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四十六、紅顏薄命惟嗟嘆 ...
接下來兩天的事情發展證實了成昆之前所想,明教中那些個有地位又閒極無聊的大多都跑來看了看他,談上幾句就走,竟沒有一個拿了那陳腔濫調的倫理道德來說教,甚至連個異樣的眼神都沒有。這輩子與上輩子截然相反的待遇讓他隱隱有種一拳落空的異樣感,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惋惜,這般失落的心理讓他一時間很有些啼笑皆非。
但是除此之外,鬆了口氣的感覺也是有的,甚至佔了大多數。雖然成昆不怯戰,但是麻煩這種事情,少一點總比多一點要好得多。
而陽頂天這幾日,因為之前許久沒回光明頂,積累下了許多事情要去處理,故而能夠回來的時間很少。他眼光獨到,提出來的意見又往往很有大局觀,以至於現任教主很早就讓他參與進了明教的決策層中,甚至常常會直接採納他的建議,這般看重自然讓他忙碌的時間大為增加。成昆也不將之前發生的事拿來煩他,每天晚上笑吟吟的恍若無事人一般,倒是讓陽頂天暗暗鬆了口氣。
就這樣兩人在光明頂上平靜無波的過了幾日,到了第三天,平靜的日子被一位突然到來的不速之客打斷了。
這天陽頂天正與衣正風討論著明教一些發展的事宜,從在江湖上的發展一直討論到日後驅逐元兵的韜略計謀,正聊的興起,忽聽門外進來一人稟報導:「教主,外面來了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婦人,自稱是少教主的故人,特地前來求見少教主!」
聽到屬下人所言,衣正風微愕的看向陽頂天,隨即想到什麼笑道:「頂天,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求見,很容易就讓人想到風流債之類的事情。以陽頂天如今的年紀,尋常男子早就該成家立業了,但是他卻遲遲沒有成婚的打算,甚至連相好的女子都沒有一個,如今有人找上門,是不是說明……
陽頂天也正自奇怪,聞言搖搖頭,向著那人道:「那婦人姓甚名誰?可有說其他什麼?」
那人道:「屬下不知,那位婦人來此時神色憔悴,只說了這樣一句話就昏過去了。」若不是她暈倒之前提了陽頂天的名字,他們也不會草草將此事稟告上來。
這下陽頂天更好奇了,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緊,忙轉身對衣正風道:「義父,我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誰。」
衣正風點頭道:「去罷!」見陽頂天站起身,忍不住又補了一句:「若真是你的……好好待人家,一個婦道人家獨身帶著孩子過來不容易,想必吃了不少苦。」
因為義父突然冒出的話愕然片刻,陽頂天頓時啼笑皆非:「義父莫要胡言,那女子所抱嬰孩與我絕對無關,或許是哪位故人之子也說不定。」
衣正風見他說的肯定,心知義子的為人,他說沒有就肯定沒有關係了,頓時有些失望。他將陽頂天視如己出,自然是希望能夠看到他開枝散葉的。可惜江湖人的婚姻大事不講究那些個俗禮,一切都得他自己看得中才罷,於是只好擺擺手,示意他自行過去。
陽頂天隨著那前來通報的教眾下了山,照他所說,那婦人因為忽然暈倒,加上懷中尚有嬰孩,不宜搬動,便暫時被安置在了山下的五行旗之中銳金旗所居之處,一來可讓她暫歇口氣,二來也防止她此舉有詐,對明教圖謀不軌。
陽頂天來的時候,銳金旗的掌旗使莊華明正領著大夫走出來,見到他後忙低頭行禮。陽頂天擺了擺手,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氣。屋裡的人怎麼樣?」
莊華明道:「那嬰孩無恙,屬下已讓拙荊暫時幫忙看顧,至於那位夫人……」他說著看向身邊的大夫,後者上前半步躬身道:「回少教主,屋中那位夫人來時受了重傷,外傷不顯,內傷卻是極重,而且她產後傷了身,長途跋涉又沒好生將養,老朽怕是無力回天,只能以參片暫且吊著她的性命。您看……」
這番話原是在他意料之中,陽頂天皺起眉,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道:「勞煩大夫。我現在可否進去看看?」見那大夫示意無礙後便推開房門,一撩衣擺走了進去。
少教主親自過來,莊華明自然不能輕易離開,便也跟著走了進去。他心中也在嘀咕,吃不準屋中之人的身份。傷重至此,按說不該有埋伏,但是看少教主的模樣,似乎也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陽頂天可不管他心中的彎彎繞繞,進門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一事,側過頭對莊華明吩咐道:「派人去山上我的莊園,請一位成昆少俠下山過來,就說我有要事要告知於他。」
莊華明忙道:「知道了。」頓住腳步便轉身向外走去。陽頂天則進門拐入內室,就看到床上躺著一道纖細的身影,床邊則站著個四十上下的女子,想必就是莊掌旗使的夫人了。
莊夫人也是明教中人,見到陽頂天急忙行禮。陽頂天應了一聲,走到床邊低頭一看,只見床上正躺著一人,那女子看起來不過三十歲上下,本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然而兩鬢卻已花白,面色憔悴,不見血色,雙頰消瘦,薄唇乾裂,顯然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苦。他神色一凝,心中嘆息:這人不是六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楊夫人又是何人?
此時的楊夫人較之過去除了極度憔悴之外,面龐並沒有多大變化,六年的光陰並沒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是以陽頂天能夠輕易認出這位僅有一面之緣的故人。看她此時如此狼狽的樣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抱著懷中嬰孩來到這萬里之外的崑崙山的。
見對方此時眼睫顫動,呼吸急促,將醒未醒的樣子,陽頂天彎下腰低聲喊了她幾聲,就見楊夫人吃力的睜開眼,目光雖然渾濁卻也透著清明,顯然適才並未睡去。她盯著面前的男子看了半晌,嘴角微微揚起,勉強扯出一道笑意來,掙紮著便要起身。
陽頂天急忙道:「楊夫人稍安勿躁,您身體差得很,躺著說就好。」
楊夫人也知道自己此時的狀況,並未堅持,看著陽頂天的目光帶著渴求:「陽……少教主,妾身有禮了……冒昧打擾,還請、還請勿見怪。」
陽頂天道:「夫人客氣了,您是小昆的師父,自然也是我陽頂天的長輩,不知究竟是何人傷了你,竟讓你……」
楊夫人的目光中透著些許淒楚,吃力的道:「這個已經不重要了……陽少教主,有件事……妾身冒昧……想請您相助……」
「可是需要我派人通知楊興鋒前輩?」陽頂天道。
豈料楊夫人卻搖了搖頭:「不要……不要告訴他我在……這裡,什麼都不要說,就、就當我從來沒出現過。」她說著急急地喘了幾口氣,目光望向床邊莊夫人懷中抱著的嬰孩,「我、我想……請求你的是,收留那個孩子……不要告訴他……他的身世,就當他從、從沒有過我……這樣的母親。」
陽頂天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孩子分明才剛剛出生不久,身上胎毛很淺,臉上的皮膚也才長開而已,他有些詫異,道:「夫人這是何意?這孩子的父親……」
楊夫人卻根本沒聽到他的問話一般,兀自喃喃道:「對,不要告訴他他的身世,我……寧可他只是個尋常嬰孩,一輩子活、活的瀟灑自在。」她說著精神忽然便好了起來也似,猛地坐起身,一把扣住陽頂天的手腕,一句一頓道:「陽少教主,這孩子……楊逍,他叫楊逍……就交給你了!請你務必看在我與小昆師徒一場的情分上,幫我照料於他,九泉之下,妾身感激不盡,定會為你祈福,來世……」
陽頂天急忙開口道:「夫人太過客氣了!陽某定會好生照料這孩子,還請楊夫人放心!」
楊夫人欣慰的笑笑,蒼白的臉上顯出格外溫柔的神色,她深深看向莊夫人懷中的嬰孩,如此情真意切的神情令莊夫人動容,不由的走上兩步將那孩子湊過來,溫聲道:「這位夫人請放心,少教主一言九鼎,一定會替您照顧好這孩子的。您也……」
楊夫人痴痴地伸出手,喃喃了幾聲不知道是什麼的話語,似乎想要觸摸那孩子的臉頰。然而手指顫抖著伸出不遠便驟然放鬆垂下,身體不由自主向後便倒。幾乎是同時,陽頂天也感覺到握著自己手臂的那隻手鬆了開來,再也沒有力氣合攏了。
他嘆了口氣,閉了閉眼復又睜開,伸手將楊夫人躺歪的身體扶正,然後站直身體,對莊夫人道:「孩子給我吧!」
莊夫人正因眼前這一幕吃驚的紅了眼眶,聞言忙將懷中的嬰孩遞給陽頂天,而後伸手摀住嘴,半晌才道:「她、這位夫人……」
陽頂天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床上香消玉殞的女子,道:「命人給她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好好待之不得輕慢。」
「是!」莊夫人急忙應聲,出門去辦此事,而陽頂天則最後看了眼死後面容猶帶溫柔的楊夫人,抱著那嬰孩轉身走出了房門。
那嬰孩跟著母親連日奔波,此刻安定下來,睡的格外香甜,根本不知道頃刻之間他便已經失去了母親,成了一名孤兒。陽頂天沉著面色站在園中撥弄著嬰孩嘟起的臉頰,不知想到什麼,沉鬱之色稍褪,臉上帶了些溫和的笑意,想了想,從懷中取了一枚黑黝黝的鐵牌出來。
那塊牌上用金絲鑲嵌著一個火焰之形,看起來並非凡物,他卻眼都不眨的便將之放在了那孩子的襁褓之中,又替那嬰孩掖好襁褓,還輕輕拍了幾拍。
這一幕恰好落入走進來的成昆眼中,看著這格外眼熟的一幕,少年的面色瞬間一暗,心中頓時騰起陣陣怒焰:
——好你個陽頂天!這又是從哪兒抱來的孩子?!還有這溫和的笑意,送人物品的舉動,怎麼看怎麼與當年對還是嬰孩的他做的那些事情一般無二!原來這人並非對他另眼相看,而是根本是個孩子就會溫柔相待,虧他還以為當初這人待他的溫柔是獨一無二的!
這樣一想,頓覺胸口醋意翻騰,瞪大的杏眼中幾乎冒了火,他深吸一口氣,瞬間斂去所有情緒,倚在門口雙手環胸,涼涼的道:「師兄好興致啊!這又是從哪兒抱來的小孩?不會又打算收個小師弟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