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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絕(浮生夢之七)》第18章
  第十一章

  懷中人酸楚又帶著點歡喜的目光令商夕絕不快到極點,真不想回應,但心念幾轉,還是決定不再賭氣,提起丹田氣大聲道:「雍夜王,你來了也好。我受了點傷,打算休養數日,恢復後再帶滄海下山。」

  雍夜王聞言放下心,道:「你能等,滄海可受不了這寒氣。我帶了人手,這就救你們出來。」

  他仔細看了看面前那堵塞了通道的大堆山石,那高度尚且難不倒他,不過再背上個傷患攀越返回,倒有些吃力。尤其沈滄海行動不便,萬一不慎跌落,性命難保。他於是朝身邊戴著黃金面具的人微微一笑:「這回,得靠你永昌國的硫石了。」

  商吟鶴聽到皇兄受傷,早已捏了幾枚硫石在手準備救人,又不想表現得太過熱心,引雍夜王起疑心,便故意悻悻道:「若非那是皇兄的身體,我才懶得用我永昌皇室珍藏的硫石救他和那個瘸子。」

  「就當我欠你個人情罷。」雍夜王輕笑,隨即提高了音量:「商夕絕,我和吟鶴要用硫石炸開這堆山石,你和滄海躲遠點,別被碎石誤傷了。」

  「好!」商夕絕抱起沈滄海,退到遠離豁口的安全處,高聲道:「你們可以動手了!」

  他低下頭,向沈滄海笑道:「原來吟鶴也來了!這更好,乾脆下山後甩開雍夜王,我直接帶你回永昌,省得再生枝節。」

  他話音剛落,悶雷般的爆炸聲響徹山頭,堵塞豁口的巨石被炸得四下飛濺,雪塵翻湧,彌漫人眼。

  見商夕絕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那邊,沈滄海咬牙,悄然抬手,指尖拈著枚鐵針,那是捕魚後廢棄的鐵針,他适才在冰窟窿邊偷偷撿了一枚藏在手裏。此刻終於等到了商夕絕分心的良機,他不再遲疑,朝男人腰後的軟麻穴紮落。

  商夕絕全無防備,腰眼一麻,頓時全身無力,癱倒在地,瞪著沈滄海手裏的鐵針,驚怒交迸。「你幹什麼?」

  沈滄海緊閉著無血色的唇,沒吭聲,又飛快紮了商夕絕身上好幾處重要穴位。商夕絕充滿憤懣指責的雙眼終是緩慢闔起,陷入昏睡。

  丟掉鐵針,沈滄海呆呆地對男人凝望許久,才澀然喃喃低語:「我永遠也不會跟你回去,當你的侍童……夕絕,對不住,我說過一輩子都要和你在一起,可你若決定從此不再見我,我實在沒辦法再待在永昌王的身邊,只能離開。你就把我忘了罷。」

  他輕柔地撫著男人生滿大片紫色胎記的左臉,眼前緩慢浮起的,竟是那個豔陽高照的盛夏,夕絕期待地朝他伸出手。「滄海,我來找你了……」

  男人當時,笑得溫柔而又羞澀,目光更虔誠無比,仿佛沈滄海就是他的一切。

  那時,他抓緊了商夕絕的手,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與之分別。然而現在,他卻不得不狠下心腸,拋棄那個孤單的人。

  一滴透明無色的水珠,終於從他眼角跌落,掉在了商夕絕的臉上。

  商吟鶴連用三枚硫石,幾乎將那大堆山石夷為平地,等灰塵散開,他吩咐隨行的侍衛上前,從碎石間清出條道路,與雍夜王一同進入找人。

  發現商夕絕昏迷不醒,商吟鶴吃了一驚,便想去攙扶,猛然省起不妥,生生忍住。轉而取下自己的披風,將商夕絕頭臉裹起,叫進數名侍衛來扶人,又瞪視沈滄海,怒道:「他怎麼暈倒了?」

  「他本來就受了傷,大概是因為先前爆炸聲太響,被震暈了。」

  商吟鶴信疑參半,還想質問,雍夜王淡然道:「這裏太冷,不宜久留,回營地再說罷。」說著抱起沈滄海,就往外走。

  他目光流轉,檢視起沈滄海身上是否受傷,見沈滄海面色凍得青白,脖子上卻殘留著許多深淺不一的牙印子,他一怔,紫青雙眸不禁微縮。

  知道自己滿身的痕跡,遲早瞞不過雍夜王,沈滄海轉頭躲開了雍夜王的視線,低聲道:「被困這幾天,我和夕絕就以湖裏的魚為食。」

  雍夜王亦知鴛鴦魚的毒性,即刻會意,怕沈滄海尷尬,便不再多看。托著他快步而行。

  既救到了人,一行人隨即下山。

  雍夜王抱了沈滄海共乘一騎,問明他被擄的經過細節,歎道:「我就知道此事和黑翼吉師兩國脫不了關係。可惜從他們嘴裏問不出什麼,我和吟鶴率人在冰海附近搜尋你們兩人,白白浪費了許多時間。還好今早我回到你們帳篷裏,看到留言,才找來這裏。」

  商吟鶴策馬在旁,陰狠地道:「你我最初去質問火赤候和烏術納時,那兩個卑鄙小人還拼命地抵賴。以為不認賬就可以不了了之了?哼!我看他們是活得不耐煩,竟敢來招惹永昌國!」

  「主謀多半是火赤候,不過烏術納倒未必知情,可能是他手下人為主報仇心切,瞞著他與火赤候聯手行事。」雍夜王邊說邊搖頭,暗忖這場禍事,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商夕絕自己出手太狠,結下了深仇。黑翼吉師兩國充其量也是以牙還牙,談不上卑鄙。

  最倒楣的,莫過於沈滄海,被扯進這無妄之災。

  這趟冰海之行,於沈滄海而言,真可謂多災多難。看來他確實得儘早帶著沈商兩人返回雍夜族。

  眾人回到冰海之畔,已是黃昏,夕照拂在水面,光影斑駁,宛若點點碎金。

  這天的賽馬剛剛結束,眾人正簇擁著勝出的騎手笑鬧狂歡。雍夜王一行人的歸來,並沒有引起太大動靜。

  沈滄海和商夕絕被送回了帳篷內。

  商吟鶴極想查看皇兄的傷勢,苦於不能在雍夜王面前表現得太過關心露出馬腳,只得作罷,領著侍衛,氣勢洶洶地去找火赤候和烏術納那兩人算賬。

  雍夜王煮了些熱水,替沈滄海泡暖雙足,換過乾淨衣物後,見商夕絕躺在褥子裏,仍未醒來。他皺了下眉,正想過去掐人中,卻聽沈滄海推著輪椅來到他身後,輕聲道:「我紮了他幾處要穴,不到明天中午,他不會醒。」

  「為什麼?」雍夜王詫異地轉身。

  沈滄海澀然一笑:「他那次舊病復發,醒來後,就已經是永昌王了。」看到雍夜王神情錯愕,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連日來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雍夜王。

  雍夜王愣了片刻,才苦笑:「怪不得他近來總是怪裏怪氣的,這下麻煩可大了。」

  心頭轉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再往永昌王心臟刺上一刀,可萬一力道沒拿捏准,說不定男人就此喪命。縱使僥倖成功,也沒人能擔保永昌王會從此消失。

  他沈吟半晌,認真地問沈滄海:「你說夕絕他可能再也不會出現了,那你打算怎麼辦?」

  沈滄海只是默默望著商夕絕,良久,低下頭,平靜地道:「雍夜王,待會就請你把他送去鶴王爺那邊罷。我不想再和永昌王見面,你若是覺得我繼續待在你族裏,會給你族人帶來麻煩,不妨送我回姑蘇。」

  兩相不見,對於這兩人,或許是個不錯的抉擇,只不過……雍夜王紫青雙眸一陣光彩變幻,最後輕拍了拍沈滄海的肩膀,道:「也好。既然你決定了,我現在就把他送回去,今晚你我啟程回雍夜族。」

  「不。」沈滄海突然抬頭,脫口否決,又對商夕絕看了好一陣,幾經躊躇,終於似下了什麼決心,道:「我想到了還有件事沒做,就遲點再走吧。」

  雍夜王鮮見沈滄海如此猶豫不決,正待追問,忽然聽到帳篷外有人大喊道:「族長,夫子,我們也來了!」

  「離風?」這小家夥,怎麼大老遠地跑來冰海看熱鬧了?雍夜王彎腰鑽出帳篷。

  沈滄海剛推動輪椅轉過身來,便見簾子掀起,少年一陣風般撲了進來,興奮地囔道:「夫子,你看,還有誰來了?」傲雪凝馫整悝

  看見歐陽麟隨之入內,沈滄海並沒感到奇怪,強打精神對歐陽麟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陡然間見到了被歐陽麟身體遮住的另一人,他一震,竟說不出話來。

  那人只比離風略大著幾歲,神態卻比離風成熟得多,滿身僕僕風塵,走過來俯身將沈滄海用力抱緊,喜極而泣。「大哥,我總算找到你了!」

  世上唯一的親人突然出現眼前,沈滄海驚喜過了頭,直到臉上濕濕的,沾到了對方的熱淚,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替自己最疼愛的四弟抹著眼淚,不勝悲喜。「日暖,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雍夜王返進帳內,料想他兄弟倆重逢,必有不少體己話要傾訴,外人不便多聽,於是叫上離風和歐陽麟,悄然離去。

  「是元烈告訴我,大哥你被人帶到了雍夜族。我四處打聽,不久前才到西域。不巧大哥你又跑來看狩獵盛會,我不想多等,就請你那學生離風帶路,上這來了。」

  沈日暖不願大哥擔心,便長話短說,將自己尋人的經過一筆帶過,更不提途中諸般艱辛,扭頭朝商夕絕打量一番,道:「大哥,他就是那個跟你同住的永昌人?」

  沈滄海心知弟弟與離風一路同行,肯定從離風嘴裏聽到了他和商夕絕的關係。點點頭,正想著該怎麼向弟弟解釋自己喜歡上了個男子,沈日暖卻微笑道:「大哥,你今後是準備在西域長住,還是回姑蘇?要是回去,不如把他也帶上。」

  記憶裏這四弟最是頑皮衝動,如今可變得穩重多了。沈滄海驚訝地看著他,隨即歎息著搖了搖頭。本就不欲再給雍夜族惹來禍端,想求雍夜王送他回去,四弟來了,正好。

  「日暖,我隨你一起回家,就我們兩人。」

  「那他呢?」沈日暖有些意外。

  「他的事,我日後再告訴你罷。」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滄海柔聲道:「日暖,我要出去找個人,你先在這裏坐一會,替我照看他。那邊包裹裏有乾糧,你餓了就先吃。還有,他受了傷,那幾處穴道是我封住的,你別給他解開。」

  沈日暖雖然好奇,但在江湖漂泊經年,已不再是當年的莽撞少年,當下點頭應允,目送沈滄海出了帳篷。

  外面天色已然全黑,篝火和星光交響閃爍,點綴著夜色。

  沈滄海的目的地,是那個離他不遠的帳篷。他將自己慢慢推近帳篷,還沒開口,紅衣男子高大的身影已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是你。」紅衣男子一望他身後無人,笑道:「你那朋友呢?」

  「我就是為了他的事才來的。」先前已深思熟慮過,所以沈滄海此刻語氣異常平靜,仰望男子,道:「我想請無雙公子再施妙手,替我那朋友除了臉上那胎記。」

  「哦,他決定了?」

  沈滄海微搖頭,「他還不知道。是我想讓他能像個常人般生活,不用再遮遮掩掩。」除去那片駭人的胎記後,永昌王的心病也應該消失,不至於再討厭自己那張臉,不會再把自己囚禁在那個簡陋的斗室裏。

  縱使他已決意要回姑蘇,從此與夕絕天各一方,永不相見,他也不要那個孤單可憐的人再受永昌王的折磨。

  「這……」紅衣男子微一遲疑,帳內人卻逸出聲清冽華麗的輕笑。「紅塵,先請那位公子進來罷。」

  心跳在那魔魅的聲音裏又變亂了,沈滄海正覺難受,紅衣男子已將他推了進來,手掌按上他背部,輸了些真氣給他。沈滄海狂跳的心臟頓時略有舒緩,感激地回頭,向紅衣男子道了聲謝。

  轉首,終於在燭光裏看到了一個席地而坐的水銀色男子背影。墨亮如烏檀木的長髮披瀉而下,黑得仿佛將他周圍的光焰都吸斂進了發絲之間。

  僅是個背影,已令帳內燭火黯然失色。

  「莫忘看了一整天賽馬,剛睡著。我怕吵醒他,紅塵,你先帶莫忘到外邊走走吧。」男子輕輕地將他臂彎裏熟睡的男童遞給紅衣男子,然後旋身,面對沈滄海,優雅微笑:「沈公子,你真的決定要我替貴友醫治?」

  男子一雙墨玉眼眸含笑流轉間,仿佛蘊藏著無數種情感,千變萬化。

  沈滄海驀然覺得,那尊已破碎的瓷像根本就及不上真人萬分之一的風華,也難怪伏羿為之癡狂……

  對面那雙魔眸一陣變幻,似是窺透了沈滄海的內心,緩聲道:「伏羿向我提起過沈公子和貴友。即使看在伏王的情面上,我也願意醫治公子和貴友,何況還受過你們贈糧的恩惠。」

  伏羿?!沈滄海一怔,也不知自己該傷懷還是該高興。伏羿想必是認為虧欠了他,所以才想讓無雙公子醫好商夕絕的臉,可是他又有地方需要醫治的?

  心神飄忽之際,聽見那無雙公子續道:「沈公子的雙腿,似乎也並非完全不能康復,可否讓我一試?非~凡論~壇」

  沈滄海唇微微動了動,最終卻婉言謝絕了。「滄海這些年來,已經習慣,不敢再勞煩公子。公子肯醫治我的朋友,滄海已感激不盡。」

  這雙腿,是他欠大夫的。他害大夫失去了一條腿,家破人亡,合該在輪椅上度過餘生,以此償還自己年少無知犯下的罪孽。

  無雙公子想不到他會拒絕,朝他凝睇片刻,微笑頷首,轉了話題:「那就把貴友請到我這邊來罷。我先替他除去胎記,再看他身上何處的皮膚合適,給他換上,不過得將養上數月,方能與他臉上原來的肌膚完全生合。」

  「用我的可行?」看到無雙公子目露訝色,沈滄海反而輕鬆地笑了。

  夕絕為了救他,連性命也可捨棄,他卻要棄夕絕而去。一生一世的承諾,已被他親手打破,那至少臨行前,他想為夕絕做點什麼。

  「皮膚再生時,痛楚不小……」無雙公子似想勸說沈滄海放棄,但見沈滄海清雋的臉上仍掛著恬靜笑容,他靜默了一陣,終是微歎點頭。

  奇異的藥香味混著白霧,慢慢地從架在火堆上的小瓦罐裏飄出。

  沈滄海平靜地坐在輪椅裏,看弟弟將商夕絕背進帳篷,放到已經鋪好的一條被褥上。

  沈日暖懷疑地朝帳篷裏那個正在清洗雙手的水銀色背影看了幾眼,委實不信有人有如此神奇的醫術,能將那永昌人的胎記消除,不過既然大哥信,他也不忍心潑冷水,問道:「大哥,你要在這裏一直看著麼?到時鮮血淋漓的,我怕你受不了,還是回去吧!」

  「我好歹也算半個大夫,沒那麼怕血,不礙事。你連日趕路也累了,自己回去睡覺罷。」如果被弟弟知道他要把自己的皮膚剝下來給夕絕,絕不會答應。

  雍夜王那邊三人也聽到了動靜趕來,把個小帳篷擠得滿滿的。紅衣男子還抱著孩子,此刻不得不乾咳一聲,開口趕人。「諸位還請跟我出去,別讓我朋友分了心。」

  眾人聽他說得在理,也不好意思再逗留,隨他魚貫而出,帳篷內終於清靜下來。

  一小碗冒著熱氣的藥汁端到了沈滄海面前。「這是麻沸散,喝下它,可以很快陷入昏睡,不會感覺到疼痛。」

  沈滄海接過藥碗,見無雙公子已端起另一碗麻沸散,撬開商夕絕的牙關,緩慢灌下。他不再猶豫,靜靜地喝下了碗裏藥汁,隨後一點點,被越來越濃重的黑暗奪走了意識。

  再度睜開雙眼的瞬間,已是翌日正午。他已經躺回到了自己的帳內,俯臥著,身體仍因麻藥的殘餘藥力而僵硬,連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背部,卻如針刺火燎,痛徹心肺。只因他背上一大片皮膚,被剝離了身體。

  這種痛,恐怕要延續上數月。他虛弱地輕喘著,心裏沒有懊悔,反升起點淡淡的喜悅。給不了夕絕天長地久的相伴,那就讓自己的一部分血肉永遠陪著夕絕罷……

  他吃力地想扭轉脖子,可動不了,只能用目光在帳內尋找男人的身影。

  商夕絕就躺在他身邊不遠處,仍在昏睡。整張臉裹在好幾層白布之下,甚至眼睛也給包住了,只露出鼻孔和嘴巴。

  「大哥!」沈日暖一直坐在邊上等沈滄海蘇醒,這時忙奔了過來,絲毫不敢碰觸沈滄海的身體,顫聲埋怨道:「你不是說不帶他回姑蘇嗎?為什麼還要這麼傻,讓自己活受罪?」

  弟弟得知真相後的反應,早在沈滄海預料之中,他勉力輕笑道:「日暖,你不懂的……」

  「我怎麼不懂?」沈日暖生氣地反駁,可看見大哥鬢角額頭全是細密冷汗,他再也無法責備,用袖子小心地為沈滄海抹著汗,又道:「大哥你想不想吃什麼?我喂你。」

  沈滄海搖頭,「日暖,去請雍夜王過來,我們也該向他辭行了。」

  沈日暖差點又失去鎮定,想跳腳。「大哥你現在這樣子,怎麼能長途跋涉呢?」然而看了看沈滄海平靜卻毫不妥協的表情,他無奈地一跺腳。

  自己這個大哥,雖然身有殘疾,又不會武功,在人前總是一貫的溫文恬淡,看似隨和,可骨子裏一旦認准了什麼事情,比他們幾個弟弟更固執。

  雍夜王很快就被請了過來,聽沈滄海說想要和弟弟回姑蘇家鄉去,他靜了靜,爽快地答應了。「滄海,我知道你一直掛念故土,我也不再阻你離開。唉,只可惜我雍夜族又將沒有先生教族人學習中原文化了。」

  「如果西域與中原不再征戰,往來通了商,總會有越多越多中原人踏足西域,你也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先生。」

  沈滄海在弟弟的攙扶下,費力地慢慢爬起身,望著男人道:「雍夜王,我想求你幫我最後一個忙。」

  雍夜王淡然掃了那邊的商夕絕一眼,心下了然,道:「你是要我保守秘密,別向他洩露你的去處。你儘管放心吧,我不會說給他聽的,也會勒令族人保密。」

  「多謝你了。」沈滄海因疼痛而血色全無的臉上終於揚起絲感激的微笑。

  收拾起簡單的行囊,向無雙公子致謝辭行後,沈日暖將大哥扶進了雍夜王贈與他兩人的馬車,隨後踏上車駕,避開人群,向著東方出發。

  沈滄海甚至沒有去和離風道別,只因知道那熱心的少年一旦得知他要離去,必不捨得他走。他不想再讓任何人因他傷心。

  沒想到,自己竟會像個懦夫般,偷偷逃離。

  「呵……」他趴在褥子上,自嘲地笑。身下的車輪猛然顛簸了一下,震到傷處,他不禁發出聲呻吟。

  聲音雖低,沈日暖仍舊聽見了,忙勒停馬車,掀起布簾子驚道:「大哥你怎麼了?」

  「沒、沒事。」沈滄海努力想露出個笑容,但滿頭冷汗早已將他出賣。

  沈日暖心疼地為他擦了汗,重新趕著車上路。車輪在半人高的碧草間平穩滾動。

  背部的傷口,儘管塗著那無雙公子特製的藥膏,依舊火辣辣地生痛,連帶兩側太陽穴都在隱隱發脹。沈滄海數度想逼自己入睡,忘卻疼痛,卻根本睡不著。

  昏沈之間,沈日暖低沈的聲音隔著車簾傳入他耳中。「大哥,你和那個永昌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滄海很清楚自己如果不說,弟弟肯定會追問個不停,於是歎口氣,慢慢地將自己來到雍夜族後發生的一切告訴了弟弟。

  沈日暖越聽越是心驚,自家兄長所愛之人是西域王者,已令他吃驚不小,那人居然還生就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情,實是匪夷所思。

  攤上那麼一個情人,只怕任誰都難以消受,也難怪大哥要落荒而逃了。他憂心忡忡地道:「大哥,照你這麼說來,那永昌王陰險毒辣,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你。」

  「所以我才要逃。」沈滄海悵然笑:「他還不知道我家住何方,雍夜王也答應了我不向他洩露我的行蹤。中原那麼大,即使他想找我,也未必能找到。況且他對我,只是心存戲弄,時日一久,興致也就淡了,自然會把我拋諸腦後。」

  「但願如此。」絲縷說不出來的不安在沈日暖胸口翻湧著,總覺得事情並不會像大哥想像的那麼簡單。他不想給大哥添煩惱,便忍了忍,沒再多說什麼。

  大不了,日後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就立刻帶大哥離開姑蘇,再找別的地方落腳,總之不能讓自己唯一的親人再受任何委屈。

  冰海之去江南,本就路途遙遠。沈日暖又因大哥身上有傷,受不得顛簸,特意放緩了行程,將近青龍關,已是暑氣斂盡,秋意蕭條。

  戍守關隘的,仍是射月國的將士,因之前接了射月王的命令,撤兵在即,對出入關卡的人員不再細加盤查。沈滄海又帶著當初矢牙所贈的令符,將士略微審驗後,便客客氣氣地放了行。

  其後數座關隘,亦都暢行無阻。

  秋濃時分,馬車終於踏上了中原疆域。

  沈日暖這天為大哥後背換藥包紮時,發現已差不多生齊了新皮,薄薄一層,似半透明的紙,覆蓋了大半個背部,與舊肌膚的顏色格格不入,瞧著非常突兀。他心酸地移開了目光。

  沈滄海聽完弟弟的描述,卻平靜地微笑道:「無雙公子給我的傷藥確實靈驗,這傷處癒合的速度,比我原先預料的快多了。照這情形,到家前,這傷就能痊癒。日暖,你也不用再替我擔心。」

  沈日暖這麼多天與大哥朝夕相處下來,哪會不知道大哥每時每刻都在受背上傷痛折磨,甚至夜不能寐,整個人已消瘦了一大圈,容色憔悴異常。

  情之一物,果真害人不淺。他無言以對,唯有苦笑。

  夜闌人靜,永昌皇宮最深處那座巍峨宮宇依然燈火通明。

  華麗空曠的寢宮內,無數奇珍異寶在宮燈映照下流光溢彩,交織出璀璨迷離的珠光寶氣。一條頎長人影筆直地站立在一面巨大銅鏡前,凝視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子。

  這個姿勢,自從男人扯下裹臉的那堆紗布後,已經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

  男人一言不發的沈默更令侍立在他身旁的商吟鶴心頭惴惴不安,偷眼打量著他,強自笑了笑,安慰道:「皇兄,那個中原大夫的醫術還算不錯。皇兄你的臉現在看著雖然還不太自然,不過依雍夜王所言,用那中原大夫留給你的藥物持續塗上數月,臉上膚色最終會融合接近,不至於留下太明顯的痕跡。」

  商夕絕冷哼一聲,終是從鏡前轉過了身。

  他臉上那大片紫紅色胎記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俊朗面目顯露無疑。然而細看,就能發現他面部中間自上而下有條疤痕,而且左邊半張臉顯得更為白淨細膩。

  這也是商夕絕不滿的原因。在冰海源頭被沈滄海偷襲昏厥後,清醒時,他驚愕地發覺自己竟已在歸國途中,整張臉還被包得無比嚴實,目不能視,藥味和臉上的蟄痛感都在告訴他,他的臉受了傷。

  他第一反應就想掀下紗布看個究竟,被同在車廂內的商吟鶴及時阻攔。「皇兄,現在千萬別亂碰。雍夜王把你交給我的時候,說是須得再等上兩個月,才可將紗布拆掉。」

  他不明就裏,細問之下,方知在他昏迷期間,雍夜王請那曾醫治過他的中原人替他剝除了臉上胎記,換上一塊從剛死之人身上剝下的皮膚。

  「誰要雍夜王他多管閒事?」他震怒。喜歡收集那些美麗的死物,並不代表他願意將死人的皮膚縫到自己臉上。接下去,想到了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

  「沈滄海人呢?是不是被雍夜王帶回去了?」他厲聲喝問,想到暈厥前那一幕,就恨不得立刻把那個不識好歹的人抓來按在身下狠狠蹂躪,讓沈滄海哭泣著向他認錯求饒。

  商吟鶴的回答卻猶如火上澆油,令他越發怒不可遏。「皇兄,我聽雍夜王說,那中原大夫一行人走的那天,那瘸子也莫名其妙地失了蹤,八成他是不想再待在西域,所以偷偷跟著那幾個中原人溜走了。我看雍夜王也氣得不輕呢。」

  他當時便怒極反笑,衝動之下,幾乎想要跳下車廂,趕回去追人。幸好商吟鶴理智尚在,忙勸說他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皇兄養傷要緊!你要抓那個瘸子回來,我這就安排人去追查。」

  他臉部確實痛得厲害,不得不按下怒意,回宮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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