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兵牌
簡單的事情很快就來了。
蒼棲老遠一看到那個虎背熊腰的變性女超人就全身都不行了,她立正轉身,然後撥電話給鐘有道,鐘有道一接電話就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我現在很忙,你先準備一下,等會要回趟家。」
「我?回家?」蒼棲有些緊張,「我家出事了?」
「……不算你家,但是,你親戚。」鐘有道遲疑了一會,「哎,很快你就知道了,準備準備,禮服已經發過來了。」
「準備什麼?」
「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忙……」
「哎喲,誰都掛我電話。」蒼棲轉頭撥了個電話給家,媽媽立刻就接了,「喂媽?家裡出什麼事了嗎?」
「家裡?沒啊,都好好的。」陸媽也緊張了,「你收到什麼消息了嗎?」
「沒,沒事,我太緊張了。」
蒼棲掛了電話,也沒覺得什麼心神不寧什麼的,不禁有些奇怪,可很快,西弗爾就走進辦公室,手裡提著一個金屬箱子,放到辦公桌上,低聲道:「禮服,換上後,就去機場。」
「什麼事?」
「……路上跟你說,你先換好。」
蒼棲有些生氣:「告不告訴我不是你決定的!」
西弗爾一怔,看了她一會,淺淡的笑了一下,他打開箱子,藍黑色的禮服邊,一個金屬盒子放在那裡。
「打開盒子看,你就知道了。」
蒼棲心裡有不詳的預感,但她還是打開了盒子,撲面一股熟悉的味道,蒼棲心中一凜,不詳感更加濃烈,盒子裡面並排兩個精美的小盒子,她打開上面一個,竟然是一個軍功章。
心裡明白了一點,蒼棲又打開了下面那個盒子,是半塊兵牌,沒擦掉的焦黑和血跡,猙獰的裂痕,濃烈的金屬燒灼味,上面寫著一個名字:晉學風。
兩個盒子,壓在一張陣亡通知單上。
蒼棲僵在那裡,許久沒回神。
她都記不清最後一次見這個遠房弟弟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最後一次聽說他時,是三個月前,他莫名入伍了。
眼前忽然浮現一個中年婦女,微微發福,飽經滄桑的臉上抹著淡淡的妝,在眾多親戚的包圍中擠到她面前,一臉侷促的拉著她的手,絮絮的說道著,她兒子小時候多粘她這個姐姐,多乖,又聽話又懂事,又說她兒子後面多出息,不顯山不露水的,就考上了好大學,接著就眼眶發紅的抱怨,兒子多不乖,瞞著家人就去參了軍,到頭來別說見面了,電話都沒有一個……
她就想見見兒子。
「晉學風……」蒼棲抽抽酸澀的鼻子,「他入伍後,回去過嗎?」
「新型航空作戰試訓軍隊新兵入伍三個月來,無人歸家,無人與外界聯繫過。」
蒼棲眯眼,咬牙,皺眉,抿嘴,吸鼻子……都沒忍住眼淚流下來,她抖著手摸過那塊猙獰的軍牌,然後握住拳,低下頭,任淚水流在桌上。
西弗爾靜靜的站在她身後,不動,不語。
「她,她還沒和她兒子聯繫過……」蒼棲抽噎著,「我完全,沒想起來……現在,就,就讓我,帶,帶這個回去……我,我不要回去,我怎麼回去,我說,說什麼,我,我不行……」
西弗爾還是嘆口氣,扳過她的肩膀,抱在懷裡,慢慢搖著:「別哭。」
蒼棲嚎啕大哭:「我炸死江漢唐,割下那人的手臂,現在還要送親戚的陣亡通知單給他媽,還會有什麼?下一個還會是什麼?!」
「你沒做錯。」
「我不要!我不要去!我受不了,誰都可以,不能是我!我怎麼面對他媽媽?她會恨我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這麼沒用,她兒子活的聲音都聽不到……直接給她帶陣亡通知單……」蒼棲哭得喘不過氣來,「我光,光想想到時候,她,她的眼神,我就受不了……」
「蒼棲……」
「你去吧西弗爾,求你了,你去吧。」
「蒼棲!」
「……嗝。」蒼棲嚇得打了個嗝,愣愣的看著大吼一聲的西弗爾。
西弗爾嘆氣,軟化了表情,他拿出手絹,擦掉蒼棲的眼淚,低聲道:
「蒼棲,帶他回家。」
坐在回H市的飛機上,只有半小時的路程,看著下面雲層中漸漸顯現的都市輪廓,蒼棲安靜的聽著剛收到資料的西弗爾低聲報告著。
「遭遇戰,冰島華納達爾斯赫努克山山腳下和北歐學員聯合演習的時候遭到伏擊,因為己方佔據地理優勢,雙方當即開戰,我軍……表現優異,但是損失慘重,現在各方支援已經過去,敵方數量不明,但應該不多,現在主要是對冰島的地理戰略用途進行論證分析,最新戰鬥錄像已經由一線傳來,估計很快你就能看到。」
蒼棲捧著盒子,面無表情:「它們已經登陸了嗎?居然沒突然開著大戰艦從天而降?」
「那是二百五的做法,只有保證實力可以碾壓才會用那種侵略方法,可以肯定它們的航天科技以及武器研發程度雖然超過我們,但是單兵作戰能力和戰略部署方面和我們相差不大,只要在硬件上追上去,擊敗它們不是不可能。」西弗爾翻著資料,旁邊的打印機裡出來一張照片,遞給蒼棲,「沒有骨灰,把這個給他母親吧。」
這個年代,因為注重環保,所以照片是精貴物品,但也有了更高的保存和收藏價值,蒼棲接過紙片,發現是一個年輕人的照片,顯然這就是晉學風,他一身新式戰甲,雙手舉著頭盔正要戴上,發現有人拍照,就朝鏡頭微笑著眨了下右眼。
「這次實習結束他們就會被派往各個要塞,所以有人專門留念。」西弗爾道,「別看了,小心又哭,好不容易消腫。」
蒼棲摸了摸照片,吸吸鼻子,放進了盒子裡,此時空姐的通知也傳來了,即將到達H市,請大家做好準備。
緩緩降落在機場上時,她可以看到,遠處停機坪上,烏壓壓的站著一大群人,鏡片轉換望遠鏡模式後她發現,站在最前面的,有她的爸媽,晉學風的爸媽和好幾個長輩,他們相互攙扶著。
蒼棲抱緊了盒子,站起來最後一次整理了一下儀容,看了一下身後一直沉默的衛兵和幾個臨時抽調來的儀仗兵,朝前面的西弗爾點點頭:「出去吧。」
飛機下的的紅地毯兩邊分列著儀仗兵,共四十二個,兩邊各站二十一個,每個一米筆挺的站著,他們手裡拿著槍,目視前方。
蒼棲出現的那一刻,就有人命令道:「全體,肅靜!」
場面立刻安靜了,落針可聞。
「全體!立正!」
「刷!」儀仗兵踏地聲整齊劃一。
「迎接!烈士!」
蒼棲雙手托著盒子,帶著西弗爾和六個衛兵,走上了紅地毯,每路過一對儀仗兵,他們就鳴槍一聲。
「砰!」「砰!」「砰!」
二十一聲槍響後,踏著血一樣的地毯,蒼棲走到了家人的面前。
看著遞到面前的盒子,站在最前面的晉媽媽就癱軟了下去,嚎啕大哭,晉爸爸淚流滿面,扶都扶不住。
陸爸和陸媽還有蒼棲的姑父姑姑都圍上去扶住他們,一邊抹著淚一邊勸慰著,托著晉媽媽的手讓她去接蒼棲手裡的盒子。
哭聲響徹了四周。
蒼棲一直繃著表情,雙手直直的托著盒子,她眼神似乎穿透了面前的這群人,望向很遠的方向。
晉媽媽哭昏了過去。
醫務人員連忙上前,將晉媽媽抬上擔架,剛要抬走,完全無意識的晉媽媽忽然抽筋一樣伸出雙手,對著虛空一陣亂抓,旁邊的護工正要去按她的手,蒼棲已經一步踏上,將盒子塞進晉媽媽的懷中。
晉媽媽緊緊抱住盒子,還是沒睜眼睛,只是眼淚繼續流了下來。
此時幾個長輩中的女性也都哭得腿軟,陸媽媽還來不及和蒼棲說兩句話就已經沒了力氣,被陸爸爸扶走跟在晉媽媽後面,蒼棲是晚上回去的飛機,她還能在家呆一下午。
剛才繃得太緊,現在往機場外走時,蒼棲覺得自己的腿也是軟的,她低著頭,在政府官員的引導和衛兵的保護下往外快步走著,剛才一直在旁邊拍照的記者此時圍了上來,追著蒼棲問問題。
「陸長官,請問您現在是什麼心情?」
「陸長官,全球同步播報,全國現在有很多地方都有家庭收到陣亡通知單,能透露下究竟是怎樣的戰鬥嗎?」
「陸長官,為什麼是您來送呢?難道因為您是他們的晚輩嗎?」
「請問陸長官和犧牲的戰士是什麼關係?這位戰士平時是一個怎樣的人?」
「陸長官……」
蒼棲忽然撥開右手邊的西弗爾,動作極快的抓住一個一直跟在一邊上躥下跳的女記者,不顧她的驚叫揪著她的領口把她按在後面的柱子上往上提,不管她如何尖叫踢打,仰頭眯著眼狠狠的盯著這個女人,另一隻手指著自己的臉上的淚痕,一字一頓道:「我,很,傷,心!」
她環視四周,所有人記者都跟抓到大新聞一樣舉著拍攝器,她沒掩蓋自己的眼淚,梗著脖子大聲道:「你們可以說我動粗,無禮,耍流氓,隨便怎麼說,但是,我現在很,傷,心!我,在,哭!我的耐心只給懂的尊重的人!誰再煩,我抽誰!」
說罷,她放開那個女記者,抹了把眼淚低下頭,繼續往外走去。
外面有早就準備好的飛車,長輩們剛坐上後面的大巴,蒼棲的武裝軍車在前面開路,一上車蒼棲就懊惱的敲頭:「我又沖動了。」
西弗爾已經拿她沒辦法了,只好說:「中國俗語叫什麼,破罐子破摔。」
「你才破罐子!」
「難道你是花瓶?」西弗爾揶揄的上下掃視。
「……」蒼棲繼續懊惱,「完了,鐘叔又要打電話來了。」
「沒事,他會誇你的。」
「嗷!」
蒼棲不再動作了,她再發作下去,說不定會腦溢血。
十分鐘後,鐘有道的電話果然打來了,蒼棲抖抖索索的接起,結巴道:「喂,鐘,鐘叔。」
「哼哼。」鐘有道冷笑,「好樣的啊,咆哮機場,毆打記者,你找死呢?」