攻打進來後的必定路線，跟在他的後面只會被獸人一路追到首都而已，所以他阻止了大家，簡單接受了大家的好意拿了一些水跟糧食後，就繼續接著往下一個地點快速前進。

幸好這些村民都知道情況危急，他們也關心其他的村民是不是有機會撤離，所以有人捐出了自己身邊的老馬，替換理嘉那只已經跑得口吐白沫的軍用馬，讓他可以儘量不要拖延速度一路往首都去傳遞消息。

每一個村莊的人民都是如此幫忙，接過手中的那些食物、水跟馬匹，理嘉好幾度熱淚盈眶，這些居民一樣很需要這些東西，這麼多年的戰爭下來，其實居民自身的食物都不太夠，現在要他們撤離，到哪裡去都不知道，身上的食物多一分是一分，他們卻沒有人猶豫，紛紛都想要盡一份力量，讓他就算身體已經疲倦得其實連站都站不穩，也能夠繼續撐下去。

這些村民給予他的感動，讓他更有一份責任心，只要想到前方還有像這樣的村民，就算真的會耽擱到他的腳步，他也會毫不考慮的去通知。

後來有村民看他已經快要倒下的模樣，乾脆找了個孩子陪他一起上路照顧他，就算他推辭，告訴他們獸人會照著他的路線一路追來，孩子跟在他身邊很危險，這些村民卻依然堅持。孩子的父母只是緊緊握著孩子的手，等到孩子最後上了理嘉的馬匹，眼淚才滴出眼眶之外。

他問孩子害不害怕，孩子搖了搖頭。

「你害怕嗎，法師哥哥？」

理嘉猶豫了一下，他在想自己要告訴他實話，還是要告訴他能夠讓他安心的話，想了想，他覺得孩子的心其實比大人還要玲瓏剔透，說不定他早已經看出自己的心情。

「我害怕。」

「為什麼？因為獸人會吃人？還是因為不能夠跟爸爸媽媽見面？」

「都有，為什麼你不怕？」

孩子咬了咬唇，然後誠實的對理嘉說。「不是不害怕，但也不是害怕，媽媽說不管是跟著他們一起逃，還是跟著法師哥哥走，其實都一樣危險，因為媽媽他們也不曉得要到哪裡，他們要跟村長伯伯一起走，但是我們這一季的收穫已經都送到軍隊，家裡面沒有食物。

在家裡還可以摘園子裡的一點點菜吃，逃跑了食物沒有著落，都是一樣的，所以我不害怕，但是我會想念爸爸媽媽，法師哥哥，你說我還可以看見我爸爸媽媽嗎？」

理嘉想起了哥哥，想起了他最懷念的擁抱和親吻，他這一路不休息跑下來，除了因為感動，也因為他不願意讓自己有力氣去多想，只要腦袋一停下來，他就有一股衝動想要跑回去，他想要他的哥哥跟他一起回來，那是從小就寵著他、照顧他、保護他的人。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們一定可以再看到他們，你的爸爸媽媽會在你睡前說故事嗎？會親親你嗎？我最喜歡他們這麼做，因為會覺得很快樂。」這樣的幸福，能不能不要放手？

孩子的眼眶紅了起來，他的爸爸媽媽最喜歡說故事，喜歡說以前他還沒有受傷還是軍人的時候，是怎樣把獸人給打到遠遠的天邊去，還有園子裡的那一點點菜其實不好吃，可是媽媽總是會想辦法讓它們變得容易入口，自己卻一點也沒吃到。

「我不要爸爸媽媽被獸人吃掉。」這已經不是恐怖的童話故事，不是大人最喜歡用來嚇孩子的故事，那是事實，是再讓人恐懼不過的事實。

「不會！不會！」

理嘉手忙腳亂，他不應該說這些，不應該讓孩子跟他一起害怕，如果是哥哥，一定可以做得比他更好是不是？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前方遠處卷起大量的煙塵，他忍不住停下馬匹的腳步，靜靜地看著那些煙塵往自己的方向靠近，坐在身前的孩子也忘了哭泣，訝異地看著那些煙塵變成千軍萬馬。

理嘉是第一次加入軍隊，因此他沒有看過飛鷹將軍的模樣，但是當他看著最前方那一個人駕著馬匹往自己這裡前進時，不曉得為什麼，他想到的就是飛鷹將軍這一個名字。

聽完理嘉的形容後，飛鷹將軍知道自己趕過去根本就來不及，因此他讓理嘉跟那孩子進入自己的隊伍中，整個隊伍改變方向前進，照著理嘉原本要前進的路線繼續快速往前。

「將軍……」

理嘉原本被安排到裝載軍備的馬車上稍作休息，剛剛還哭著的孩子在吃了幾個麵包後睡了過去，但是理嘉卻睡不著。說起來他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但是因為他看過戰場，加入過戰役，因此稍微比同年齡的孩子成熟一點。

「想說什麼？」

「我們……我們不可以回去嗎？」他以為飛鷹將軍會帶著他，到哥哥駐守的地方去抵抗獸人的進攻，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飛鷹將軍，比戈雅大人還要厲害是不是？

如果將軍可以往前線救援，相信一定可以抵擋得了獸人的進攻，他也可以再一次看到哥哥。

「沒有機會了。」飛鷹將軍沒有考慮太多，理嘉問為什麼，他就告訴他為什麼。

在理嘉對飛鷹將軍形容的過程裡，其實少了幾個地方，他沒有說是他的哥哥要他離開的，他只有說是一個上位軍官，因為他知道哥哥讓他離開的行為是犯軍法的，哥哥之所以會把他給拉到一旁無人的角落交代，很明顯是因為他不想要其他人知道。

如果是正式的命令，哥哥根本不需要如此躲藏，他怕將軍會因此責備理棠，因此他只有說是一個上位軍官交代他這麼說，沒有說那個上位軍官就是他的哥哥。

「沒有機會是什麼意思？」理嘉發現自己似乎不太願意去想這句話的深意。

「我知道你很擔心你的夥伴，但是既然那一位軍官會要你這麼做，想必事情已經到了沒有辦法挽回的時候，原本我也以為來得及，但是我忽略了獸人的感應比人類還要強上許多，想必戈雅一離開，萊特華達就馬上發現，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他原本以為還來得及，只要戈雅離開的事可以被隱藏得很好，或許以喬的能力還有機會支撐到他到邊境的那一刻。

但是當他在半路看到理嘉時，不用聽他多解釋，他就知道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不是他太小看喬的能力，而是那裡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兵力去對付獸人，之前有戈雅的時候就已經是苦苦支撐，少了戈雅整個天秤已經不是傾斜而已，而是整個朝一邊倒下。

「您的意思是……獸人已經打進來了？邊境的士兵都陣亡了？」

理嘉有點恍惚，他的確一路以來告訴了許多的村民獸人要打進來的事情，但是他以為還有一段時間，因此看到飛鷹將軍的那一刻，他心裡說有多高興就有多高興，他真的以為哥哥有救了，但是飛鷹將軍給他的答案更加殘酷。

「不一定都陣亡了，我想一定有人能來得及逃離，所以我們必須在首都做好萬全的準備，那些有機會逃離的士兵會回來跟我們一起繼續奮戰，所以不要放棄希望。」

理嘉的表情讓飛鷹將軍知道了，這個孩子肯定在軍營裡有他的家人或是什麼很重要的人，都怪自己剛剛沒有發現，結果把話說得太直接，所以他馬上彌補，希望可以讓這個孩子的心好過一點。

逃離……

如果可以逃離，一開始哥哥就會跟著他一起走了……

「我是不是已經沒有機會看到哥哥？他不是會逃離的人，他總是跟著喬大人往最危險的地方打，每一次都打得我心驚膽顫，您覺得這樣的哥哥，還有機會逃開嗎？」

「當然有機會，孩子，我經歷的戰役比你多不曉得多少，我看過很多士兵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定的時候，卻好好地活著回來，所以不要太快放棄希望，因為如果你現在放棄希望，等於就放棄了你的哥哥不是嗎？說不定他還在哪一處等待救援，等待跟家人會合。」

這一點，飛鷹將軍說的是實話，所以顯得非常可信，但理嘉的心卻沒有辦法因此而充滿樂觀，但是他真的有那麼一絲絲的希望。

「真的？」

「真的。」

飛鷹將軍的臉露出難得的微笑，就像他依然對陛下抱著希望，一點點陛下依然活著的希望一樣，有這麼一點點的力量，可以支撐他堅持更久的時間。

——陛下，戈雅去找您了，您是不是還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等待我們再度相聚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