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四十一、無端猜測惹心煩 ...
說是「一雪前恥」,其實嚴格說來,這一場架對陶孟竹簡直不公平到了極點。
且不說陶孟竹毒傷方愈,單說武學上此時的他便差著成昆不止一點半點。成昆有著前世的武學經驗,這一世又學了古墓的精妙功夫,加上原本就對於陶孟竹的武學套路熟悉得很,他二人一交手,陶孟竹立刻便處於下風,絲毫便宜都沒佔到。
沒料到兩人之間實力居然如此懸殊,陶孟竹狼狽的招架著,臉上露出一絲難堪:想當初他還曾笑過韓慶生與面前這人打鬥卻沒佔上風,沒想到換成自己,差別居然如此之大。
他自視甚高,雖然韓慶生比他入門早,內力又深厚,但他本身資質卓越,加上後天努力,向來自忖不比他差多少。可是如今這樣一面倒的情形不啻為迎面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不僅打醒了他的理智,更讓他素來的驕傲寸寸破裂,出招越發沒了章法。
對手招數上的變化成昆自然看在眼裡,皺了皺眉:這樣有氣無力的陶孟竹他還真沒見過,不就是輸了一場,至於如此天塌地陷一般失落嗎?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未免太差了點!
若是平時他才不管對方心情如何,早就趁亂打劫結果了對方,畢竟是那人挑釁在先——成昆可沒有絲毫自己搶了對方東西的自覺——但是陶孟竹畢竟不同於旁人,他們兩個怎麼說也算是青梅竹馬,又是師兄弟,做事太絕日後也難相見,便乾脆利落的收了手,退後兩步道:
「你輸了!」
陶孟竹怔怔的收手,不敢置信一般瞪著成昆,沒想到自己居然如此輕易輸給了眼前這個少年。他被這個事實打擊的狠了,一時間心中茫然,耳邊反反覆覆都是那句「你輸了」,驚雷一般將他的理智都驅散,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陶孟竹啊陶孟竹,陽頂天手底下只是一個普通少年都有這樣的身手,你還指望著贏他嗎?差遠了,差太遠了……
他陰晴不定的臉色盡數被成昆看在眼中,成昆皺皺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願賭服輸,這東西我收著了!」說完卻發現對方依舊沒反應,不可思議的搖搖頭:這人莫非被打傻了?不對啊!他剛剛又沒下重手,若說打擊過大——至於麼?!
陶孟竹卻忽然抬頭深深看了他一眼,二話不說轉身便展開輕功向著陶府所在的方向跑去,成昆挑起眉,莫名其妙之餘倒也慶幸於陶孟竹那不夾纏的舉動,再看看手中完好無損的玉石,滿意的笑笑,轉身走回玉器店。
那掌櫃的從兩人開打就一直站在門口張望,他一個普通人,自然不敢參與到江湖人的比鬥之中,但是看個熱鬧的膽量還是有的。他親眼看到成昆是怎樣贏了陶孟竹,此時見對方志得意滿的走回來,態度頓時格外親切,搓著手道:「哎!少俠,您還有什麼吩咐?」
成昆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個墜子:「你剛才也看到了,這東西現在歸我,去給小爺配個好點的盒子。」
「是,是!」
「還有之前那些沒挑完,你去弄盒子,我再看看。」這個墜子自然不能拿來送給小師妹,所以還得另外給那丫頭挑個禮物。
掌櫃的聞言,忙樂呵呵的去旁邊的櫃檯取來幾個製作精美的木盒,成昆則重新走回另一邊低頭看掌櫃的之前推薦的那些掛飾。只是他已經先看中了手中這塊玉,這時再看其他,便有些平平無奇了,挑來挑去,最後買了一套小巧可愛、姿態各異的玉人兒,而後一併吩咐掌櫃的裝起來便離開了。
搞定了要送陶綵衣的禮物,便有些無所事事起來,成昆不願過早回客棧,乾脆便在這條街上隨意閒逛,誰知天公不作美,他才走了沒幾步,天空中就風雲變色,轉眼間被烏雲籠罩,不過盞茶的功夫,雨點就劈里啪啦打了下來。
這場雨下的很急,許多在路邊擺攤的商販還沒來得及收攤,頓時忙了個人仰馬翻,行人也急匆匆的來回奔跑,踩踏水花濺的嘩啦直響。這種天氣別說逛街,就算想要回去客棧都有問題,成昆急忙閃入旁邊一家店舖簷下,一面伸出手指彈著水珠一面低聲咒罵:「這是什麼見鬼的天氣!」
眼見周圍光線越來越稀疏,天空中的烏雲陰沉沉的將外面渲染的跟黃昏一般黯淡,成昆心知這場雨一時半會兒怕是下不完了,無奈之下抬眼瞥了瞥旁邊懸掛的招牌,上面「寫意酒坊」四個大字被雨水沖刷的來回擺動,看來有些模糊。他摩挲著手中的木盒,果斷下定決心進了酒樓內:只能先在此處等到雨勢減小了!
顯然有不少人與他同樣的想法,旁邊有好幾個人與他同時邁步進入酒樓,站在門前的小二挨個招呼,忙的應接不暇,成昆也不指望他,放眼望了一圈,抬步邁出,選擇了相對來說比較清靜的樓上。
這家酒店能夠開在如此繁華的街上,足見其規模,樓上樓下佈置的很是用心。相比一樓大廳的熱鬧繁華,二樓除了最外圈半開放之外,都是門窗緊閉的雅間。成昆走到樓上,早有小二迎接過來,慇勤道:「爺,幾位?」
「就我一個,找個清靜的地方,要有窗。」成昆淡淡的道。
「好嘞您的!」小二吆喝了一聲,作出虛引的動作,「您這邊請!裡面有個雅座,半敞對窗,您看如何?」
成昆不置可否的點頭,反正他也只是來打發時間,出門前吃過飯,也不算餓,因此坐下後只點了兩個下酒菜,一壺黃酒便讓小二下去了。
這個座位在二樓盡頭,貼著窗戶,因為潲雨的緣故小二將窗子關上了,只留了道縫,能隱約瞧見外面的雨勢。成昆瞥了眼外面,因為壓抑的天氣有些煩躁,便順手打開了桌面上的木盒,拿出打算送給小師妹的玉像把玩。
說起來這輩子他跟小師妹之間幾乎沒什麼交集,記憶中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片段已經永遠不可能發生了,這個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他一個人還會記得。這次回去,貿然送了禮,只怕小師妹也不會有什麼感覺,最多覺得這份禮物比較有趣——那也得她大小姐看得上眼才成。
嘿,他這兩輩子活的還真是截然相反,曾經最熟悉的人變成如今的陌生人,而曾經最恨的人卻變成最親密的人,上一世少年時懵懂木訥,這一世卻成了奸猾老鬼……這樣的變化要是說出去,怕是無人會相信吧?就算是那兩個人本身,只怕也會覺得荒謬。
想到這裡,忽然又想起這幾日那個人的情緒變化,成昆微微挑起眉:若不是確定自己和師妹的「過去」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陽頂天不可能知道,他簡直要以為那人這幾日隱約的疏離是因為吃醋了。
好笑的搖搖頭,這輩子他跟師妹還沒來得及有交集,對方又是個才六歲的小孩,哪有什麼醋可吃?更別說陽頂天那樣的人,這種橫空飛醋絕對不會亂吃的。
而且真要說吃醋,倒是他應該防備一些才是,畢竟陽頂天那廝對於小孩子明顯格外有耐心,從他當初對待自己的態度便可見一斑。
但若不是吃醋,那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恰好此時小二將酒菜送了上來,一一放在成昆對面,熟絡的道:「菜齊了!客官您慢用!」
成昆點了點頭,看向窗戶道:「這窗子還是打開吧!關著悶得慌!」
小二倒也乾脆,笑道:「當然可以,只是外面雨勢大,只能開旁邊半扇,客官您看——」
「可以。」
於是小二利落的走過去伸手推窗,外面的雨聲頓時大了起來。好在外面只是下雨,並未起風,雨水潲的不多,只是絲絲涼氣順著打開的窗子撲入屋內,空氣中頓時瀰漫開一絲雨水的沁涼。
「喝!這場雨下的可夠大的!」小二倒是被窗外的雨勢驚了驚,他一直在屋裡,雖然知道外面下雨,卻不知大小。如今看到眼前瓢潑一般的雨幕,不禁感嘆了一句,「這樣下去,怕是要漲水了!」
濟寧乃是運河之鄉,週遭諸多水澤,雖然地勢頗高,水患不重,但河流漲水是肯定的。對此成昆自然熟悉的很,他從小便在此處長大,沒少鑽江入河,一身水性自然練得十分了得。倒是陽頂天,從小在那樣的山中長大,別說泅水,就是較深的河流都沒見過幾次,水性自然差得很……
等等!
成昆忽然皺起眉,這次清楚的抓到了腦海中一瞬間閃現的疑問:陽頂天不是不會水的嗎?「當初」韓慶生的兒子韓千葉跑去找他報仇就是抓了這個空子,提出要跟他在寒潭之下比武。當時若不是波斯總壇的聖女黛綺絲「代父迎戰」(注一),恐怕陽頂天囿於誓言,那一場定然不會善了。
可他若是不識水性的話,那次在懸崖下的山洞中是怎麼回事?
成昆還記得六年前他們二人一同掉下懸崖,在尋找安身之所時看到的那潭石乳水,當時陽頂天毫不猶豫的就走進去了,甚至還調侃他不會水性來著。後來觸到機關,連他都是掙紮了一下才游至對面,陽頂天的神色卻是絲毫沒變。
好吧,就算當初石乳水潭很淺也很窄,那麼後來前往古墓的那一次呢?從外界進入古墓的水道可是長的很,就算學了閉氣功,不識水性的人想要通過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他看到陽頂天的時候,那人除了衣衫潮濕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異樣——是他根本就會水性,只不過隱瞞了所有人,還是說……
一個近乎於異想天開的猜測浮現在腦海中,成昆捏住酒杯麵色猙獰,他根本沒注意到小二是何時離開的,只是在腦海中反覆回想陽頂天和他相處時的細節——有沒有可能,有著重生奇遇的不止是他一個人,陽頂天也……
不,不可能!成昆自嘲的閉了閉眼,伸手摸上隱藏在衣領下的佛珠。他是付出了不入輪迴的代價才能夠重生的,而陽頂天之前在輪迴鏡中所說的,明明是永遠留在地府以換得他之後半輩子的平安順遂。
可是,如果「那個陽頂天」還停留在地府中,那麼如今陪在他身邊的這個又是誰?地藏王菩薩當初所謂的「涅槃」,究竟只是他一個人的時光逆轉,還是所有人的命運都一同變化?
作者有話要說:【注一:見金庸原著第三十章:東西永隔如參商。時陽頂天任明教教主,韓千葉獨自一人勇闖光明頂,提出單挑陽頂天,為父報仇,並指定要在碧水寒潭中比試。就在陽頂天認輸聽罰時,黛綺絲自認為陽頂天之女,代父出招,與韓千葉比試,一舉成名,贏得「紫衫龍王」的美號。之後,用謝遜的話說,黛綺絲雖勝卻為之向陽頂天說情,饒其挑戰之罪獲允,並多次病榻之畔探病,因憐生愛,從歉種情,後竟嫁了此人。】
咳,金花婆婆此人甚妙。順說,看原著的時候再度看到謝遜說:【陽教主夫人是我師父成昆的師妹,是我師姑。陽教主對夫人是十分愛重的】,總覺得這兩句話分開看便罷,放在一起看說不出的怪異,好像是在說,因為教主夫人是成昆的師妹,所以教主才對她十分愛重一般……好吧我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